十月下旬,冷空气没有要来的意思,经过正午太阳的烘烤,无风,至夜的气温异常沉闷,城区像个不开盖的锅子,闷热非常。
城区闷热,闹区就更热,红灯区就更是热上加热。
这里能见到穿得格外“清爽”的人,霓虹像蜘蛛网一般铺张开去,网罗一众心思各异的夜游人。
在这些人中,两个刚下计程车的人和等在路牌的几人刚刚会合。
“马哥,等久啦?”
两人中的小个子先说的话,他戴着黑色棒球帽,穿黑色贴古早通缉令的T袖衫,浅褐色、廉价实用的多口袋收脚长裤,手臂还给束缚带吊着。
下车后,大个子便给这小个子外边加了一件夹克。
马哥:“靳严你说来,等多久都成啊!哎呦这手怎么了啊?!”
靳严:“伤了,头上也是,昨儿才刚去拆线,头发都没长起来,这不,拿个帽子戴着遮丑。”
他把帽檐转到了耳侧,
“走吧。”
靳严、马哥走在前头,其他人就在后面跟着,往这条闹街中段走去。
靳严:“马哥,这次去的场子是你自己的吗?就是……直接管理的那种?”
马哥:“不算。之前管的人是我一兄弟对头,打了一架后,那人就跑了,我对那场子没兴趣,就让我那兄弟全权处理,也算让他独立了吧。”
靳严咧嘴笑笑:“没听说你们打架进局子啊,就你们那尿性,我看不是揍了一顿吧?”
马哥:“哈哈,自有办法。不过有一说一啊,我们只是吓吓他,可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儿啊!”
转弯走进不通车的、更隐蔽的十字街道,那气氛又比进来的大街要再暧昧上几分。
靳严:“马哥,这次对方这么凑巧出现在你的范围,我怕有诈,待会你把那个管事儿的兄弟介绍给我,这件事儿你就别管了。你也算是我们的人,牵扯太多进来不好。你跟那兄弟分了家,是好事。”
马哥:“嘿!什么叫你们的人?我是你的人!当初你把我的命捡回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跟你上司你组织都没关系,我就是你一个人的!”
靳严:“好好好,你是我的人,总之你不能管,这个你总该理解下我吧?”
“行行,理解!”马哥挥挥手,“但既然你给我限定,那我也给你限定,有什么事儿要我帮忙的你必须跟我说,这个你能理解吧?”
靳严:“行行,理解理解。”
待一行人从一条街的这头,走到另一头,几人终于在一家门面非常小清新的钙吧前停了下来,一个跟班忙进去把一个将近一八个头的健美型刺猬头叫了出来。
靳严一眼就认出这个人:“这不是小包子嘛!”
豹子:“靳哥,我是豹子……”
靳严:“哎呦小样儿!有了地头就会顶嘴了是吧?”
靳严狠狠拍豹子的头。
他怎么能不记得这茬,上回赵尹欠了他们“屁股债”,他叫了同道中人来赔给他们,结果这豹子玩得把人给吓得嗷嗷直哭。
倒也难怪这小子能倒打人家一耙,这种有熊胆的小子都比较冲。
靳严:“小子有出息了啊!这次在你的场子,我们的面子就看你的了啊!”
“靳爷的面子哪敢?叫我们做就是了!”说着豹子又左右瞅瞅,“诶?那个教书先生怎么没来,您不是说他会来吗?”
靳严:“他已经进去了,怎么?你没认出来?”
豹子“没没啊!”
“嗯!还算不错!”靳严由衷称赞,“看来那小子做得不错。”
这次事件上,他先知会过马哥,告诉他们赵尹会先行一步去踩场,让他们的人去找赵尹,还把赵尹的照片给了他们,要他们留意。
再跟赵尹说别被任何人发现,潜入舞厅。
虽说没有给马哥他们什么危机感,他们难免容易不加留意,却也不得不说赵尹干得不错。
至少,眼前这个盼着赵尹来的豹子都没把人认出来。
豹子左顾右盼复又看见靳严身后那幅陌生的脸孔,好奇:“这位是?”
靳严:“这个我新宠,混血儿,长得挺老外的吧?”
豹子打量下这个“混血儿”,黑色大卷,深邃的黑眼睛,高鼻梁,紧身里衣把大块肌肉勾勒出来,估计胸毛都一堆,心里凉了一把,这不是他的菜。
靳严:“别看了,这是我的!”
