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荆与老妪的战斗实在没有太多值得叙述的地方。
作为一个躯体已然湮灭,仅剩神魂游荡世间十数年的存在,老妪所驱动的每一道术法,就像是在燃烧一根彻底腐朽的枯木。她勉强与卞荆对阵数个回合,就因为灵力枯竭而倒地。
当然,术法所损耗的不只是灵力,还有神魂中本就残缺的意识。
一开始,老妪的神智还算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了后来,周身的黑烟越来越浓郁,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只能遵循本能朝着卞荆袭杀。
直至最后,黑烟渐渐散去,老妪也似乎燃尽了最后一丝执拗。她身上那道由元钺设下的护卫术法,经过十数年光阴的侵蚀与此刻激烈的对战,终于彻底溃散。
老妪坐倒在地,微微抬头,眼眶空洞而幽邃,仿佛透过朦胧的烛光看到了过去的景象,一股平和的气息缓缓升起。
卞荆一看,暗道不好,她的神魂要消散了!
不行,我还有事情没问清楚呢!
他一个箭步猛冲上前,手心金光璀璨,以秘术将老妪逸散的神魂强行拼合,厉声质问道:“那个跟我在一起的孩子呢?他在哪里?”
卞荆的感知无法穿透石壁,当然也寻不到阿焰的踪迹。
“孩……孩子?”老妪的头颅僵硬地扭动,“……不知道。”
“你!”卞荆心中一紧,差点将手里的神魂彻底捏碎,“他当时跟我在一起,你会不知道?那内城城门的位置,你总知道吧?说!”
“城门、城门……”老妪无意识地重复卞荆的话,来回念叨了两遍,再没有任何回应。
“……算了,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卞荆深吸一口气,撤去了手中的术法。
随着还流术的金光散去,老妪的神魂彻底消散在世间,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如果不是石室内一片狼藉,刚才的战斗简直如同梦境。
“好了,接下来就要想想,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这间纵横仅有四五丈的石室内,除了四根燃烧着的白烛,没有任何供人出入的门扉。
老妪倒是好说,她作为神魂可以直接穿过石壁来到这里,可卞荆呢?他不能是穿墙进来的吧?
“必然有特殊的机关能够打开石室……机关在什么位置呢?”
卞荆沿着四面的石壁绕了两圈,手指一寸寸摸过砖缝,却没有任何收获。
“没时间了,只能来硬的了。”心中一声轻叹,卞荆还是决定强行打开这件石室,哪怕要耗费庞大的灵力,也比白白在这里消耗时间的好。
他卷起衣袖,选了一面石壁,手掐指诀:“九火连朔——”
灵力顺着臂膀汇聚到掌心,随着话语落下,大团爆裂的火焰直冲石壁而去,引发一连串的剧烈爆炸,整间石室都在隆隆作响。
可惜术法的声势过去,除了一些散落的尘土,以及大团焦黑的痕迹,没有在石壁上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损坏。这些镌刻了特殊阵法的砖石,比卞荆想象的更难处置。
“她不会真想把我关到死吧……”卞荆喃喃自语,仍不死心,对着石壁又扔出一连串的术法,一道比一道威力庞大,可惜毫无作用。
“难道……还是要找机关?”
可石室内什么都没有,更别提能作为机关的物件。卞荆抱臂站在石室内,盯着地面发了一会儿愣。
再抬头时,忽然被角落里的烛光闪了眼睛。
“不对……硬要说的话,还是有东西能作为机关的。”
卞荆大步走到白烛前,将这根巨大的蜡烛上下打量了一番。
老实说,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蜡烛,底部没有任何烛台支撑,直接立在地面,却比自己还要高出一截。雪白的烛火静静燃烧,融化的蜡油顺着烛身缓缓滴落,仿佛一串刚刚流出的泪水。
“呼!”
卞荆突然垫脚,朝着烛火猛地吹了一口气,火苗当场熄灭,飘出一缕黑烟,石室的一角也因此变得昏暗。
其余三根蜡烛,卞荆如法炮制,却在吹灭最后一根的时候,石室四角的火光猛然窜起,白烛居然自行重燃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让吹?还是……顺序不对?但如果是顺序的问题,四根白烛至多不过二十四种顺序,怎么试都能试出来,关键肯定不在于熄灭火苗。那会是什么呢?”
