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若躺得犯困,“我喜欢金银花,又怕冷,就折中取名叫忍冬。”
“折中还有这种用法,学到了。”嵇广白打完单子,笑着调侃她一句。
向若没有应答。
大约是最近太累了,房间又很温暖,说话的人声音又很好听,所以,即使是这个姿势趴着,后颈上还扎了针,她也同样能睡着。
诊室陷入安静。
嵇广白垂眸,像在思衬什么。
过了会儿,他起身走出去,叮嘱门外给病人科普按摩手法的医助小李帮忙看着点时间,他去隔壁诊室接诊病人,时间到了来喊他。
“好的,师傅。”
“嗯,你继续吧。”
嵇广白走到隔壁的空诊室,坐下打开电脑,放广播通知下一位病人过来问诊。
这诊室当初是准备和隔壁打通,好让嵇广白操作空间更大,床位还可以多放两张方便问诊,免得人家都下班了,他还在工作。
但嵇广白否决了这个提议,这间诊室就变成了备用的。
小李没有多问,师傅不会做无用的决定,听话照做总不会错。
安静下来的诊室,只剩下向若。她睡觉很老实,不管什么姿势,睡着了就不会乱动。
冬日的太阳直射进窗户,将窗边的绿萝映得绿油油的,看起来长得很好,好到叶子已经不堪重负向下垂落。
关门声伴着放缓的脚步声一起响起。
向若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直到水声停下,她才悠悠睁开眼,大脑还没怎么清醒,甚至还感觉有点闷,刚要起身,就被按住背,“别动,要不然我这一辈子都白干了。”
向若脑袋刷地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地趴好。
她居然睡着了,这得是多困啊向若,你胆子真大!
嵇广白绕到床侧,做好准备工作后,弯腰开始出针。
“下次留个心眼,女孩子在外面,尤其是面对异性,不要有职业滤镜。”
向若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也有些懊恼自己今天怎么没了危机意识。
“我也没想到会睡着,估计是中药味有催眠的效果。”
“我只听别人说中药味提神醒脑,说催眠的你还是第一个。”
嵇广白左手食指按住针孔周围的皮肤,右手持针做轻微的捻转,慢慢将针提至皮下,然后将针起出。
而后取过备好的消毒干棉球揉按针孔,防止出血。
他重复着这套动作,叮嘱道:“当天不要洗澡,针口处最好不要碰水,后天再过来做二次针灸。”
向若庆幸旁边这位医生是位正人君子,忙接道:“嵇医生说得对,我一定遵医嘱。”
“我说什么了,就说得对。”
“今天别洗澡,伤口别碰水,出门带心眼,后天来看病,病人要听劝,医生说得对。”
向若非常丝滑地一溜串回答着他的问题。
这下,嵇广白想不笑都难。
为了防止手抖,嵇广白收回手,侧脸轻咳两声,缓和着涌上来的笑意。
“这位病人,少发挥点搞笑特质,影响我发挥了。”
向若不以为然,嘿嘿笑了一声,像个调皮的孩子。
“这位医生,大约要针炙几次呢?”
“四到六次,看你后期恢复的情况,如果你不加节制的低头,那估计会成为这里的常客。”
嵇广白继续出针的动作,表情认真,微蹙着眉,“治疗也需要配合良好的休养才能达到喜闻乐见的效果,你说呢?”
“嵇医生说得都对,我回去就把预约调整调整。”
他要是相信病人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病人三天两头去医院看病了。
“最好是这样。”他语重心长道。
出完针,嵇广白检查了一下数量,确认没少,才将这盘东西丢到垃圾桶,“趴几分钟再起。”
“好。”
又趴了会儿的向若在嵇广白的提醒下翻身坐起来转了转脖子,当即惊喜地瞪大眼,“欸,落枕好了,神医啊!”
嵇广白弄完又开始洗手,“别乱喊,落枕不会好那么快,你回去睡觉注意点姿势。”
“好!”向若终于不用歪着脑袋了,她起身去穿外套,满脸都透露出“值了”二字。
相对而言,第一次针灸体验还不错。
氛围轻松愉快,医生也很靠谱,如果中医馆有大众点评,向若一定上去五星带图好评。
这是浮青最靠谱的一次,向若原谅了她的生化食物攻击。
想到食物,向若看了眼办公桌旁的垃圾桶,“嵇医生,你把臭气弹丢哪了?”
嵇广白把单子夹到病历本里,递给她,眼里划过不可思议,“你指三明治?”
“对,你没听错。”
向若戴好帽子和围巾,接过病历本,揣到羽绒服的大口袋里,小声嘀咕了句:“医院居然还能先治病后付钱。”
嵇广白挑了挑眉,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戴两层口罩了。
“你口中的臭气弹在安全通道的大垃圾桶里,至于看病付钱,我都知道你店叫什么了,还担心你跑吗?”
“嵇医生你可真幽默。”穿戴整齐的向若拍拍口袋,“我去一楼付款对吧?”
