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荆白才醒了回来,周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说自己用迷药弄晕了绑架她的人才逃回来的,但是她也不知道出手绑架的到底是什么人。
如她所料,萧十三娘很容易就往中山王世子那边去想了,没有人会想到她和裴述会有往来。
裴述的母亲武安长公主一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是宗室之中难得有权势的公主,裴述有这样的母亲,又背靠父系的裴氏家族,是洛阳城中炙手可热的富贵闲人。
一个顶级纨绔,一个白身孤女,可谓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
第二天早膳,萧十三娘发现周濛的眼下有些发青,荆白给她上了妆都没能盖住。
“姐姐你别害怕,以后我们会加派人手保护你的。”
萧十三娘叹了口气道,她以为周濛还在为昨日被绑架的事情惊得夜里无法入睡。
周濛感激一笑,“多谢。”
她其实是因为血咒让她发了梦魇,做了好久的梦而已,关于祖母裴氏的往事又以梦境的形式,向她展开了不少的细节,她因此心情有些低落。
“哎,昨天叫你去嫂嫂那里,原是我的错,以后咱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姐姐你一定要藏好身份,再不能轻易暴露了自己。”
萧十三娘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又道,“我听说,有人已经向世子进言要全国通缉把你抓起来,好用你来逼你哥哥现身。”
周濛吃着甜羹的手微微一顿,轻轻笑了,“这么荒唐的话都有人说?”
这些人想杀周劭都想魔怔了吧,周劭还没定罪,就这么急不可待?
“是很荒唐,还好被中山王他老人家否决了,说是家丑不可外扬。”
“中山王不常露面,你是怎么知道的?”
“正因为不常露面,所以他出来说句话才备受关注嘛。”
是这个道理,周濛点点头,她还以为这老狐狸要一直装死到底呢。
“听说老妻一去世,中山王可伤心了,世子更是哭得十分悲痛呢。”
周濛笑道,“哪能不悲痛?以前王后在的时候就格外偏宠他,中山王卧床多年,一直是王后辅政,这次老母亲一走,他失了靠山,自己德行都不出众,那么多人都盯着他的世子位,多不容易,我要是他,我也哭。”
萧十三娘也讥讽道,“难怪咬着王后的死因不放,就算莫须有,也要置你哥哥于死地。”
早膳还没吃完,水青就突然走了进来,她是王夫人身边的管事侍女,平时是不管日常琐事的,她一来肯定是外头又有了什么消息。
“女君,周姑娘,方才王宫来人传话,说世子请姑娘进宫。”
周濛还没反应,萧十三娘就大惊失色道,“他怎么知道姐姐在这里?”
水青似乎也有些焦急,摇头道,“奴婢不知。”
“是谁走漏了消息?去查,仔细查。”
“不必了,”周濛阻止道,“其实我进城前后并没有刻意掩藏行踪,被有心人发现而报进宫去也是有可能的,未必是这里走漏了消息。”
但她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二叔会想起她这个小人物来,十成十就是裴述干的。
“姐姐前两日才进城安顿,今日就进宫,会不会太仓促了?”
萧十三娘始终有着顾虑,她觉得周濛初来乍到,尚不具备独自解决事情的能力。
周濛露出一个让温柔的笑容,说道,“妹妹刚刚也说了,中山王不同意处置于我,世子召我进宫,兴许只是想见见我这个多年未见的侄女呢。”
***
因为旨意的催促,周濛即刻换衣服进宫,看到镜中盛装打扮的自己,感到了一丝雀跃。
马车一路驶到了宫门的高墙之下,在荆白的搀扶下,周濛小心地下车,抬头就看到高耸的灰砖城墙,墙垛和强楼之上都悬着连片的白色长幔和白色的灯笼,肃穆之中平添了不少凄冷的气氛。
宫城门外早已站了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内侍,见到周濛便笑吟吟地走了上来,行礼道,“小人春喜,见过周姑娘。”
周濛点头示意,她以平民身份进宫是不能带侍女的,便回头与荆白道别,对春喜笑道,“有劳中官带路。”
宫城不大,但修得很有章法,中轴线上是几座主殿,往东是世子的宫殿群,西侧是后妃居所,据周濛所知,中山王早已不住主殿,搬去了北边地势较高的一座温泉宫逍遥自在。
进了城门楼需要往东走,走了没多久她就在不远处的墙根下看到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的人。
周濛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裴述?他怎么在这?
