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荆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赵瀞辞也不说话,脸上带笑。
“你别笑了,笑得我害怕。”卞荆搓了搓胳膊,忽然想起一件事,鬼使神差般问道,“欸,你听说过丰裕酒楼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能从赵瀞辞的口中得到线索,可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一听这个名字,嘴角当即下撇,眼神凌厉,别说笑容了,脸上的冰霜能把人冻伤。
“丰裕酒楼?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卞荆讶异,当即坐正,“真有这个地方啊?”
“你不知道?”赵瀞辞皱眉,心里莫名一阵别扭,“那是平淮城最大的酒楼,就在城西,离学馆只有一条街,我们从前常路过,你忘了?”
有些事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赵瀞辞回忆起来却毫不费力,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日,可见他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噢……噢!”经过提醒,卞荆很快也想了起来,“你是说街角那家酒楼!我当然记得,每逢初一和十五,门前就会排起长队,全是去买他家酒水的。原来那就是丰裕酒楼,难怪我听着耳熟却想不起来……对了,它家的豌豆黄做得怎么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瀞辞听得简直快没脾气了,但还是回答道,“是,丰裕酒楼的豌豆黄是城里最好的,因为它的方子是我爹爹从都中带回来的,是宫里的方子。”
“你爹?这酒楼跟你爹有关系?”
“我爹是酒楼的东家之一。”
卞荆心里咯噔一声。
他直觉东宫城里那人所说的丰裕酒楼与豌豆黄,说的多半就是平淮城里的这家。可东宫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提示自己有人曾经到过平淮城?还是在十数年前的时候?
但这与赵瀞辞一家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扯到他们身上?
卞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根本藏不住,更别提赵瀞辞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事其实不一定跟你有关系……”卞荆还想隐瞒,抬眼一看对方的神色,就知道敷衍不过去,只能如实交代。
“你是说,你去了一趟东宫城,城中有人让你带一份丰裕酒楼的豌豆黄。”
“是这样,他说他十数年前吃过一次。”卞荆老老实实地点头,试探着问道,“你说丰裕酒楼有没有别处的分号啊?也许他说的不是这家。”
“没有分号,酒楼的名字是我爹爹亲自取的。”赵瀞辞低声道,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思考其中的关联,“又是酒楼又是豌豆黄,没有如此巧合的事,他说的一定就是平淮城里的这家。况且,你还知道别的丰裕酒楼吗?他既然这么说了,就是笃定你能想起来,不会是随口提起。”
卞荆心道,这我还能不知道吗?一定是有所指,带会让人带话。但我没想让这件事跟你扯上关系啊,万一背后站的真是东宫城中的那个祂,一旦牵扯其中只怕生死难料。
要知道,他们刚刚才杀了一个东宫家的前任家主……
“发什么呆呢?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去东宫城?还有,你来到北海的目的,是不是也与东宫城一行有关?”赵瀞辞问道。
听到问话,卞荆已经想装死了。
什么白石、妙箴秘境之类的事,他暂时还不打算告诉其他人,可赵瀞辞的态度明显不会轻易放过他。
谁让这件事牵扯到了他爹?不管传话的是什么人,赵瀞辞都一定要扒开看个清楚。
就在卞荆绞尽脑汁准备蒙混过关的时候,忽然有清亮的鹤唳响彻云霄。
二人齐齐循声望去,就见三两只仙鹤从天边的云中飞来,羽翅一振一收,便轻灵地落到了院中的小池边,开始啄食水中的银鱼。
一时间,水花四溅。
“鹤回来了,太师祖也该回来了。”赵瀞辞看着银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低声道,“不对啊,怎么只有三只?”
姜泛云游四方,一直有仙鹤同行,有时候是七八只,多的时候有十几只,不可能只有眼前这三只。
“欸,你看它脖子上是不是挂了什么东西。”卞荆用手肘捅了捅身侧的人,伸手往前一指。
三只鹤都专心致志地啄食银鱼,没有往这边看的意思,但他说的没错,其中一只的脖子上,确实挂了个小包裹。
赵瀞辞走过去,先是摸了摸仙鹤的脊背,随即去拆它脖子上的包裹,那鹤倒也通人性,梗着脖子没动弹,等人走开了,它才继续与银鱼较劲。
“是什么?”见对方拆开了包裹,卞荆探头去看。
“一封信。”赵瀞辞飞快看了两眼,就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了卞荆,“自己看吧。”
卞荆接过来一看,发现确实是一封信,字迹遒劲,气势不凡,只有寥寥数语。
“太师祖已经离开北海了,她让我跟你一起回山。”赵瀞辞疑惑地说道,“可她怎么知道你是渡落山弟子?”
