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宁不许遥相问 第4章 大逆不道

林霜说完这句话，杳闻宁双眼霎时亮了起来，直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过头顶，只见那纸上赫然写着几个歪扭的大字：“应该怎么做？”

林霜自幼习武，这些基本功自然是懂得，于是道：“双膝与肩膀同宽，含胸拔背，勿挺胸，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不可动。”

杳闻宁反应很快，随着他的叙述，一步步跟着改正。

林霜继续道：“胸要平，背要圆……对，对，便是如此。”

杳闻宁得了赞许，神情愉悦了许多，就在林霜觉得她的姿势没什么问题，后退点头准备继续扫地的时候，杳闻宁忽然由马步起势，右腿向前做弓步，同时右手快速出拳。

这也是基本拳法之一，林霜没忍住，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排大白牙，笑道：“小姐，初学时弓右腿最好配以左拳，虽然也有些人好出同脚同手，但多是些钻营之辈，您初学，还是不要同手同脚的练拳……”

杳闻宁听得正起劲，林霜的声音戛然而知，于是抬头不解地去看他。

“不对吧……”林霜双眼微眯，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小姐一早写好了这纸上的内容，是不是就等着林霜开口呢？”

就说为什么明明还没到起床的时辰，杳闻宁就已经出现在前院，原来是在等他，然后故意以练武的姿态不停出现在视野中，就想让他先开口询问然后顺理成章地指导。

林霜哑然失笑。

好一个抛砖引玉，欲擒故纵，未有拜师之举，却让他行拜师之实。看来萧大哥所言非虚，这小姑娘五岁便有这心思，属实了不得啊。

杳闻宁见被拆穿，也没有辩解否认，反而破罐子破摔，双腿一弯。

林霜都快变成听到摇铃铛的家犬了，见她又要下跪，心一颤，但这次总不能又把主人家举到空中吧。

眼见着双膝即将触地，林霜也顾不了那么多，地将笤帚一扔，长棍在地上滚了几圈，精准地滑到了杳闻宁膝下。

杳闻宁小腿骨被膈，瞬间疼痛无比，身子立刻弹了起来。

林霜也没想到会如此，见她痛，也跟着呲牙咧嘴，连忙扶住杳闻宁：“小姐！”

“哎呦呦，这又是发生何事了？”

自从杳家女住进碧院，刘明两次来都撞见鸡飞狗跳的情景。

“没伤到根本便好。”了解到真实情况的刘明并未放松，语气反而更焦急，道，“杳小姐，您父亲来了，说是要见您。”

杳闻宁闻言双眉一扬，垂眸思考片刻，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刘明显然没有想到：“您不见？！那……”

林霜道：“侯爷呢？”

“侯爷上朝未归，估计杳老……丞相应是算着时辰来的。”

“老贼”说了一半，突然想到人家女儿还在旁边，刘明一个急转差点咬到舌头。

“小姐真的不想见么？”林霜问。

杳闻宁的视线看向地面，这一次的摇头却更加坚定。

林霜：“好，既然小姐不愿，那林霜随明叔去回了丞相。”

刘明明显不同意，一个劲对他使眼色，林霜没有理睬，扭头走出院门。

院中剩下杳闻宁一人，坐在矮凳上，揉了几下被膈疼的腿，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重新扎了一个标准的马步。

神情坚毅，目视前方。

一阵风带来落叶与黄土，杳闻宁的衣角微微摆动，空气中隐隐有秋日萧瑟之意。

不一会儿，刘明急匆匆地跑进来，吐了口嘴里的的土腥味，道：“杳小姐，不好了——”刘明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了，丞相拿了林霜，说是您晚出现一字，便在林霜身上落一棍。”

见杳闻宁马步未有动摇，目不斜视，似是无动于衷。

刘明急了，凑上前去，又道，“林霜自愿挨棍，死咬着说您不在，可他身上还有从战场上受的伤啊！”

听到这，杳闻宁的双眼猛然睁开，冷着脸大步走出碧院。

当刘明反应过来时，豆丁大点的人已经不见，于是一边用手绢拭去汗珠，一边追了出去。

前院大厅，

杳琛穿了身便服，烟蓝色广袖直裾深衣上毫无装饰，甚是朴素，若不是他身旁站着两个器宇轩昂的侍卫，还坦然自若地坐在侯府的主位太师椅中品着茶，怎么看都是一个清瘦的老学究。

他的脊背仿佛永远不会弯曲，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之后，下巴上黑白参半的胡须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扬起，浓眉下的双眼看向厅中挨了几棍趴在地上气若游丝的林霜，又看了看站在两旁暗自咬着牙齿不敢反抗的侯府下人，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侯府不让老夫见女儿，老夫教训一下这不知好歹的下人，合理吧？”

身后的一齐大声道：“合理！”

杳琛抬手制止了下人扶起林霜的动作：“莫急，我女未至，棍也没打完，只是老夫心善，见这仆身上有伤，暂且一歇，谈延，查宋。”

两侍卫抱拳：“在。”

