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周濛刚从房间出来,准备去楼下吃早饭,门一打开就听到石斌从楼梯匆匆上来的脚步声,他难得的一脸着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周濛这么想着,又退回房里,石斌进来后赶紧把门一关。
“石大哥,怎么了?”
石斌神色警惕,大步走去把掩着的窗子也关上了,随口问,“柳姑娘呢?”
“她一大早就去附近镇上买衣裳去了。”
昨天晚上换下的那套衣服太臭,她们连洗都懒得洗,索性都扔了,包袱里就只剩一套衣裳,所以需要再买一套换洗。
“很好,”石斌低声说道,柳烟若是在,他还得想办法支开她。
他靠在墙边静静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确认附近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才走到周濛面前说道,“周姑娘,你兄长有消息了。”
周濛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哥哥在哪?”
她心里其实一直还盘旋着另一个疑问,他是不是还活着?但没有勇气问出口来,就在此刻,她真害怕从石斌口中听到他已经身死的话来。
她的惊疑不定,石斌都看得出来,他柔声告诉她,“他在益州,还活着。”
“……哥哥,”周濛不禁抬手捂住了嘴巴,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可是,他明明是在凉州战败后失踪的,怎么又翻山越岭地跑去了益州?如果他还好好地活着,为什么不回中原呢?
“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变故了?”
石斌长舒一口气,他也显得很紧张,眉心的纹路深得如同刀刻一般。
“不算变故,但他的确遇到了些事情。”
闻言,周濛的手紧紧绞着袖口,却抖得停不下来。
石斌继续道,“我朋友说,他们是在益州的叛军中见到周劭的。”
“……叛军?!这怎么可能?”
周劭他一介司马氏宗室子弟,怎么会出现在叛军之中?谋逆是多重的罪他不知道吗?
益州位居西南,虽是天府之国,水土丰沃,但战乱连年,先帝在的时候,凉、益两州的叛乱就此起彼伏,羌人的叛乱一年前才刚刚被元致镇压。虽到如今,南晋朝廷在那里的控制权早已摇摇欲坠,但对叛军的剿杀从来不曾手软。
周濛觉得腿有些发软,牙关一咬,听石斌继续说下去。
“前些日子,一个叫祁英的氐族人在护送流民去益州的时候,集结流民叛变了,最近攻陷了成都,而周劭就被发现在成都城外,据说,他的手下还有几千人马,应当是中山国凉州大败之后没能回来的那一批,都说走失的几千中山**士是兵败被杀,不知为何,如今都跟着周劭去了成都。”
“可是,他去了成都,并不等于就加入叛军了啊。”
“并没有人说他加入了叛军,只是……”石斌看起来有所顾虑,似乎改了口,道,“我朋友说,他行迹十分可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可能是自发前往追剿,也可能……”
他把话恰好到处地断在此处,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周濛摇了摇头,似乎想极力否定心中对周劭会加入叛军的猜测,眼中甚至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只要哥哥还活着就好。”
“不管他想做什么,他终于在益州现身,这对我们都是好事,不过,这个消息不日也会传到中原,周姑娘,到那时,恐怕对你在卢奴城的安全大有影响。”
周劭兵败之后,没有被俘却并不回中原将残兵归队,而是选择了逃亡,何况他手中还有军队,若是有心人在这上边做起了文章,将他与叛军联系在一起……那么周濛作为他的妹妹,唯一的近亲,到时候肯定会被牵连。
周濛同样想明白了这一点,却说,“我们尽快上路吧,我相信哥哥不会做傻事的。”
“周姑娘,不如我们缓一步再进城,等事态明了,是进是退,我们再做打算?”石斌劝道。
“不,卢奴城的事我自有分寸,”周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也已经拉开了房门,“石大哥,进城后你就不必跟我走在一起了,若真有什么事,我会让人给你送消息的。”
***
第二日,周濛就赶到了卢奴城的西城门。
自从周濛记事以来,她只来过卢奴城一次,是七岁的时候阿娘带她来的。那一年是中山王的六十大寿,阿娘说她想来给老人家贺寿,那时中山王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六十大寿可能就是他能过的最后一个大寿了。
七岁的时候周濛只觉得阿娘去给祖父贺寿这事略有古怪,因为阿娘她向来不喜欢中山王宫里的一切,可如今获得一部分记忆的周濛已经可以明白阿娘那时的用心了。
不过,那一次阿娘连中山王宫都没能踏进去,懵懵懂懂的她,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城门外,三人准备进程,却发现城门外等待进城的百姓的队伍排了快一里长。
柳烟牵着马,领先几步走在前头,偏头说道,“城内王后大丧,为了防止胡人闹事,所以进出城都查得格外严格。”
说完她将目光投向石斌,他就是胡人,而且面相十分明显,出众而立体的眉鼻骨轮廓,还有一双深蓝的瞳孔,使得再精妙的面部伪装都无法掩盖他与汉人的不同。
“你的那份假路引恐怕没法再蒙混过关了,”她看着石斌手中拿着的路引牌,不怀好意地说道。
石斌眉头一挑,却勾唇笑了,“那你想要如何?”
柳烟等的就是这句,可是石斌脸上的坏笑让她少了很多报复的快感。
“你求我啊,你求我,我一高兴,说不定我就大发慈悲带你进城。”
“你一高兴?”石斌露出一种好整以暇的笑容,“我记得,上次你一高兴,是把我的裤子撕了。”
“滚!那次是你自己没躲开!老娘今天还能再把你嘴撕了你信不信!”
“怎么不信?”
