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热搜”两个字,随遇瞬间敛了困意,心止不住地紧了起来,悬在半空,晃着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她尽量平静地接下去话题,“什么?”
“群里还在发呢,你自己看。”
瞥了眼柳琳琳,随遇眼底带了些慌乱,她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手心居然出了层薄汗。
实时热搜里,排名第三的就是渝辞安,再刷新一下直接到了第一,这篇爆料帖带的照片是渝辞安送她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拍的,其中一张是随遇摘戒指还给他的动图,万幸她没人能看到她的脸。
没心思去看营销号的长篇大论,随遇直接滑到底下的评论区:
「?」
「我知道他的时候还在上学,他结婚了我还在上学」
「不懂,这两人之间真的有感情吗,大家认真看图三的动图,那个女生好像在摘无名指的戒指诶」
「这一届营销号不行啊,照片里的女主是谁都没挖出来」
「这种公子哥就是玩玩而已,真情实感的只有在座的各位」
「不是说结了婚吗,怎么没住在一起?只是女朋友吧。」
这层楼的底下有好几百条回复,无外乎就是用两人手上戴的戒指和随遇取戒指的模糊截图来进行一个所谓的实锤。
不过刷了两分钟,随遇的头上就已经被安了无数条“罪名”。
有人猜测他们因为利益纠纷闹了矛盾,女方不满意渝辞安提出的价格于是在闹分手,或者说要取消订婚。
更有甚者直接造谣,不带任何证据地开始肯定叙述,提出两人没住一起是因为女方是小三,理由是嘉兴小区是个老小区,猜测这是普通人为了上位愿意出卖自己的身体的观点。
紧接着就是各种性别对立的言论。
这里面的谣言五花八门的,随遇看得头疼,不过没有人知道图片中的女生是她,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柳琳琳才发觉随遇的神情不对,脸色有些发白,“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随遇回过神来,“噢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啊,凭几张图哪儿能看出什么情况啊,这种东西看看就得了,不过都是些不负责任的推测罢了。”
“吃瓜嘛,还是公司老大的瓜,开心就好啦,谁在乎真的假的。”
柳琳琳咬了一口苹果,出公司大门后,她看着手机群聊的消息含糊不清继续说道:
“我靠,我看到有营销号说那是渝辞安找的小三诶。
不过我觉得,像渝辞安这种人,现在能被爆出有小三,俗话说一只蟑螂出现的时候全屋都有蟑螂了,所以我觉得这个女生只是他其中一个女朋友吧。”
“我再去微博看看。” 她补充到。
再进去的时候,最开始那篇帖子已经不见了,柳琳琳回到微博主页,刷新了一下热搜,所有与之相关的词条,不过一会的功夫全都消失不见。
“诶?帖子不见了。”她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有些不满。
随遇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渝辞安的动作还挺快。
“全都没了,我服了,这才几分钟啊,我好多都还没看呢,他这不就是心虚了嘛,如果那个女生真的是他女朋友或者老婆,干嘛不直接官宣呢,还躲躲闪闪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随遇的反驳毫无力度,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呼,心跳这才缓了下来。
她们的影子被秋季这冰冷的阳光拉长,像十二点五十分的两根指针拖在身后。
随遇谨慎地瞄了她一眼,又抬眸,胸口挎包的金属细绳被她紧紧攥在手里。
看着群里接连不断的消息,柳琳琳来劲儿了,
“你信不信,按我吃瓜多年的经验来看,过段时间绝对就会有什么模特啊、演员大V啊出来说自己是渝辞安的女朋友或者前女友,然后带一堆爆料来实锤渝辞安是个死渣男。”
“啊?”随遇语气中带着不解,虽在走路,可她的注意力却全在柳琳琳身上,“会吗?”
紧接着用手指了指地铁三号线入口的方向,想转移她的话题,“我坐三号线,你呢?”