这种毫无线索,纯靠猜测的事情,卞荆实在不擅长,或者说他更习惯于依靠直觉行事。
“要是柳茵在就好了,他脑子好使,说不定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挥袖将四角的火苗同时熄灭。
但“砰”的一声,火光很快再次显现。
“白烛……火焰……”白烛对于东宫家无疑有着特殊意义,它不仅仅代表着灵火与秘术【观灼】,某种程度上也是东宫血脉本身。包括东宫一族所修习的术法,大多都与火焰相关,它们无一不是从灵火中衍生而出的术法。
老妪在这件石室内设置了四根烛火,绝不仅仅是照明那么简单,如果它们真的是石室的机关,就一定具备某种特殊的性质,以至于老妪能够使用,而自己无法驱动。
……会是什么呢?
“老妪与自己的区别?她是女的,我是……呸,肯定不是这个。”卞荆在石室内来回踱步,心中思绪不断,“……她只剩神魂,而自己有完整的躯体?不对,感觉也不是。”
“她是东宫家的血脉,而我……”卞荆的脚步顿住,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我也有东宫家的血脉啊!可那老妪又不知道。……这白烛不会要靠血脉天赋驱动吧?”
虽说无法肯定,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一试。
卞荆再一次站到白烛面前,可他一不会观灼术的指诀,二不知灵力流转的顺序,想要施展秘术来验证血脉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烧点东西试试。
他先是在指尖凝聚了一团灵力,缓缓送入火光之中,仅仅瞬息之间,烛火就将灵力尽数吞噬,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难道不够?那……来点血试试?
卞荆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随着异色的血液一滴滴落下,与融化的蜡油混杂在一起,石室内忽然爆发出一团耀目的光亮。
光亮不知从何而来,还不等卞荆反应,居然直接化作一缕流光钻入了他的眉心。
一瞬间,卞荆的视野被无边无际的白光所侵占,什么都看不见。
待到白光散去,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东宫城的街市中。
此时正值深夜,细密的冷雨夹杂着雪花落下,在房檐下结成一条条冰凌,像是一柄柄倒悬的匕首。
“我……出来了?我怎么会在这里?”疑惑与迷茫在心头萦绕,卞荆下意识就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双手有些沉,像是托了一只半满的麻袋。
卞荆低头一看,直接愣住了。
他的怀里竟然躺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身穿灰白的破旧衣衫,浑身被鲜血浸透,四肢无力地低垂,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
在寒冷的雨夜里,血液凝固得比雨水更快,小孩的发丝被血痂成片地粘连在一起,形成了一层脆壳,摸上去一片冰凉。
卞荆浑身都僵住了,他双手拖着小孩瘦弱的身躯,根本不敢动。
“发生了什么?这不是……阿焰吗?”
卞荆怀中满身是血的孩子正是先前失去踪迹的阿焰,他不知遭遇了什么,脸上恐怖的烧伤疤痕奇迹般的消失了,可他的气息也消失了。
僵硬冰冷的尸骸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具冷硬的石雕。
“大哥哥?嗯?你怎么啦?”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卞荆的耳边响起:“大哥哥……你说话呀?”
“阿、阿焰?”卞荆迷茫地眨了眨眼。
面前属于东宫城街市的景象,竟然像蜡油一般融化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昏暗的石室之中。
不对,不是重新回去了,而是幻象消散了。
“阿焰,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卞荆低头看向小孩。
一脸疑惑的小孩正蹲在卞荆的身前,双手握着一盏灯笼。雪白的烛火映照下,阿焰脸上的瘢痕显得凹凸不平,格外狰狞恐怖,双眼却依旧清澈。
他听见卞荆的问话,伸手往后面一指:“我是从那里过来的。我一直被关在屋子里,直到那里出现了一扇门,我穿过石门,就看见大哥哥你站在这里。”
顺着小孩的手指看过去,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墙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石门,通向另一间昏暗的石室。
“噢,原来你在那里啊。”卞荆用手轻轻拍了拍小孩的头,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幻象中彻底清醒过来。
自己刚才看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看见……阿焰死在自己的怀里?
“大哥哥,你怎么了?”阿焰看出卞荆神色有异,眸光一闪,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白烛,“大哥哥,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吗?”
“我……不,没什么。”卞荆恍惚地答道。
如果他记得没错,秘术【观灼】是一种以自身灵力为薪柴的卜筮之术,能通过燃起的灵火来显现未来的景象。
难道他刚刚无意间驱动了秘术?看到了属于未来的幻象?
不,这不可能。
说到底,卞荆体内的血脉有一半来自于灵种,剩下的一半还有相当一部分传自元家,要说有东宫血脉,这是实话,可要说他有足够的血脉天赋驱动秘术,怎么想都不正常。
而且……如果刚才的景象真的来自于观灼术,岂不是说,阿焰将来会死在自己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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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秘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