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生知错。”她说:“你亲还是不亲?”
闻宁的气息慢慢代替槐花的味道,将林肖将包裹,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鼓槌般不断敲打着耳膜。
他怔住,似乎是在心中搜刮着能用的词汇,思索片刻后,一本正经的开口,声音已经哑了三分:“国师……魏子深夜进宫面圣,之后便传出本次冬猎由国师设计。”
“魏子多年闭关,上次露面还是陛下登基,于大典上测算国运。”
“你做了何事?”
不回答,林肖将竟然开始自顾自地兴师问罪,杳闻宁觉得无趣,放下踮起的脚,一屁股坐回长椅上,背对着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这次换做林肖将不依不饶。
“当今陛下并不痴迷天行占卜之术,魏子却依然受皇室崇敬,所靠的是其长寿秘法,虽不理世事,却荣宠不衰。”
“可这次,他却主动进宫,可见祸他之事异起。”
林肖将看着杳闻宁倔强的后脑勺,语气中颇为担忧:“闻宁,你可是动了皇室之秘?”
她没有回答,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呼吸带动肩膀轻微的颤动。
林肖将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靠在柱子上,道:“前些时日,城西一库房失了火,陛下大发雷霆,将当晚负责的巡防营和武候铺全部裁撤,连带有监察之责的南衙禁军也罚了俸禄,停职。”
“我派鸣鸟去看过,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却留下了许多细小的鳞状铁片,而这种形状的铁片,一般用于编织盔甲。”
“当下士兵甲胄依规制等级而制,普通士兵的甲大多用的是皮革,而有资格用铁的,起码是百夫长,可一个院子里集结了如此多的百夫长显然不合理,起码要有普通士兵才对。”
“而京城编制中,能用铁质盔甲的,只有禁军。”
“禁军十五卫,事发后皆在岗位上,并无一人减少。”
“由此可见,这支小队不在朝中,没有固定的职责,故而大家一切如常。”
“那会是禁军中的谁?”
林肖将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眼睛盯着杳闻宁的侧脸。
“朝佑三年,文帝下旨命羽林卫脱离禁军十六卫,为皇帝亲卫,只听他一人之令。”
“若那里被烧成灰的是羽林卫,如此答案便可呼之欲出。”
“被毁的库房,正是秘药制作之地。”
林肖将默默站在她身后,沉声道。
“这便说得通,为何负责此事的魏子不得不出关请罪,并承诺陛下一场极致的冬猎,用来将功补过。”
“你借由林霜斗倒了马家与高家,下一个,是魏子么?”
杳闻宁不语,专心地踢着脚下的石子,似是没有听到他方才说的话。
廊外的麻雀已经叽喳了好一会儿了,林肖将得不到她的任何反应,叹气道:“闻宁,我猜错了。”
还是第一次听林肖将在她面前说错,杳闻宁侧过身,将一条腿搭在长凳上,挑眉,似乎是在问“错哪了?”
林肖将注视着她,眼神复杂。
“做林霜不是只为了一时过瘾,行侠仗义。”
“你要的是民心。”
“民间,朝堂,你要逐渐代替我,成为新的‘林肖将’。”
“新的眼中钉。”
“闻宁,你何苦用这种方式……”
林肖将无法再说下去,他哽咽地望向廊外春景,眼中霎那间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杳闻宁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抬头时眼中是掩不住的怅然。
她看向摇曳的槐花,好像窥见了风雨飘摇的一生。
“林肖将,我说过。”
“会让你活下去。”
……
翌日,
晨间的已经开始热了起来,鸟雀短暂地停歇在窗外的枝头,却被人的叫喊声打搅,展翅飞离。
“快快快,坐这里,晌午前阳光都晒不到!”
率性堂的学子已是国子监内最高的年级,人数最少,显得堂内很是宽阔,学子们三五成群走进教室。
彭元凯一进门便瞅准了,挑了个阴凉的位子坐,回身招呼同伴道:“你们俩怎么那么慢!?”
邱承业一身襕杉,与其他学子不同的是,他左臂上戴了一节白袖,笑着对好友说道:“你跑得太快了,等等我们,嘉庆跟不上。”
“啊?”一旁的谷嘉庆慢吞吞的走着,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说他。
彭元凯大咧咧。一屁股坐到蒲团上,怅然道:“老邱,我是真羡慕你啊,休假两天变六天……”
“这好办啊。”邱承业也坐了下来,笑道,“你若运气好也死个弟弟,不就可以回家去了吗?”
