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樵 第211章 傀儡侍女

卞荆心中一紧，脚步不停，想要装作没听见直接蒙混过去，前方的甲士却先一步转过了身。

他没办法，只好跟着停在了原地，恭谨地低下头。

“大人，有何吩咐？”甲士朝身后之人行了一礼，低声问道。

卞荆悄悄抬眼，发现那是个一身雪白的秉烛侍女，衣着打扮与从前见过的白衣侍女别无二致，正站在廊下幽幽地看过来。

她面无表情，眼神也空洞得吓人，但卞荆总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贴身的衣裳瞬间被冷汗浸透。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白衣侍女漠然开口。

她双手交叠着捧在身前，掌心的白烛无声燃烧，融化的蜡油顺着白烛一路下落，最后汇聚在掌心之中。她像是感觉不到蜡油的灼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卞荆。

“回禀大人，奉长老之令，前去守卫地牢。”甲士低头道。

“……地牢？”

“……是。”

“我也有件东西要送去地牢，既然你们要去，就一并带上吧。”白衣侍女直接吩咐道，似乎并不考虑甲士的意愿。

白袍甲士身形一顿，似乎没想到白煜宫的侍女会让自己这些宫外的甲士捎带东西，但他也没有反对的权力，稍稍犹豫也就应下了：“是。那我随大人去取。”

说着，白袍甲士就朝着侍女走去，可他才迈开一步，对方居然伸手指向了卞荆：“不，让他跟我去拿吧。你们先走，莫要耽误长老的吩咐。”

“让他去取？”甲士惊讶地回望了一眼卞荆，踌躇道，“可他从未入过宫，怕是不懂事……”

白衣侍女没有再答话，空洞的眼神从卞荆身上移开，转向了甲士。一张素净的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硬生生将白袍甲士吓退了半步。

“是、是，大人说的是，我们这就走。”甲士后退一步，眼神下移避开侍女的注视，随即压低声音催促卞荆上前，“别愣着了，去吧，做事小心点。”

闻言，卞荆暗道一声倒霉，只好硬着头皮朝侍女走去。

明明继续跟着甲士走，就能找到地牢的所在，却被不知道那里冒出来的人支使开，白白错失了机会。可卞荆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暴露身份，那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跟我来。”白衣侍女轻声道，率先转身往一处偏殿走去。

卞荆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心中不住猜测，带去地牢的会是什么东西。

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能观察前方脚步平稳的雪色身影，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步伐移动间，裙摆像是层层绽开的花束，端庄亦不失华贵。

卞荆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面前的这个女子背影，似乎有点熟悉？

在哪里见过呢？

“小荆。”

一个清冷的声音飘过卞荆的耳畔。

卞荆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如遭雷击，脚步顿时僵在了原地。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露出惊愕的神情，但身上的异常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小荆。

这世上除了阿娘，不会有第二个人这么叫自己。

“你……”卞荆知道稳妥起见，自己不该出声，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还是忍不住漏出一个字。

察觉到卞荆的动作，白衣侍女也回过了头，与前先冷漠的神情不同，她苍白的嘴角浮起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小荆，跟我来。”

卞荆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中了陷阱，东宫家已经识破了他的踪迹，现在搞这一出就是为了抓捕自己。可要是身份已被识破，直接派遣甲士围捕自己就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一时之间，惊讶与怀疑交织在心头，让卞荆不敢轻举妄动，整个人像是一座冰雕冻结在了原地。

即便过去了十年，白衣侍女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卞荆的心思。

这傻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脑子转的太快，身体动作就会跟不上，在外人看来简直像个小呆子。

她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轻声道：“别愣着了，快走吧，我没有太多时间。”

“阿……阿娘？”卞荆像是刚刚回神，恍惚地唤了一声，随即快走两步跟到侍女身边，可没走多远，他盯着侍女的侧脸又出神了。

明明一点儿也不像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娘从地牢里逃出来了？东宫家没发现吗？

白衣侍女将卞荆带到了一间偏僻的藏书阁，转身插上了门栓。

即便是在白煜宫中，这间藏书阁也算得上偏僻，不仅罕有人走动，连清扫的人都鲜少踏足，门扉、木架和地面上都积了一层霜雪般的灰尘，人一走动便惊起雾蒙蒙的一片。

“阿娘，真的是你吗？”卞荆顾不上满屋子乱飞的灰尘，急切问道。

侍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面向卞荆，将他好好打量了一番：“你用的是什么变幻术法，居然毫无破绽？”