春喜并不像她这样意外,恭敬地走到那人面前,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他回头对周濛又一行礼,然后后退着离开了。
他不是要带她去见二叔吗?这就走了?
裴述笑意盎然地走了过来,他今日穿的人模人样,贵气的绛紫色却被他穿出了浓浓的骚气。
“走吧,我带你去。”
周濛却矮身行礼,回道,“民女见过裴公子。”
裴述觉得好笑,想伸手扶她的臂弯,周濛忙后退一步躲开。
虽然春喜走了,可宫城里来来往往的宫人还是不少,有不少的眼睛在往这边瞟。
“昨天才见过面,今天就疏远我了,小没良心,”他只好收回手,开始在前面带路。
周濛瞪了一眼他的后脑勺,她可不能被人发现和他有任何勾结,本来身份就相差悬殊,如果走得太近,就容易让人生疑。
裴述却像是猜到她的心声,走在前面轻松道,“我从来不和漂亮的女人保持距离,你这么疏远我,才显得奇怪。”
周濛银牙一咬跟了上去,心道这人莫不是只公孔雀变的,怎么随时随地都要开屏。
走了一段就到了世子府附近的一圈回廊,回廊刚好够两人并行,周濛走在他的身边,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用什么办法说服二叔召我进宫的?”
裴述微微勾唇,“没用什么办法,我就直接跟他说,说那批药材不关周劭的事,是你替他采购的,我还说我昨日在城里见过你,然后他就找你来问问情况。”
“这么简单?我怎么不觉得我二叔是这么听劝的人。”周濛一本正经问道。
他神秘一笑,“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我现在是你二叔的准女婿,你堂姐司马婧的未婚夫。”
“啊?”周濛惊得瞪大了眼睛,“你说啥?”
“都订婚大半年了,我母亲替我求的亲,”他遗憾地瞧了一眼周濛,“昨日你说不愿给我做妾,可惜我的正妻你也做不了了,我可是你的堂姐夫呢。”
裴述居然要娶司马婧?
周濛觉得脑子有点乱,为什么啊?武安长公主在洛阳炙手可热,怎么会看中司马婧的?
“别这么看我,又不是我的主意。司马婧与太子妃关系不错,我母亲这人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拿我的婚事去讨太子的好,这种事她擅长的很。不过你放心,我母亲是我母亲,我是我,即便以后我身在司马婧那里,我的心还是你的。”
周濛嫌弃地离他更远了一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本来是下个月的婚期,现在王后大丧,就得等司马婧守完三年丧期了,所以,时间还宽裕得很,你若舍不得我,还有的是机会。”
“这婚事……司马婧也同意?”
裴述凤眸一眯,“你这是什么话?如我这般丰神俊朗的夫婿,她为何不愿意?”