实际上他知道柳烟连靠近都不敢,笑得更开怀了。
……
又开始了。
周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两个年纪都比自己大的人,怎么比她还爱斗嘴,幼稚。
她将目光放远,城门处一派井井有条的景象,任何人想蒙混过关都是不可能的,但是,关于石斌能不能顺利进城,周濛其实一点也不担心,柳烟说过,她安排的人基本都已经到了卢奴城,能提供周濛一切她想要的帮助。
一切……帮助。
这句话口气不小,但很奇怪地,周濛觉得自己相信这句承诺。
果然,到城门前,柳烟朝城门卫亮出了自己的路引,因工作繁重而早已不耐烦的军士,态度陡然变得温和起来,对后面走近的周濛亦态度大变,面对石斌的一副胡人相貌,他们竟浑不在意,将三人一齐请进了城门,这个过程中,周濛连路引都没来得及递出去。
周濛还发现,这么多进城的百姓里面,石斌可以说是唯一的胡人面孔。
这后门,开得着实是有些大了。
王后大丧,很多贵人,甚至是京都洛阳的权贵,都会赶来吊唁,一个月的时间里城内名流云集,所以当下的卢奴城算是半戒严状态,但是她和石斌连路引都不需要就进了城,那么柳烟的背景……
尽管她从来都不说,不过也可见一斑了。
她沉默着拍了拍柳烟的肩膀,表达自己无声的赞叹。
在这种特殊时期,城内的住宿也是一个问题,但是因为有柳烟在,这个问题再次迎刃而解。
柳烟带着周濛来到了长乐坊,此坊十分地靠近宫城,周围也住的大多都是勋贵之家,此时满街华盖,香车如云。
酒肆、歌舞伎坊在大丧期间自然都是歇业了的,但是客栈的生意出奇地好。那些在卢奴城没有亲朋好友家可以借住、或者是没有资格入住官家馆驿的贵人,大多都会选择在华盛富丽的长乐坊寻找客栈下榻。
纵然宾客如云、一房难求,但柳烟仍然在一间挂着如意客栈匾额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按照之前说的,为了方便行动,石斌进城后就不与她们一起走动了,柳烟安排他去了城西边偏远市坊的一处普通客栈,所以这两间上房,一间柳烟自住,一间自然是给周濛的。
一路上她们都是同住一间,此地客房稀缺且房价奇高,她却要和她各住一间。
“大家都有事要做,分开住彼此都方便一些,这样不好么?”柳烟笑眯眯地解释道。
谁有钱谁是大爷,周濛当然也觉得这样更好,随着她往客栈里面走去。
这间如意客栈可不像安陆城里见惯的那种客栈,外表如同民房,仅仅是给旅人一个栖身之所,这里就是一处享乐的销金窟,既像酒社、茶楼,又像歌舞伎坊,他们沿着回廊慢慢往客房所在的地方走,就连回廊上都飘着靡艳的紫红纱绸,一路上亭榭楼阁、池鱼假山,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不愧是卢奴城最接近富贵的一个坊,只是一间客栈而已,就已经如此奢华了。
周濛常年行走于市井和山林之间,这下真是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又暗暗唾弃自己怎么如此眼皮子浅,同时还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习惯,若是以后去了洛阳,封了和亲公主,那时定是满身的富贵,可不能还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当天剩余的时间,二人就在如意客栈休息了下来,期间有人给她和柳烟送了一些衣物过来,周濛打开包裹一看,都是她从没穿过的那种衣裙。她手抚着柔软华贵的丝缎,暗地里啧啧称赞,还没穿上她已经觉得喜欢,她甚至相信,再普通颜色的女子,穿上这些都会变得娇艳无比。
夜里,她在客栈里绸缎铺就的床上睡了一觉,比当年襄阳城赵家的春雪院的大床还要舒服,但是,如此的舒服和柔软中,她总觉得其中会藏着一根根危险的、看不见的针。
——一想到哥哥的处境,她就没法睡得安稳。
第二天,她和柳烟都一改之前骑马的装束,换上了新送的那些衣裙,周濛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软丝襦裙,裙腰几乎到了腋下,袖子也不是她常穿的小袖,而是翩翩大袖,头上还梳着发髻,发髻间插着金簪,梳妆完毕的她,只觉得手脚脑袋全都错了位。
“第一次穿,习惯就好了,”柳烟的话里没有安慰的意思,她反倒有些想翻白眼。
她刚替周濛完成梳妆,正站在一边审视自己这些年因为有了柳莺的伺候而日渐生疏的手艺,突然觉得哪里不满意,又给她的发髻上添了一支金步摇。
“今天给你梳的这叫灵蛇髻,据说当年甄后入宫就梳的这个髻,娇俏得很,果然很适合你。”
她看了又看,终于勉强觉得满意,只是……
这一套装束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无可挑剔,可她的主人……
柳烟叹了口气,正色道,“容貌始终都是我们女人的一件利器,权色权色,权与色自古难分家,你既然愿意拿美色去换些东西,你就要学会爱惜它,驾驭它,懂吗?”
说完,周濛还是丝毫没有改变,神情有些愣,甚至还有因费解而产生的抗拒。爱惜两个字她懂,可她确实不知道什么叫驾驭……
柳烟没忍住,鄙视地翻出了白眼,抽出手边的尺子一把拍了过去,“光脸好看有什么用,你看你现在像什么,一个偷穿夫人衣裳的婢子,丑,丑死了。”
“头给我抬起来,阔胸,胸挺起来,肚子,收,屁股,撅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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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