“我也是啊,一起吧。”
好吧……
忽然间,柳琳琳眼神里有些鄙夷,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怎么不会了啊,瞧你说的,虽然渝辞安是我老大,可你相信他这种身价的人会不去乱搞吗?平时投怀送抱的女人就一大堆了吧,身材稍微好点的女人一勾引,男人准按捺不住,更别指望他这种人洁身自好了。”
随遇一时间只觉得有些无奈,她张了张嘴,觉得怎么组织语言都太轻太没有分量,无力感蔓延了上来,像一张网困住了她,能看见外面却怎么挣脱不来,又转念一想,干嘛要去为他辩解什么,“不关我事。”
“我去买瓶水。”随遇想借此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进了地铁站旁边的便利店以后,她的注意力瞬间涣散,伸出手指,指着货架上的那些价格标签,却一个数字也看不进去,最后只是随手选了一瓶矿泉水。
刚出来,就听到柳琳琳在继续输出自己的想法:“要我说那个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知三当三啊。”
这句话像一颗手榴弹投在了随遇身上,一大口水刹那间就呛到了呼吸道内,溺水的感觉让她难受到不停地咳嗽,扶着入口处楼梯中间的铁栅栏,咳得弯下了腰,那一瞬间眼底就蓄满了泪水,一张秀气的脸皱在了一起,此刻被憋得通红。
柳琳琳睁大了一瞬眼睛,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拍着随遇的背,“你没事儿吧?慢点喝嘛,地铁又不急。”
过了好一会她才咳嗽完,能够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眼底带了些怒气,不过很快被她压制下去,回过头一脸疑惑道:“确定吗?”
“网上都是这么说的啊,总不会空穴来风吧,群里还有截图呢。”
“什么截图我看看?”随遇拿出纸巾擦着嘴巴凑了过去,还有些微咳,脸颊的红晕此刻仍未消退。
柳琳琳疯狂向上翻着聊天记录,最后,点开了一张评论区的截图,“喏。”
「这女的我认识,名字我就不说了,免得有xxn说我随意暴露女方**,她是我高中同学,市二中的,具体不想细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别杠,杠你对」
下方还有人在回复:
「看样子有故事啊,细说」
「脸都看不清你怎么知道你认不认识?」
「啊对对对,你爹妈把脸挡住你就不认识了。」
「她是你亲妈?怎么现在社会对女性的恶意这么大呢」
「男方没被骂?这一拳山崩地裂啊」
…
下方的评论截图没截上,随遇也不想知道后续,咳嗽着,疲惫地推开手机,像控制脾气那样叹着气,她愤怒地皱着眉,在心里骂了一句恶心,将刚买的那瓶水用力扔进一旁的垃圾桶,带着极大的怨念与嫌弃,仿佛那瓶水承载的是世界上最大的灾难。
柳琳琳一头雾水,没理解她的怒意从何而来,眨巴了几下眼睛,“随遇,你怎么了啊?”
这句话让随遇缓过神来,她不太自然地变换了神情,侧头看着她,噢了一声,“没什么,只是不喜欢性别对立。”
“嗐,这在网上多正常,反正什么事都能扯到这上面去,习惯就好了。”
随遇将双臂环抱在胸前,听到这话后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头顶叮的一声响起,还拖着空灵的尾音,地铁进站的提示音中断了柳琳琳想继续聊下去的举动,“好吧,你的地铁进站了,拜拜。”
她和柳琳琳是反方向,过了高峰期,地铁上的人已经不是很多,道了别以后随遇觉得放松了些,不用全身心警戒起来去应付谁。
坐在玻璃格挡边,她望着对面窗户上的地铁线路图出神,各色线条同她此刻的思绪一般杂乱交错,一个接一个的站点,又像是她脑子里衍生出的无尽课题,一层扣一层。
渐渐地,她的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忽然间。
手心里传来振动感,随遇缓缓回过神,低头,看了眼来电人。
是渝辞安来的电话。
她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接听键的时候顿住了,指尖弯曲,又缓缓伸直,大拇指摩挲了几下食指指腹后,最终还是犹豫不决地接了起来。
“喂。”
渝先生三个字正欲出口,却被她临时省去,随遇的秀眉微微皱起,小心谨慎地打量着斜对面的陌生人。
心里缓缓升起一阵担忧,她忽然感觉自己是镭射灯下的猎物,而对面坐着的那些陌生人,谁都有可能是藏在屏幕背后的猎人。
听到报站声,渝辞安想问的话转了个弯,“你在外面?”
“嗯,在地铁上。”随遇靠在旁边的玻璃挡板上,恹恹地回了一句,没什么精气神。
“还好吗?那些人我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以后也不会有人监视。”
她无声叹了口气,“没事,谢谢。”
对方沉默了一会,“如果你想公开我不介意。”
“不用!”