“不是什么变幻术法，是千面纱。”卞荆没心思聊这个，他一把扯掉身上的轻纱，露出原本的样貌，同时语气急迫道，“阿娘，你不是在地牢里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东宫高晴向来不是有问必答的性格，她看着卞荆的样貌先是一阵出神，过了好半天才伸手勾起卞荆的一缕发丝，盯着上面蓝紫色的发尾说道：“你长大了。你跟你爹长得很像，却又完全不一样。”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卞荆的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他很想说，已经十年过去了，别说我是个人，就算是棵铁树也该长大了。入山之前，你说总有一天会来接我，结果我等了十年也没有等到。

“先别说这些了，阿娘，你跟我出城去吧？路上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两日就能回到山中，东宫家的人是决计追不上的……”卞荆抓起对方的手腕就要往外走，可入手一片冰凉，就像握住了一截尸体，吓得他又松开了。

“阿娘、你……”

“别急。”东宫高晴拍拍卞荆的小臂，示意他稍安勿躁，“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并不是我真正的躯体，而是一具傀儡。你已经见过我另一具傀儡了吧？这具躯体与它是一样的，只不过没有后者那般精细，靠近观察会有破绽，亦无法寄宿神魂。此时能与你说话，是因为它的五感与我相连，离开白煜宫便无法控制了。

说起来，这还是我年少时留下的手段，当时觉得有趣，便生造了一具傀儡混在侍女之中，想着何时才能被人发现，不曾想一藏就藏了数百年，眼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我见地牢之外的守卫愈加森严，就猜到是你来了，便驱使傀儡四处走动，想要寻找你的踪迹。但我没想到你竟然有千面纱，好险，差一点就错过了。”

“那阿娘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难道千面纱有破绽？”卞荆疑惑道。

“千面纱当然没有破绽，可它能够完美幻化一个人的外貌，却无法改变本能的反应。你的一些习惯呀，从小到大就没有变过，我当然能认出来。”说到这里，东宫高晴似乎回忆起在尘世之中的时光，面露怀念之色。

“既然这是一具傀儡，那阿娘你在何处？难道还在地牢之中？你告诉我该往哪里走，我去救你出来！”

“不，你不要来。”东宫高晴缓缓摇头，“我驱使傀儡寻你，为的就是这件事。你不要再往白煜宫中走了，更不要来地牢救我，光凭你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将我从东宫城中带走的。”

“不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卞荆皱眉说道，“阿娘，我不是一时冲动，为了今日我已经等了五年，我是有备而来的，我有把握带你杀出城去。你是担心……东宫烆吗？我五年前就与他交过手了，虽然至今无法匹敌，但从他手中走脱绝对没有问题！”

“小荆，我知道你是有备而来，你从来都不是行事冲动的性子。”东宫高晴做了一个轻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但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这件事比救我出去更加重要。”

卞荆闭了闭眼睛：“我不想听，我也不想管。阿娘，你不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也不说自己在地牢中过得如何，却要我转身离开，去做什么狗屁的事情。我不去。”

“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天底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卞荆说完，转身就走，看样子宁愿强闯白煜宫，也不愿意继续与傀儡多言。

“小荆你回来！我有教过你，不听人把话说完就走吗？”东宫高晴立即叫住卞荆，快步走到他身边。

“也许你教过我，但我那时候太小，已经忘了。”

“所以你是在怪我？怪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东宫高晴苦笑一声，“如果可以，我宁愿你当一个普通人，在尘世里毫无忧虑地度过一辈子，我也可以看着你慢慢长大。可是不行，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没办法后退了。”

“阿娘，我怎么会怪你呢。”卞荆的声音有些低沉，盯着地面不远抬头，“自我出生起，你就被囚禁在东宫城。我今年十九岁了，你在地牢就待了十九年。自从得知这些事，我没有一天不在悔恨，过去那些被我荒废的时光，要是都用来修行，我恐怕早就……”

“不对，不是这样的。”东宫高晴阻止卞荆继续往下说，“我所遭遇的一切，是我自己的事。就算与你有关，也不该成为你的负累。我把你生下来，不是为了让你拼了命地去修炼，成为世间第一等的强者。我把你生下来，甚至为此夺取灵种血脉，是因为……与你爹在一起的日子，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我希望你也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