豹子讪讪附和:“知道知道。”
一路上一通乱糟糟的打闹后,靳严和大个子跟着豹子过了街对面那家门面就叛逆的舞厅。
在门口侍应的迎接下,走进了大门,又在里面的前台再登记一次,才在前台两边都有的小门里,通过两道隔音的厚镶玻璃门,走进正厅。
靳严:“这门道挺多啊,反正就是来玩玩儿,又是登记又是隔音的,不麻烦啊,你这难道做的国标舞生意?”
豹子虚心解答:“那当然是年轻人的,但还是正规点好,反正我们不犯事儿,也别让别人借着我们场子犯事儿。”
正厅中间是舞场,四周是坐席,入口对面则是上二楼的楼梯。
舞场灯光和还算明亮,彩光则主要有二楼扶手墙的流星雨式的流光和各处,尤其是舞场正上方吊坠的垂直琉璃灯饰,气氛再用射灯调起,整个舞场不会给人一种暗场子的感觉。
此刻台下七分满的人正随着动感的音乐摇摆,看得出还是有小蜜蜂在。
靳严一进场子便四下张望找人。不过一会儿,一个身形瘦高、粉色头发、大墨镜的“潮男”款款而来。
待走到靳严面前,“潮男”取下大墨镜,露出书生气的沉稳的面孔,让包括靳严在内的见过他的人都大吃一惊。
靳严知道赵尹较真,却不料这么较真,这妆容,再高级别一点的伪装也可以应付。
不只如此,让人惊艳的还有潮男赵尹改造后的面容,从中年危机的教书匠,一跃成为凤眸清冷的美男子了。
赵尹:“目标十二分钟前到达,上了二楼,一楼没有布置人手,还算安全。”
赵尹报告着,恰见豹子在一旁,他认出是那天弄他的其中一人,心中一悸,差点没咬到舌头,他镇定下来问,
“我……我做得还行吗?”
靳严:“你怎么知道一楼没有布置人手?”
赵尹:“有人手,你也不会示意我过来报告了吧?”
“确实。”靳严从臆想中回过神来,“还行,做得还行吧。”
靳严说着,拈了拈那夸张的粉红色头发,别人总说要潜伏就要低调,他这样算不算反其道而行之啊?
他问:“你这头发……真漂了啊?”
赵尹:“这是假发。”
靳严:“挺真的嘛,眼镜呢?”
赵尹:“隐形眼镜。”
靳严点点头;“四分。”
靳严收敛着给予肯定,免得这小子得意忘形,
“行了,你继续回座位坐着,有什么情况立即通知”
赵尹冲到靳严跟前:“不,我要上去。”
靳严:“留下。”
靳严想继续前行,赵尹把靳严逼停。
赵尹:“我是你徒弟。”
靳严从上到下再打量了赵尹一翻:“学点也好,你晚点上来。”
赵尹:“可是……!”
靳严不再看赵尹,让豹子带人上楼,却见勾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尹动也不动,活像要把对方吃了似的。
他再狠狠拧了豹子一把,拧得对方嗷嗷直叫。
靳严:“没做梦吧?”
豹子:“没……没。”
靳严:“那赶紧上去!”
二楼大体上的装潢与一樓看得到的如出一辙。但那场面倒比一楼空,没几个人在。
而这空荡的场面恰让靳严一出楼梯便看到了在最尾端,被三个保镖包围的坐席里,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坐着的“老朋友”。
“老朋友”依旧板寸头,在这闷热的十月尾穿了衬衣打了领带,紧身牛仔裤配的筒靴,还外加黑皮马甲。
不得不说,帅极了。
唯一不足是看着热了点儿。
他此时正左搂右抱两个女孩儿,跟坐在他斜对面的一个中年大妈交谈。
豹子很醒目地主动招呼了几个兄弟把无关人等赶走。
靳严径直走向“老朋友”的坐席,就算“老朋友”身后的保镖蠢蠢欲动,他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其他人看老大大跨步向前,也没人敢停下来了。
待走到席前,靳严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到“老朋友”对面,还非常拽地一脚杠在了桌边上。
“老朋友”暧昧地看看靳严,一改方才玩乐的姿态,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
他用黏哒哒的利语道:「好久不见啊靳严,你的变化……真大啊……」
“老朋友”环视靳严带来的人,别有用意。
靳严:「彼此彼此……」
靳严检查一圈离默里近的人,目光才回到默里身上,
「……默里。」
默里邪笑:「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呢?」
靳严:「设计大赛见过后,你连我工作单位都不去,不就是等着我来找你吗?”