随遇的语气忽然激动了一些,拒绝的话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动作,脱口而出。
想着网上的那些言论,她忽然疲惫地松懈下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满足他人偷窥欲和好奇心的工具。
恶意揣测他人似乎成为了那些人追求快感的来源,打着正义的旗号,嘴上却干着杀人的勾当,随遇眼底带了些讽刺。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平复下来后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想节外生枝,这样就可以了。”
“好。”
想了想,渝辞安还是安慰了她一句:
“不必在意网上那些人的言辞。”
随遇无声叹气,“那些话我没放在心上,我只是——”
突然之间她就和渝辞安成了同一条船上的人,共同利益这东西真的很有意思,内心即使万般厌恶他,可眼下她唯一可以倾诉的人居然也是他。
“我只是害怕。”想了好久,她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顾虑。
害怕屏幕背后那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不怕那些言论,怕的是发出这句话背后的心理动机,她怕的是:人心向来难测,却又总是成群。
“嗯,我知道,”渝辞安顿了一下,像是准备说一个郑重的承诺,“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影响你的生活。”
随遇无神的双眼忽闪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象征性地安慰一下他,可唇齿开合之间,也始终只是张了张嘴,对他似乎用不着这些搭不上边的客套话,她矛盾地闭上了眼。
冗长的沉默,渝辞安似乎感受到了,“你有事想告诉我?”
“……没有,就这样吧。”随遇轻声否认到。
挂断电话后,她感觉秩序好像被彻底打乱了,生活这潭死水不鸣则已,一鸣则为滔天巨浪,她被卷进浪里,喘不出气。
随遇将群设置为免打扰,回家抱着糯米球郁闷地内耗了一下午。
晚上徐思雨提着行李箱回来,一进门就开始说这件事,她进了房间,将箱子打开铺到地上,摇着头感慨,“这就是我那天想跟你说的那件事。”
随遇正在刷牙,她将口中的泡沫吐掉后,诧异地回过头看向她,“什么啊?”
“晟睿的公子哥隐婚那热搜啊,今天我们杂志社还被渝辞安那边给警告了,我虽然是个八卦记者吧,但我也觉得这没什么好看的,都没什么证据,明摆着就是博眼球的,看看帅哥就得了呗,背后的事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遇试探问道:“你不信网上那些人说那个女生是小三吗?”
像是听到了笑话,徐思雨起身将大衣一抖,哼笑了几声后挂在衣架上,“没证据的事我干嘛要信啊,姐姐我只是爱看帅哥,但不是没脑子好吧。”
将漱口杯放好后从旁边抽了一张纸擦嘴,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你怎么了啊,心情不好?”徐思雨听出她有心事。
“倒也不是,”随遇双手撑在洗手台两端,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认真组织了下语言,“我只是在想,现实社会和网络社会会不会是两个单独的领域,很大程度是不互通的。
你看现实生活中,思想的萌发与整合绕不开战争,例如春秋战国时期,因为有需求,于是出现了百家争鸣,然后有秦国思想大一统,再到汉朝独尊儒术。
或者说西方的文艺复兴,因为有反抗神性的需求,于是有了‘以人为本’的观点,而此刻的现实社会正是建立在这些之上,而那些思想对世人的影响远不仅限于道德准则。
可反观网络社会,如今正处于最原始的状态,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秦国建立之前,因为不会出现一场独属于虚拟社会的思想革.命,没有人提出一套专属于网络社会的价值观与道德标准,现实社会是因为有凝视的存在,所以大部分人才遵守规则,比如法律、执法者以及普世道德,而这些在网上的作用或者说给群体的凝聚力太过微弱。
我当然肯定网络应该‘以人为本’,可是该通过怎样的手段去‘以人为本’,是无尽的口诛笔伐,还是大多数人的沉默?那么又衍生出了另一个课题,在这个‘原始’社会的‘战争’中,沉默算是大家默认的最高道德,还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冷暴力?那所谓网暴,是不是,就是语言暴力加冷暴力的总和,所以对人的伤害才会如此巨大。”
徐思雨一噎,“随遇,你在想些什么呢,这件事用不着想那么深入吧。”
“我有想得很深入吗?”随遇回过神来。
“何止,我感觉你都快和自己打起来了。”
闻言,她烦躁地晃了晃头,“我只是感觉自己有点走不出某个逻辑怪圈。”
所以想把事事都想明白,想找到这件事背后的底层逻辑,但好像很多事越是深入去想,就越来越模糊不清,真假难辨,最后像掉入了一圈套一圈的旋转楼梯,怎么走也走不上最顶层。
徐思雨将行李箱合上后放进衣柜顶层,“我感觉你很容易内耗啊,去看会电影放松放松呗,别被这些事给扰了心情。”
随遇蹙眉摇着头,魂不附体地回了房间,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收到渝辞安发来的短信。
[始作俑者我已经找人给开除了,和你有关的一切消息也已经清理干净,不必担心会被人查出来]
缺少睡眠,她现在头昏沉沉如千斤重。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