卞荆头也不抬:“因为我跟我爹长得很像,差不多一模一样,被她认出来了吧。只是,她这一走,我该向谁问路呢?我要在北海找一件东西。”
“你说的地方,它们知道,等下会给我们带路。”赵瀞辞抬抬下巴,示意卞荆看向那三只仙鹤,“你到现在还不愿说,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吗?”
卞荆就是不接茬:“欸,你说前辈这一走,你的本命灵器该怎么办?她什么时候才会把剑还给你?”
“……阿荆,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赵瀞辞只能摇头,“有没有本命灵器,对现在的我而言,并不重要。也许时机到了,藏鸦剑才会回到我的身边。”
卞荆打定主意,在一切查明之前,绝不透露关于白石的消息,不管赵瀞辞怎么问,他就是撇开话题当做没听见,要么就是装傻,赵瀞辞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二人又在小院闲聊了片刻,等到仙鹤将身上的羽毛彻底梳理一遍,振翅起飞,他们立即跟上。
在仙鹤的带领下,他们朝着广阔无垠的海面飞去,径直走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来到一处荒芜的海岛。
岛中央是一个小土坡,除了细密的海沙,什么都没有。
“它们不会带错路吧?”卞荆看着仙鹤扭头离开,担忧道。
“错不错的,看看不就知道了。”
赵瀞辞扔下一句话,直接朝土坡走去,可还没走出两步,就撞上了一面无形的屏障。他上下看看,右手掐剑诀向前一划,“铛”的一声,剑光撞在屏障上竟然直接碎裂,而他整个人也被一股巨力推了出去,接连后退十数步。
“小心点!”卞荆提醒,见对方没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他走到赵瀞辞刚才停留的位置,想要仔细观察此处设下的阵法,可奇怪的是,他伸手往前探去,却没有遭遇任何阻碍。
仿佛那无形的屏障,根本不存在。
难道……此地的屏障与血脉有关?卞荆忽然想起东宫高晴曾经说过的话,便试探性地继续往前走。
一步,两步,他一路走到了土坡中央,都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反观赵瀞辞,却依旧被阻隔在外。
卞荆回头看了一眼,赵瀞辞远远地打了个手势,意思是他在外面等,让卞荆自己小心点。
卞荆点点头,开始在土坡上来回走动,大约走了十数步,他似乎踩到了某个关键的位置。
满地的海沙居然开始缓缓流动、下陷,仿佛底部漏水的瓦罐,整个土坡都在缓缓下沉。
怎么回事?难道是陷阱?卞荆不安地后退两步,脚后跟却撞上了一件坚硬的东西。他回头一看,是个刻有渡落仙树纹样的玉匣,正躺在沙堆里,大约有一掌宽,小臂长,倒是不大。
应该是海沙下陷,这才露出了埋藏其中的玉匣。看样子,就是阿娘所说的东西无疑。
只是,一来就能找到,是不是太容易了?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啊!
卞荆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凑近了想仔细看看,就听赵瀞辞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阿荆!看你身后!”
身后?身后能有什么?卞荆警觉地飞速转身,手腕一翻,长剑便握在手中。
他以为会有危险,可身后什么都没有,除了地上的玉匣。
等等,又一个玉匣?
卞荆往边上走了两步,看着地上两个一模一样的玉匣愣神。
怎么会有两个?不是说一个吗?
只是,还不等他细想其中的缘故,随着海沙持续下沉,越来越多的玉匣从地底浮出,像是一条条从水里探出头来的银鱼!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要是只有一层也就罢了,此地的玉匣根本不止表面一层,海沙持续下落,玉匣底下还有玉匣!
“我的天……”卞荆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无数精致华美的玉匣,像是一块块砖石,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他的脚下,散发着莹莹的玉光,晃得人眼晕。
“这到底有多少个啊?”他蹲下身,搬开了几个玉匣,想要看看底下到底有多少层,可是一连搬开了五六个,地下却仿佛没有尽头,透过缝隙往下看,一模一样的匣子至少堆了十数层,再往下就是一片黑暗。
关于封印白石的玉匣,卞荆设想过很多情况,他甚至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却没想过会遇到眼前的情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下意识望向赵瀞辞的方向,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主意,却见对方没有站在原地,而是像个水鬼一样从海里爬上来,全身都湿漉漉的,手里则提着一只玉匣。
什么意思?海里也有玉匣?赵瀞辞从海里又捞出来一只?那这鬼东西到底有多少?
卞荆心中一动,干脆凌空而起,升到一个能俯瞰全岛的位置。
他这才发现海沙还在持续下沉,露出的玉匣也越来越多,几乎占据了整座海岛,又或者说,这座岛很可能就是由玉匣堆积而成的,那些海沙只是最表层的遮掩罢了。
一座由玉匣堆积而成海岛。
“我的亲爹……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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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海岛玉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