默里:「我们见过吗?我只看见一个长得很可爱的男孩把一个猛男和一个瘦子带走了。」
听到“瘦子”的时候,靳严的心还是咯噔一下。
关于赵尹,他再怎么说服自己,内心终究还是会惴惴不安,只能一直告诫自己,这就是个胡乱想要接近自己世界的傻逼,他该。
靳严:「这么留心,还不承认你是等着我来找你。他们是我的人,我怎么能不带着走?」
默里:「你的人?你还有多少人是我不知道的?」
靳严:「很多,多到你无法估计,多到你以为他们是我的人而不是,以为不是我的人却是。」
默里:「那国安司是不是?海关是不是?黑吃黑是不是?你会老老实实跟我说吗?」
默里原还勾起的嘴角变得下垂,神色严肃,他身后的保镖登时警觉,让双方的小弟都把心提到了嗓门里。
靳严道:「不会,我的底牌,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靳严的话让听懂了的海格瑞捏了一把冷汗。说来谈判,找机会接近探情报,怎么一副上来讨打的样子?
「大……大家消消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谁都不敢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发福中年大妈用怪味的国机通用语言劝着,语法都不太对,
「两位大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大家都是生意人,买卖三言两语讲好他,对谁都有利的嘛!」
默里:「生意人?他算哪个门面上的生意人?」
他死死盯着靳严,他撑起腿来,
「我们做生意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碰过失败的绝对不会再用,更何况这个‘生意人’跟我两个哥哥有关呢?」
靳严:「同感。我也不会跟曾经合作失败过的人再合作,尤其是连我自己都成了白老鼠的‘生意’!」
默里:「你还能是受害者了?!」
靳严:「我为什么不能是受害者?我不仅没了上升的机会,连工作都要丢了,我怎么就不是受害者?!」
默里还没动作,靳严先拍了桌,震得酒水都洒了出来,气氛也让他弄的更加紧张、两个陪坐的姑娘被吓得魂不附体。
大妈:「冷静!冷静!」
大妈扶着要倒的杯子一手拦下了也要发飙的默里,又遣了两个女孩走,
「这里可不是私人地方,闹起来不好的。」
「很不凑巧,这里对于我来说就是私人地方……」靳严抖抖腿,「我就是这里的主子。」
默里气笑了几欲反驳,大妈却眼睛一亮,抢了默里的话头:「你是这里的话事人?」
她瞥一眼默里,后者被这一示意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就见他那原要越烧越旺的火头忽的隐忍了下去。
大妈:「你就是靳严先生吧?」
「是靳先生,谢谢。」
靳严的目光仍旧在默里身上。
大妈:「喔!靳先生!听说你曾经跟默里先生合作过是吧?」
靳严:「是,合作过一次,也是我事业生涯上的一大败笔。」
「哦,呵呵。」大妈稍显尴尬,「虽说是失败过,但我想,靳先生此次找来,不只是为了找默里先生晦气吧?」
靳严摊摊手:「确实不是,如果是找晦气,我不用出现在他面前,而只需让我家宝贝给他送上一颗子弹。」
大妈:「对啊对啊!就是这个!」
大妈手舞足蹈,语法发音音激动而变得更加诡异难听,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靳先生一看就是个有志气的人!」
靳严:「哼!用你说?」
是时候放软姿态,靳严礼让般放下踩着桌子的脚来,却又不完全让步,
「只是我跟默里先生之间,似乎没什么信任可言。」
大妈:「啧,靳先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嘛,做生意的自然是相信钱啊!」
靳严把坚定的望着默里的目光转到大妈身上,略表惊疑后,哈哈大笑起来。
靳严:「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胡翠!」
「胡是姓吗?」
「不是。」
「明白了。」
目的达成,靳严拍拍大腿准备走人,无意多看了默里两眼,又转到默里身边,故意弯下腰拉近距离,与默里四目相对,吓得双方的同伙都捂住了武器。
却听靳严用暧昧的语气吹气:
「你这个的样子太招摇了,下次不是为了要我找到的时候,别穿那么帅气,明白了吗?」
默里也不客气,倾身让自己更接近靳严:「你怎么就知道,我穿成这样是为了让你找到呢?」
靳严心寻,连海格瑞都得假装混血儿,何况在国际黑名单上的默里?这人真是神经病。
靳严:「好心提过了,接不接受随你。」
说罢,他转身带着小弟们离开二楼,在门口与赵尹汇合,一同离开舞厅。
出来后,靳严让豹子留在舞厅盯着默里,准备着默里可能透过豹子找他,当然默里要是直接打他办公电话最好。
一行三人忙完一轮,各自带着不同的心情走下门前阶梯。
最资浅的赵尹,刚走出门就像死里逃生一般,腿一软,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去,还好给海格瑞扶住了。
海格瑞:「你还好吗?」
赵尹摆摆手:“很好,谢谢。”
靳严:“这样还好意思缠着我要上去。”
他嘴上训着,还是上前稳稳地从海格瑞身上接过了赵尹,却被后者愤愤地推了开去。
赵尹怒道:“虽然我没有全听懂,可你怎么能惹他生气呢?我以为你八面玲珑,总该有办法讨好,没想到你真的冲!刚才要不是那个女人拦着,你是不是要打起来啊?!”