周濛望天,不知道司马婧是不是有什么劝浪子回头的情结,或者早已默认两人婚后各玩各的,总之,她觉得这人和人的想法还真是不一样啊,换了是她,要是不得不和裴述这种四处留情的男人成亲,她……她若是不养上十个八个美貌小倌,都对不起自己受的这份委屈。
她想起什么,赶紧又走到了他的身后,与他隔开两个身位的距离,在裴述幽怨的眼神中低下头来,“你还是离我远点吧,司马婧真不好惹,你别害我。”
***
与此同时,中山王世子府正厅之中,司马曲与几名身着外臣官服的人正坐着议事。
司马曲年仅四十,身躯肥硕,眼睛显而易见地浮肿,神情里的悲戚并不像是装出来的,他不住地摇头,叹道。
“都是我不好,大哥英年早逝,这些年我对他们兄妹没怎么关心,竟让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来,哎。”
“世子不必自责,说到周劭兄妹,本来就是不该留下的冤孽,早该斩草除根,否则也不会有如今的祸事。”
“张大人说的有理,世子明鉴,这一次不可再轻纵他们兄妹,一定要将周劭除掉。”
“可周劭下落不明,王上也不同意拿那个女孩做要挟——”
“要挟?何必要挟,那女孩就是受了周劭的指使下的毒,毒杀祖母,其心何其恶毒,而且,听说当龙寨就极擅长这些巫蛊下毒的勾当,裴公子不也查明了,进献给王后的药材就是她弄来的,世子,待会就请直接将她扣下,先收拾了她替王后报仇,再全力搜捕周劭。”
“对,对。”
“唔,钱大人所言有理。”
一阵附和声过后,大家纷纷看向司马曲,只见他一脸痛惜道,“可她毕竟是我侄女,于心不忍啊。”
“世子,切莫犹豫,一错再错啊——”
“禀世子,裴公子已在殿外候着了。”一个内侍进来禀报道。
司马曲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恭敬之色,“有请。”
他座下的几名官员也都微微坐正了身子,或多或少都有些郑重。
很快,裴述的绛红衣衫就出现在了门口,他二十来岁年纪,在座的却几乎都是可以做他父亲年纪的人,除了司马曲,其余人都一一行礼。
然后他背后走出一个盛装的美貌少女,淡蓝色的宫装,头上只有一支金钗和一支金步摇,却衬得她的面庞艳若朝阳。
连司马曲都看得晃了神,不用裴述做介绍他也能认出来,这就是那人的女儿,太像了,太像她的母亲了,甚至比她的母亲当年还要美艳。
“我已将舅舅要找的人带来了,”裴述淡淡说道。
他知礼却不多礼,象征性对司马曲行了个礼就站在了一边,马上便有内侍体贴地为他安排好了座位。
司马曲因为裴述的一声“舅舅”,对他更添几分客气与恭敬,要知道,裴述正经的舅舅,那可是当今陛下。
他眼神一转,在看见周濛上前行礼的时候,瞬间就变了脸色。
“民女拜见中山世子殿下。”周濛周到地伏身下拜。
司马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下巴倨傲地扬了起来,“起来吧。”
周濛直起了身,将将站稳,只见司马曲下手边坐的一个留着八字须的矮瘦青年官员沉声发问,“你就是周濛?”
这人脸色阴冷,周濛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答道,“是。”
她没有用任何敬语,直接答了一个“是”,似乎是激怒了这人,他立刻喝了一声,“来人,还不拿下。”
十来个带甲护卫应声从大厅暗处走了出来,叮叮当当的甲胄和刀柄相撞的声音让人听起来遍体生寒,周濛的肩胛和手臂很快就被两名侍卫反剪在身后,她没有丝毫反抗,反而回头看了看这一列军士,觉得对付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完全没必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她又向裴述投去目光,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唇角勾着一丝笑意,看样子他是打算高高挂起了。
那八字须的男子瞪了她一眼,转头恭敬地对司马曲道,“世子殿下,现已查明,此女勾结当龙寨宵小,在三个月前进献入宫的七位药材中投毒,以致王后使用这些药材以后病情加重,毒发身亡,此女用心歹毒,罪无可恕,臣请将其收入狱中严加看管,并令其交待幕后主使,然后一并抓获定罪行刑。”
在座的其他几个人纷纷附和,唯有裴述悠悠喝茶,周濛冷笑一声,“说我在药材里面下毒,你们有什么证据?”