前几日旬考休假,他与弟弟参加了华韵公主的接风宴,宴上弟弟不幸意外离世,他在家中为弟弟下了葬,昨夜才匆匆赶回国子监。
彭元凯“啧”了一声,感叹道:“果然一个家中的福气都是有限的,你看没了个不是男人的兄弟,这气色多好呀!”
邱承业佯装恼怒地打掉他踹过来的脚,嘴角笑意未减:“你不就是气我没给你带昌盛街的糕点?至于吗你?”
“至,于,吗”?彭元凯这火爆脾气,拿脚扫得更凶了,咬牙切齿地说道,“一旬只有一天假,剩下的时间只能在这鸟不拉屎地地方待着,你说至于吗?让你帮我带昌盛街的桂花糕,春水楼的烧鹅,结果呢?你这小子连国子监对面的肉包子都没给我带!还是不是朋友了?还是不是朋友了?”
“停——”连环扫堂腿可让邱承业招架不住了,连忙求饶,“停停停。彭兄可别只可着我一人霍霍啊。”
彭元凯可不听他那个,双腿倒腾得更欢,挑衅地说道:“全堂只你一人可回家里,不,霍霍你,霍霍,谁,啊!”
邱承业身上挨了好友好几下,抓着他的小腿把人拉过来,下巴向另一个角落,调侃道:“不还有那位么?”
彭元凯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一脸扫兴道:“他?人家是从五品散文官,朝议大夫,是咱这种无官无爵的人能够随意攀谈的吗?”他眼中尽是鄙夷,说话声音也大了几分“我竟然能跟状元郎坐在一起学习,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小声些。”邱承业拍了一下他的肩,道,“人家好歹是官身。”
彭元凯不屑地挑眉:“官身?若真是朝廷中人,他此时要么应该在太极殿,要么在衙中做事,岂会跟咱们这群无名小卒在一起?”而后手掌窝在唇边,故意大声喊道,“大人,毕业后便是官场历事,到时,还请大人多加照拂啊!”
“扒拉我干啥?”
邱承业:“小声些。”
彭元凯甩开他的手:“你这这这不行啊,怎么死个弟弟还让你怂了不少呢?”
邱承业:“屁!跟着有啥关系?祭酒快来了,赶紧坐好,你看人嘉庆,多规矩。”
“那是因为我比嘉庆聪明,我也比你聪明,我最聪明%*&*”
“哎呀,你快闭嘴吧,我可不想刚回来就被祭酒罚……”
那边打得火热,刚才彭元凯口中的“大人”魏安宜似乎根本不为所动,有条不紊地翻动着手中的书。
那日恩科封官,榜眼探花不过照例封了七品翰林院编撰,而他,被陛下破例封为从五品,官高一级半,他当时又惊又喜,喜的是自己可以被陛下重视,但更怕自己初入官场,做不好有负陛下期待。
朝议大夫有御前议政之责,他还未有幸被召入宫中,但总想着增加学识,有朝一日陛下问起,他定从善如流,为江山社稷出谋划策。
魏安宜心中之信更坚定了几分。
彭元凯见他不为所动地样子,哼了一声,嘴里嘟囔道:“假清高。”
邱承业:“好了。”
彭元凯这回低下声:“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陛下封他从五品明显是做给丞相与天下寒门学子看的。不然他那下等的恩试哪是用特优的卷试能抵的?不然再抵也抵不出一个状元吧?就连当年的武状元禁军大统领田小佃,也是恩试拿了中等,武试被陛下亲评特优。他不过是双柳县一……”
“咳咳——”
彭元凯小话说得正起劲,没注意祭酒已经在门口站着了,听到标志性的咳嗽,下意识毛骨悚然,整个人坐的笔直。
堂内顷刻间鸦雀无声。
国子监祭酒年过半百,步伐有些迟缓,他抬脚迈过门槛,慢悠悠地来到众人面前。
学子们纷纷起身行礼:“祭酒大人。”
高祖时,白文斌便是文试状元,大合第一位卷试被评特等的考生,一手白体字名满天下,后为前朝皇子家师,陛下登基后命其为国子监祭酒,告老之年还在其位实属不易。
白文斌在太师椅中缓缓坐下,摆动了两下手指,众学子也端坐案前。
“嗯哼。”白文斌清了清嗓子,冲门外说道,“进来吧。”
众人向门口看去,只见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女子英姿飒爽,男子面若桃花。
“啊!”
“啊!”
两声惊叫从学子中传来,
只见彭元凯指着女子:“杳杳杳闻宁!”
邱承业指着男子:“仙仙仙仙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