杳琛端起茶盏：“继续。”

谈延，查宋：“是！”

侯爷的政敌在府中如此撒野，连下人们都看不下去，可现下诸位将军也没有一个在，林霜被打成这个样子，若有人出头，除了多一个受罚之人，其他毫无用处，反而助长了敌人气焰。

如此两旁的下人们只能看着干着急，侯爷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要对丞相尊敬客气，不要招惹，可这都欺负上门来了，如何能忍？！

靠近主位站着的两个粗使曾是盛林军中人，战场上受了伤落了残疾才到侯府中做粗使，两人默默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怒火。

士可杀不可辱！

就算今日血溅当场，也要叫这老贼有去无回！

多年相识的默契在可此刻派上用场，微不可见的点头传意之后，两人借着添茶的姿势，悄悄靠近丞相所在主位。

“啪！”

“小的手不稳，还望大人恕罪！”

紫砂茶壶连带茶盏一同碎了一地，杳琛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根本没当回事，目光继续放回厅中的林霜身上，轻描淡写地对手下发号施令：“打吧。”

话音刚落，原本伏在桌下请罪的下人突然暴起，手中攥着紫砂壶的碎片，愤然向杳琛刺去。

别看丞相大人身上没有二两肉的样子，身手却很敏捷，一躲一踹，少了一条手臂的老兵便飞了出去。

谈延的反应也快，快到像是提前预料到似的，在另一人紧接着冲上的时候，执剑而来，刺伤了那名胆大包天的下人。

“老夫故意支开身边守卫，未成想你们竟然真的敢。”杳琛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因方才出手而弄皱地衣衫，冷哼一声道，“好啊，当朝丞相于万宁侯府遭府中下人刺杀，老夫此时带刺客进宫，请圣上做主，探察主谋，合理吧？”

谈延，查宋：“合理！”

主谋？哪有什么主谋？仆听主命，顺理成章，不过是扣在林肖将头顶上的屎盆子罢了。

杳琛拂袖：“带走。”

“是！”

侍卫一人压了一个。

“且慢——”

刘明一跑进来，五旬老汉滑跪着扑倒林霜身上：“误会，都是误会。”他抬手制止道，“大人，您消消气，消消气，您看，令嫒也到了。”

正厅门口，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不大的身量，周身气势竟然不输百夫长。

方才说的恳切，仿佛对女儿有多担忧一般，如今真见到了杳闻宁，杳琛似乎也没有十分欣喜，淡淡地说道：“宁儿来了。”

杳闻宁看向双眼紧闭的林霜，呼吸一滞，眸中的不忍只流露出一瞬间，而后恢复如常，向刘明一挥手。

不用她说话，刘明立刻让人将林霜扶了下去，然后向杳琛拜道：“大人，不知道这两个下人怎么惹到您了，您何必亲自动手？老奴是侯府的管家，姓刘，有什么照顾不周的，您吩咐老奴，老奴来帮您教训教训他们，可好？”

杳琛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双眼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杳闻宁，觉得这个女儿好像与在家时不同了，但再望她的双眼，却还是空无一物。

“宁儿在侯府过的如何？”杳琛如临行公事般问道。

这时，杳闻宁侧身，小手抬起，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明见状阻止道：“不行，杳小姐，还有人还在他们手上……”

杳琛双眉一拧，古板的面容更加严厉道：“不过是一天不见，你都在侯府学到了什么？见到父亲就是这样的态度么！？”

刘明在此间就仿佛是个空气人，父女两个谁都没有理他。

杳闻宁没有动，冷着脸。

杳琛知道这个女儿愚钝，很多时候听不懂话，他叹了口气，企图用更加和蔼地语气说道：“宁儿啊，你昨日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独自离开了家，爹还以为你离家出走了。”然后直起身，对众人道，“老夫与女儿有些体己话要说，闲杂人等都退下吧。”

侯府中人都不待见丞相，也不愿听他的命令，几人闻言站得更直挺，恨不得像树桩子一般扎根在地。

刘明见了赶紧摆手让他们下去，可在场没有一个人动换。

丞相的两名侍卫谈延，查宋也不是吃素的，见状用上武力强制驱赶。

下人们不听他人命令，却也不敢伤道“贵客”，一个个神情倔强，双手背后，哪怕被推倒，也会很快站起回到原位。

谈延，查宋也有些脾气，下手更重了，前厅的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在嘈杂声中，杳琛悄悄靠近，在她耳边快速说道：“御赐之人惨死侯府，若要公堂对峙，必咬死林家施暴，不敬陛下之心。”然后他用恶狠狠地语气警告道，“若下次见为父令牌，无论是谁，定要跟来！”

杳闻宁皱眉，原来杳琛让那个丫鬟找她是要说这事。

“行吧。既然万宁侯府如此待客……”杳琛梗着脖子朗声道，“那这两个犯人，老夫便带走了！”

刘明慌了：“大人不要！”

一个粗狂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丞相大人。”

“侯爷到——”

前厅中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