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你怎么来桂苑了?”李袭下了职,路过桂苑瞧见李予躺在池边石头上喂鱼,颇为诧异。
“来喝酒。”李予回答说。
闻言,李袭又好气又好笑:“喝药的时候可没见你跑得这么利落。”
“那是什么好东西还值得我特地走一遭?”李予散漫地说。
“酒蒙子真是无药可救。”李袭摇摇头,无可奈何。
李予打个瞌睡,脸颊贴在石头上,只当听不到。他一粒一粒地往池子里抛着鱼食,还指望它们能学小狗儿一样跳起来接,可哪条鱼也不见得乐意搭理他:“这群鱼可真够笨的,连个食儿也不会接。”
“这是鱼不是狗。”他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李袭都提不起劲儿说他,还被那连天的瞌睡传染,也跟着打了几个哈欠。
“还没轮到你休沐?”李予问。
“明个儿才到我,今晚还得再熬一宿。”李袭抻了抻腰,稍微打起点儿精神。
“最近轮值排得这么密?”李予奇道。
“是啊,外头挺乱,昨日结界异动,好像钻进来几只小鬼,找了一整宿还没找到呢。”李袭闲来多说了两句。
算算日子好像的确是这两天,长生源闯进来几只小鬼,虽不成气候,但有幻境加持难免棘手,得趁它们没恢复尽快解决,否则越到后头越难对付。
李予听了一耳朵,顺手给他指了条明路:“晚上往老宅区那边找找,一堆老房子周围人又少,挺爱招小鬼的。”
“行,知道了。”李袭没多想,只当他随口提议就应下了,反正都要找,找哪儿不是找。
见他无所事事地晒太阳,又随意问:“你今日没课?”
“有吗?”李予抬了抬头,反问。
“你问我?”李袭一下子叫他气得脑袋直冒烟儿,不可置信地说,“你教书还是我教书?有没有课你自己记不得?”
“那就是没有。”李予人都过疯了,能记得他姓甚名谁已经不赖了,哪里还记得住别的。
“李见安,你给我清醒点儿,你这样怎么教孩子们读书?”李袭气急败坏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拎起来。
李予歪着脑袋摆摆手:“今日若是有课,清姐早派人来拿我了,没事没事。”
李袭听着还挺有道理,这才放过了他,他转转胳膊,说:“得了也不陪你了,去交班了,有事儿再找我。”他简单交代两句,打着哈欠就走,又把李予丢下了。
浅浅清池旁只剩下个李予,桂苑没能热闹一会儿就静了,日光被一旁的假山遮挡,阴影中冰凉。他独自坐了许久,越发沉闷,一把将鱼食全掀进池子里。起先爱搭不理的锦鲤们此刻倒是活跃了起来,一团一团地簇在一起争食。李予暗骂了一句“养不熟”,就兀自躺进走廊中晒太阳。
眼前突然黑了一阵,李予睁开眼却被阳光晃了,他侧过头躲了躲找着一块儿阴,才见王唤坐在一旁,刚好将他罩在阴影里。
暖日将李予烤得恍惚,连声音也飘忽不定:“应觉啊,找我什么事儿?”
“我昨夜请了你一壶酒,作为报答你不带我逛逛长生源?”王唤低头看向他。
“请人喝酒怎么还要报酬?”李予侧头枕着胳膊纳闷道。
“我可没说白请你喝。”王唤说。
李予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莞尔一笑:“好啊,带你赏赏景,顺带着熟悉熟悉你往后的家园。”他的手指在王唤的影子中跳跃漫步,仿佛已经将他据为己有,此刻正傲慢地在领地中巡视。
“我没那么些闲情逸致。”王唤出言打断了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数日前我追查到了一群拐子团伙,作乱者以长生药为报酬与他们进行交易,那些用来鬼化你的人便是从此而来。长生源中有长生药,我要知道它是怎么来的,要怎么破解。”
“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你走不出长生源。”李予虽然漫不经心,但早已怒火中烧,只垂下眼帘遮掩着。
王唤不在意他说的话,只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想:“你在长生源中这么多年,应该也知道长生药的副作用。长久服用必然尸变,一旦停用又会被吸成尸干。如若只有那群拐子受长生药所害,我不会管这个闲事,但凡间的豪强、朝臣乃至于帝王也深受其害,他们自食其果,他们死有余辜。可一旦他们统治之下的大网崩裂,朝廷人心惶惶,海内必将大乱,届时天下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谁能顾及他们的生死?”
王唤俯身,深邃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李予,目光炽热地好似要把他的魂魄都看穿了:“见安,见安,所见即平安,你的灵魂与向往都系在名字里。凡尘征战多年,百姓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你能装聋作哑,甚至掩耳盗铃,但你真的忍心见他们再度颠沛流离吗?”