嵇广白坐下,叫号下一位病人,“三楼有自助付费窗口,就在叫号机旁边。”
“欸,谢谢嵇医生,嵇医生再见。”
向若刚出去,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赶紧打开门迈进来半个身子,自信地向嵇广白推销道:“你妹妹有空让她记得去我店里,我手艺跟你一样稳。”
推销完,向若才关上门,让嵇广白想忘记这件事都难。
付完费,向若不急不慌地走出中医馆。
脖子舒坦了,一看时间才十点半,向若决定去吃顿正常人吃的饭,等吃完直接去店里慢悠悠准备下午客人要用的东西。
在外面吃完饭,向若买了点苹果橘子带到店里,隔壁的服装店老板看见她,跑出来冲她打个招呼:“向老板,难得见你来那么晚。”
向若掏出一大串钥匙,找出最丑的,插进钥匙孔里拧两下抽出来,向上用力拉开卷帘门。
她朝隔壁的老板娘举起手里的袋子,“美女,来个大苹果?”
老板娘摇头,“天冷,一点也不想吃水果。”
向若推开一扇玻璃门,“到时候煮水果茶,给你来一杯。”
“好,晚上一起去吃火锅不?”老板娘提议道。
向若一眼看穿,“怎么?你老公又出差了?”
“对啊,一个星期才能回来。”老板娘撅起嘴,一脸依依不舍。
向若想了想,“今天不行,明天陪你去吃,今天有个预约的新客人来得会比较晚。”
“好,那你忙,说好的明天吃火锅哦~”老板娘冲她甜甜wink一下。
即使结婚了好几年,还像个可爱的小女生。
真好。
向若点点头,保证道:“美女放心。”
两人约定好,服装店老板娘就放向若忙自己的去了。
向若走进自己的小店。
店里整洁温馨,整体偏米色系,不会让顾客感觉刺眼疲劳。
一进门就能看见尽头摆着的两张蓝色美容床,和两三个置物架推车。
进门右侧是两个偏少女的猫爪沙发,和一个小茶几。
向若把水果放进一进门的左侧前台洗水池。
她弯腰打开水池下面的柜子,从里面拿出牙刷牙膏和漱口水。
“看我怎么消灭你!”她摘掉口罩,开始一遍又一遍刷牙。
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她都没敢坐明显的位置。
深怕一开口就熏到过往的客人,于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默默吃饭。
向若收拾完自己,确定嘴里香香的以后,清洗起池子里的水果,准备捣鼓个水果茶。
这样,一会儿客人来了也能喝上两口热乎的。
今天是周五,附近有中学、步行街和小商场。
一些小吃摊很早便摆了出来,向若能听见外面有喇叭喊:“不好吃不要钱”的嘈杂声音。
每次听见她都忍不住吐槽一句:“不好吃当然不要钱,不好吃也没人去买。”
等她把果茶煮上,预约下午一点的女顾客提前一个小时到了。
是熟客,来补眉毛颜色的。
不仅消费能力可观,还给她介绍过不少新顾客,算得上她的知心大姐姐。
向若快步走出前台,熟稔地抱住她的胳膊往美容床走,“陈姐,下午是有牌局吧?”
“哎呦,被小老板看穿了。”
陈姐笑着把包放在床旁边的小桌子上,脱下羊绒呢子大衣,向若眼疾手快接过去挂起来。
她热络招呼道:“陈姐,您先躺下盖好被子,我也刚到不久,刚给店里透气呢,我先去把门关上,开个空调,然后过来给你补色。”
“好,你去,你这儿我熟悉的很,不用担心我。”
向若转身跑过去关上透明玻璃门,拿起放在前台的空调遥控器调了个适宜的温度,“那也不能怠慢您,等我会儿,马上来。”
她看了眼刚煮上的水果茶,这个陈姐是喝不上了。
细想了想,她给陈姐调了杯无糖拿铁端过去,“姐,喝杯拿铁,晚点打牌才不犯困。”
“还是丫头贴心。”
等陈姐尝完,她接过杯子搁下,顺手抽张纸巾递给她。
向若拉过置物架推车,给陈姐修完眉清洁一番后敷上表麻,又覆上一层保鲜膜,接着伸手打开放在架子上的计时器。
见一切都差不多了,她侧身调好色乳后拉上帘子,坐下来,笑意盈盈道:“等半个小时咱们就开搞。”
“好。”陈姐闭上眼,快五十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的模样,皮肤好到找不出一丁点瑕疵。
“丫头,今年过年回去吗?”等麻药起效的间隙,陈姐突然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浮青前两天也问过。
她的答案不会改变。
“姐,我今年不回去。”
“还因为几年前相亲那事?”
“是,心里留了根刺,或许将来有一天能拔掉就看开了。”向若抿了抿唇,这个话题她不太愿意多聊,会影响到她的心绪。
她一岁不到父母就离异了。
听爷爷奶奶说当时爸爸妈妈闹离婚的时候,双方都抢着要姐姐,没人愿意要她这个小拖油瓶。
最后还是法院一锤定音,把姐姐判给了女方,把她判给了男方。
在向若的童年乃至现在的记忆里,爸爸不是个负责的爸爸。
爸爸说要去大城市闯一闯,闯了几十年,留给向若的全是陌生与伤害。
向若被丢给爷爷奶奶照料大。
也是因为这样,家里让她相亲她都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反而很配合。
因为她舍不得摆脸色给那些养育她成年的长辈们看。
年年见各种相亲对象,从她十六七岁出来打工就开始相,一直相到23岁疫情刚结束不久。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大年初一。
也就是那一天,向若发觉自己低估了人心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