八字须男子嫌恶地看她一眼,“证据?你还好意思问证据?”
他下手另一个看起来温和一些的官员解释道,“此事世子早已派人彻查完毕,当龙寨中与你勾结提供药材的,以及代理售卖的商家都已经对事实供认不讳,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他们已经抓了小庆和李十八,并按照事先她告诉他们的说法进行了供认,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周濛又道,“人证不排除是你们屈打成招,你们可有我下毒的物证?”
那人脸色果然一变,“有人证已经足够,何况药材已经用完,经医正查明,王后的发丝上有含量不低的毒素,其间王后使用的药材就只有你和你兄长送进来的那一批,你还要什么证据?”
“胡说!这位大人,说话要负责任,你这话骗骗我这个小女子便也罢了,你们这样冤我与我的兄长,若我去洛阳大理寺鸣冤,你敢不敢拿这些证据去与我对质?”
那八字须男子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凭什么与你去大理寺对质?哈哈哈哈。”
其余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除了坐在正中的司马曲,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阿濛,不是二叔不顾念血脉亲情,可是如今证据确凿,谁让你犯下这等大错,二叔也是没有办法。”
“证据确凿?”周濛拧了拧被按得生疼的臂膀,脸上却笑得十分快意,“空口无凭的证据确凿?让我见祖父!我要见中山王!”
司马曲明显不想再听她聒噪,正抬手准备让人将她押入大狱,周濛的笑声陡然变得低沉而阴冷,“二叔你可知道裴王后吗?四十多年前的兵部尚书裴迪裴老大人嫡出的裴三小姐,你知道她是谁吗?”
周濛知道司马曲一定不知道,江氏的手段太狠辣,就连父亲自己都不知道生母裴王后的存在,司马曲是江氏的亲子,更加不会有人告诉他江氏做过什么龌龊的事情。
司马曲稍稍愣了一下,并没有什么表情,挥挥手让手下将她赶紧带走,却在这个时候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慢着。”
裴述微微笑道,他还低头向司马曲表达歉意,略有不解的说道,“舅舅,她方才口中所说之人正是外甥的高祖,晚辈不巧也确实听说家中有过这样一个姑祖母,涉及我裴氏家事,此女大声叫嚷,是不是——”
他迟疑地一顿,如有所思地看向司马曲。
周濛心里明镜似的,一眼就看出来裴述是在演戏,他很聪明,一下子就接到了她抛出的问题,与她一唱一和。
司马曲很在意裴述的态度,忙道,“那确实不妥,不妥。”
“来人,将她的嘴巴——”那八字须还没说完,裴述再次礼貌地打断。
“钱大人,一个小姑娘而已,何必这样赶尽杀绝。”
“裴公子,这女子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听说她娘教了她不少邪术,还会下毒,最是心狠手辣,绝对不能轻纵,”八字须的钱大人知道裴述的德行,生怕他为了周濛的美色生出怜悯之心。
“我说要轻纵了吗?”裴述反问道,他语气有些重,钱大人一怔,脸色便难看起来。
“此事既然恰好被我碰到,我就随便说两句,不过分吧?”他扫视一圈,连司马曲的脸上都堆起了笑容,无人再敢反驳他。
“她想见见祖父,我觉得未尝不可,既然几位大人都有证据,不妨去大殿之上,去中山王他老人家面前好好讲讲道理,免得日后落人口实,也免得这小姑娘用我裴氏的家事在外头说三道四,”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看向周濛,透露出几分明显的不悦来,而司马曲实在忌惮他的身份,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便再也人敢说什么。
裴述态度一变,又恢复了客气的笑意,“这就是了,咱们朝廷不像北边的蛮夷,一向讲究法度,想必世子断断不会做出一些私设公堂的荒唐事来。”
司马曲很是尴尬,连连点头,“裴公子放心,我一定着人安排妥当。”
“自当如此,多谢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