风送桂子落池塘,青山泼墨入丛云。
晴空之下,安乐阁巍然伫立在长生源唯一一处红枫林里。枫叶沙沙作响,轻晃着檐下垂铃,时有读书声朗朗,自阁中随着落叶缓缓飞向天际。
“就是这里了。”李予站在安乐阁前,抬头仰望这座大楼。
这栋大楼历经数百年沧桑,几经波折,曾被愤怒的族人一把火烧掉,后来才被重新扶起。它怀里抱着长生源所有陈旧的过往,又在长生源灭门后的两百年间独自守着废墟。
这里收录了长生源所有的文集,也包括不为人知的秘密。
“阁中史料有所记,当年凡间形势动荡,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一时之间生出无数冤魂,妖魔鬼怪横空出世,人间有如炼狱。彼时,青廖聚十八万妖鬼驻军两界交接地,大战在即。
“那一代李氏宗族的族长协领全族修士北上御敌,只余老幼留守族地,他们避世在此,不复外出,就这样安稳地度过了整个洪荒之难。元启元年,丰禾元君净化混沌之力,洪荒之难彻底平定。李氏宗族一千零八十六名参战弟子,只一人得以归乡。
“种在这里的每一株红枫都寄托着一条曾如它们一般鲜活、热烈的生命。”
“早先没有听说过这个家族。”王唤看着红枫林郑重地行礼,眼中满是可惜。
李予回头看他,目光随之落入红叶深处:“是啊,洪荒之难后多少宗门、多少家族覆灭,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李氏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能留下姓名供人传颂的不过寥寥,余下的都被大浪打落在长河里,无人提及。
众人静默地跟在李予身后,沉重的大门悄然开启,满地红叶翩翩相迎。
“同年,也就是李氏避世的第一百二十八年,那位先祖返乡,亲手修筑了安乐阁,供族中子弟在此读书。又是这一年,一道莫名的诅咒缠上了这个悲壮的家族。几乎一夜之间,族中所有二十岁以上的族人瞬息苍老,不过几日又无声死亡,除却那些孩子,唯有死者年轻。”李予陈述道。
“诅咒是从哪儿来的?”舒宝轻声问。
“已经无处可考了,只能隐约推测是当年归乡的那位先祖带回来的。与之相关的文集,包括这栋大楼都被愤怒的族人一把火烧掉,后来的人们对此更是避之不及。
“直到百年之后,另一位族长偶然发现了些许残存的资料,才力排众议将这栋大楼重新修起。和那位相关的文段,如今也只能在这位族长的文章中找到只言片语。”李予说。
众人登楼而上,路过孩子们读书的楼层时默契地闭口不言。他们登上了这栋楼的顶楼,到了这里整层楼只剩下一个房间,房门上“博古室”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李予上前推开博古室的大门,万卷藏书排列整齐地放在通天书架上,展现在众人眼前。
“好多书啊,怎么感觉比天权阁藏书楼里收藏的书还要多。”舒宝感叹道。
“你的感觉没错,李氏家族的历史比你们天权阁还要悠久。”李予回答说。
“进来吧,你们要找的都在这里了。”李予道。
这么多书一卷一卷地找下来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他们半点儿头绪也没有。
杨容芝看着浩如烟海的书卷,诚恳地问:“这里的书阁下都看过吧,不知可否为我们指个明路?”
“抱歉,这可有些为难。”李予坐在书案旁的软垫上,半点儿不打算起身,只说,“我虽然都看过,但哪一本在哪个位置可记不清,还得你们自己努力。”
众人眼前一黑,杨容芝还有些不死心,又问:“书目在何处呢?”
李予抬手,指尖黑烟飘渺,书架上一卷一卷的竹简飞起又落回,其中一卷玉简摊开在李予眼前转了一圈儿落入杨容芝怀里。
“就是这卷了。”李予说。
怀里虽然只有一卷书,但还是沉甸甸的,足见得这卷不大的玉简中记录了多少东西。杨容芝礼貌地道了声谢,艰难地打开玉简。
“阁下既然都看过,可否为我们直接解答?”佘迷问。
“带你们来已是仁尽义至,怎么还奢求我替你们解疑答惑?”李予拒不配合。
“李氏族中的秘法似乎也在此,阁下就不担心我们翻阅?”佘迷不怀好意地说。
“那我得替李氏谢谢你,让他们家族的秘法能重见天日。”李予毫不在意地回答。
“停。”王唤抬抬手示意佘迷退下,说,“我还有一事要问。”
“请。”
“重修安乐阁的是哪位族长?”王唤提问。
“是后来最有名的一位族长。”李予搓搓指尖,转头看了看天,提示,“你们可得抓紧时间,再过几天可就没闲工夫看书了。”
“哦,对了,书室禁明火的规矩不用多说了吧?”
“放心,不会毁坏书籍。”王唤保证道。
“那就请吧。”李予抬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