“打不起来的!”靳严斩钉截铁,“我们回马哥那边,边走边说。”
三人走过马路,拐向之前的钙吧。
靳严接着解释:
“之所以打不起来,是因为我和默里都没想打。他现在元气大伤,正是休养生息,壮大自己的时候,虽然说对我有怀疑,但一来没有真凭实据是我卖的人,二来我确实有点儿本事,他即使不会主动拉拢我,也不会断了我这条路。”
赵尹:“你就那么确定。”
靳严:“确定。他那么久不找我,却也没有斩草除根,说明我在他的需要名单上还算靠前。”
赵尹:“最好是。”
靳严耸耸肩:“不过他到死都会怀疑我,只要有一星半点儿证据证明我就是之前出卖他的人,他就会立刻清理门户。”
赵尹:“……”
靳严:“你们现在也算是我的门户了。”
赵尹:“你不说能死?!”
三人到了钙吧门口,早等在门口的小兄弟便把三人领进了酒吧旁的过道,从过道的后厨门进入,穿过小厨房。到了厨房偏间前,小兄弟敲了门后示意三人自己进去。
里头,马哥,马哥的二把手,罗伯特,还有长官已经在等候了。
后二者一改军人风范,换成了一身很有钙味的紧身衣裤,靳严只道,长官要是从正门进来的,怕是要火。
与仇人只有一街之隔却两相不见,真是分外奇妙。
靳严确认性地问:“有人看见吗?”
马哥:“有,有人看到我带了两个新鸟进来了,特兴奋,嘿嘿!”
“不开玩笑!”
嘴上阻止,靳严还是别有用意地回了马哥一个懂的眼神,
“好了,废话不多说,我已经成功引起他们注意,接下来,就要我们三方合作了。”
马哥立刻不爽:“是两方!我是你的人!”
靳严:“好好好,两方,我方两个小队和外方,行了吧?”
接着他分别用双方能明白的语言将接下来的任务讲了两遍,各有重点,大致如下:
马哥人面广,作简单的覆盖式监控,主在掌控默里的日常动向,不过尽力就好,地痞打佣兵,还是不太划算的,跟不上就算了;
罗伯特的小队则透过黑得的公共监控频道和马哥的实际观察,分析有利情报;
靳严则带着豹子,运用这些讯息,在内部按图索骥;
目标,应罗伯特小队的要求,找出达斯李奇集团与马歇尔通女干的证据!
赵尹冷汗:“换个说法行吗?”
“别打岔!”靳严狠敲赵尹的脑袋,“马哥,长官和我各事一方,从今天开始,不再相见,一切靠中间联络人联系,赵尹负责我和马哥的联络,海格瑞负责我和长官的联络。”
赵尹听此,有些不快,这样一来,他以后岂不是要天天跟这些欺负过他的基佬们打交道?!
他几欲反对,靳严却已经把话说下去了。
靳严:“至于马哥,你和长官之间要怎么联络,你决定得怎样?”
马哥:“自然就是我兄弟二哥了!”
马哥的二哥和善一笑,继而罗伯特主动跟二哥打了招呼,这条线正是达成。
靳严:“好,那就这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