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旧事 第2章 第 2 章

我的二表哥段逸章是大舅父的幼子，我因沾了他的福气，考过了春闱试，正在奉天府的文怀书院里念书。

我的大表哥段清章是国子监司业，是他们段家最大的官，据说文怀书院中最年轻的沈先生是他推荐进来的。

这位先生，年纪轻轻的，尽教一些酸腐的孔孟之道，因此在书院里，他的课不太受欢迎，可我却爱听他的课。

段逸章没有考过童试，并跟我不在一个学班，一下学，就跟脚底踩了轮子一样，风一样上了马车飞回了段家，我一向不跟他一路。

段家平日里是酉时关门，我若是走回去，走快些，能在街上给阿音带一些糕点，准时回去。可今日，我有点事，已经打算好了就在府门前的凉棚里窝一夜。

说起那个最年轻的先生，我对他很是好奇。

按理说，这么年轻，能留在奉天府文怀书院授课的，必是那些官宦之家无心仕途的文人，其地位也不一定比这奉天府大部分的京官低。有这样身份的，但凡下学，都是有专门的马车轿撵，他却每次连马都不骑。

连段逸章都有专门的马车，可我知道他若是落第了，段家可没这个本事送他来文怀书院授课。

我故意在沈先生每日都走的后街上截住他，很诚恳的道，“先生，学生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先生释疑？”

他盯我看了一瞬，明显是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我道，“学生顾沾，可否请教先生一事？”

他笑道，“你讲？”

“不知先生以为朱熹的‘革尽人欲，复尽天理’之言如何？”

他眉头动了动，应该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一个没有水准的问题。这问题虽然简单，但却实在不好回答。

朱熹是前朝圣人，朝廷对程朱理学推崇备至，不过有一大拨年轻仕子都瞧不上他的思想，觉得酸腐无情。这也是正常的，世人的价值观，二三十年间总是会大相径庭。只是官家公认的大贤，他总不能有什么诋毁之处，但若是褒扬一番，又显得没有什么节操。

等他反应过来，估计会觉得我不是来问问题的，而是来找茬的。

我没想道，他的惊疑只在片刻之间，很快便坦然一笑，“是非对错，本在人心，你还年幼，我如今告诉你是与非，那也不过是他人口中的是非。何况世人思想多有出入，是是非非如何能说的清，等你长大了，日后所闻所见多了，这句话的对错,你心中自有衡量。”

我有点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去接话。

不过那一瞬间，我捕捉到了他眼神之间的一丝忧愁。我惯会察言观色，所以肯定方才那番是与非的话，定是触动了他某些回忆。

我脑子飞快的转着，怕他赶着离去，立刻道，“先生，若一拨人的是非之观反了过来呢？那到底是谁的过错？”

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愣愣的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便要离开。

摸索到关键，我心中一喜，忙赶上去搭话，“沈先生，您不妨听听学生的答案？正因是非观念不同，世上才多了这许多争端。世间本无是非对错，只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他陡然止步，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轻责道，“小小年纪怎有如此敏感消极之言？书院里的学生中，你很有天赋，心思若不放在正道上，日后有得你受的。”

听到这话，我心中不免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并非对我毫无印象，喜的是他的这番赞赏。在书院里我不是个高调的人，在其他先生印象里都是极其平淡的一个普通学子,没想到他记得我。

他接着道，“顾弦之，在人前刻意毁谤圣人之言来标新立异自身，这是你们这些年轻学子的通病。程朱理学与孔孟仁道并无矛盾，学艺不精的话，便不要妄评圣人之言！”

额，这回答听得我真的太感同身受了，如今文人仕子圈子可不就是这么一副德性。

我安静的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生出许多暖意，总觉得舍不得就那样结束跟他的交流，硬是在他快走远的时候向前高喝一声，“学生多谢先生教导。”

回到段府时，大门竟然没关，我才想起来明日是段清章纳吉的大日子，晚上府内张灯结彩的，热闹非凡，来了不少外客。

我像往常一样，回了自己的屋子，心不在焉的检查完阿音的功课后，又想起了书院那个沈先生。

他是一个神秘的人，书院好像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和姓名，我能猜到的是他来头不小，毕竟书院那些大儒对他皆是以礼相待，可那位沈先生却没有半点文人身上那目空一切的臭毛病。

他温和亲善，授课时，眼中转着的是宽容仁和的光。他不像书院里其余大儒，虽然也是周身正气，但老端着名儒的架子，尊卑贵贱之礼守的死死的。

所以我认定沈先生是个好人，是我的贵人，也只有他能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