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进度不一样吗?
梦境的进度是有可能不一样的。顾离想。长谙可能根本没看到画面的扭曲和空间的变化,在他的视角里一切正常。
那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进度会不一样?
顾离默不作声地看着长谙,到底没有直接向他说出心里的疑惑——还不确定真实性以前,顾离向来不喜欢让周围的人都成为惊弓之鸟……尤其是,那人是长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长谙变得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希望长谙因为他心惊胆战,也不希望这份胆战心惊里,藏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思及此,他突然一惊:自己的想法真是越来越莫名奇妙了。
罢了,反正过完这几个小时,梦境也该结束了。这一切莫名其妙,都该有他们的终结。
怀揣着千头万绪,看着眼前越发扭曲的画面,顾离甚至听到了某个女孩断断续续的歌唱。是一首安静又悲凉的小曲,听不清词。他垂眸思考了片刻,最后索性掏出了一打草稿纸,开始涂涂写写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才等来了即将到达的死亡节点……放学的钟声在四点四十分逐渐敲响,本就降临得很慢的一切都逐渐拉为了慢镜头。
顾离不喜欢这种感觉,至少,是不习惯。
太慢了,他喜欢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他就可以摆脱掉过去的血腥色,然后……
然后……干什么?
……什么血腥色?
有模糊的记忆在那一刹那划过脑海,可惜不待他细想,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入水的雨滴,只留下了片刻的波澜。
但现在已经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从这里去清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为了省一些灵力,他得徒步走过去,最快也得半个多小时。
所以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收拾书包,而是直接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他感觉到长谙一直在看自己,似乎想叫住他说些什么。
他不想对长谙撒谎,但长谙不是那么容易敷衍过去的人。所以他不能细看,不敢回头……可就在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顾离的手腕忽然被人“啪”地攥住了。
他微微怔愣,略略侧过身——长谙抓住他的手,正定定地看着他,胸膛起伏得有些急促,仍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事已至此,顾离站住了脚步,静默着,等他把想说的说出来,亦或者是无言松手。
也许那一刻真的没有多久,但在顾离扭曲的画面里,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就连长谙的声音都变得失真起来。
“你去哪里?”他听到长谙沉沉的嗓音,语气有些难过。
他想了想,也如实答:“清港。”
清港便是当初夏知愿跳江的地方,远古的祖先为那条江取名叫作港清河,于是那座桥,被后人称作叫做清港桥。
“你去干什么?”长谙又问。
顾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但他默了一会,仍然配合着答道:“完成我的任务。”
然后他就看到长谙微微俯下身,靠在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顾离听出来他是有些微怒了:“你的任务,是跳河吗?”
顾离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但他对长谙突然的凑近感到了强烈的不自在,于是几乎没有思考地摇头否认:“不是。”
长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是在思考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半晌,他蓦地松了手,竟对着顾离甜甜地笑了:“那,明天见。”
这样的笑容其实是长谙脸上经常会出现的。他总是笑着,笑得灿烂又温和,眼瞳清澈见底,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十分讨喜。
但顾离一向觉得,他这种笑容是带着三分疏离和虚伪的。
就好像,他曾见过这个人最明媚最耀眼的笑容,那笑容如冬日将化的霜雪,如潺潺不息的流水,带着腼腆却又真情实意。
而不是像这样,就连嘴角的弧度都仿佛被程序化,笑得好看却标准到令人不寒而栗,无形中给人拉出一道不痛不痒的透明隔膜。
这个其实是顾离进来几个月才发现的:长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也许是从荆台出来之后。
又也许是因为长谙自己的脸配上这个笑容并不显得太格式化——他本身的长相与性格其实不太相符,虽然棱角分明,却又俊又秀还带着病气,是一顶一的病美人长相。而雌雄莫辨的美人,笑起来有些距离感又怎么样呢?
可刘哲然的脸不一样。刘哲然的脸是绝对的五官挺立,有着十足的攻击性,配上长谙这个笑容,一下就给人营造出了浓重的疏远感和警告意味。
像是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的狼,表面上示好让你放松警惕,实则趁你不注意时扑上前,要在你惊恐的注视下一口咬断你的脖颈。
顾离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明明清清楚楚地盈着笑意,却看得顾离难受无比,只得匆匆点头,转身告别:“嗯,明天见。”
——如果,夏知愿还有明天的话。
顾离走了。
教室里吵闹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地走到门外,在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乍然消失不见,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的光影。长谙就这样站在光影破碎的后门,他没有分出多余的心思去看那些反着光的碎片和扭曲起来的空间,像是对此熟视无睹。他只专心致志地看着顾离的背影远去再消失……他看了足足三分钟,再回头,班里已经完全没了人。
风轻轻扶开窗帘,堂而皇之地闯进这方空荡的天地。而没了窗帘的遮挡,春季的寒风就尽数抖落在了长谙身上。
混着走廊窗外斜阳的光,凉得令人发颤。
他收了笑容,用微量的灵气平衡了头晕目眩所带来的反胃感,淡然地回到了刘哲然的位置上,开始发呆。
虚空中忽然凝出一道人影——是刘哲然。
长谙平静地和他对视,却见刘哲然面色焦急,开口就问:“你怎么不追?”
长谙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良久勾唇一笑。
“我追上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人理该知道全部剧情,而我既然不知道,那就是不需要知道。因为做梦的那个人不是我。”
“有些剧情他既然还没有推出来,那就让他自己去找吧。”
“否则……”他的视线飘向窗外,已经看不见“夏知愿”的影子了。
他淡淡笑了笑,“他又怎么会甘心。”
其实他该拦着顾离。因为他们此刻已经错过了那段剧情。
被他错过的剧情不能突然重置,因为在这个故事里,他并非主角。只有作为主角的“夏知愿”再入“轮回”,让梦境重置,错过的剧情才有再来的机会。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段被他俩错过的剧情,究竟会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那一定很重要。至少是对于“刘哲然”和“夏知愿”来说,它仍非常重要……
就在长谙胡思乱想这段时间,顾离已经走到清港了。
清港的黄昏永远如赤红的秋叶落在黄尘上,铺开鲜红的网,让人沉沦……沉沦进未知的、无限的黑暗里。
人们生于未知里,也终要死在未知里。
顾离沿着石桥抚摸过凹凸不平的石头,无言默念夏知愿的名字,想着这个女孩的愿望,以及她也许该有的未来。最后,他停在了桥中央。
他撑着石桥墩,默默望着悬在那遥远天边的太阳。他觉得它很耀眼,可他也知道,那是终要沉入海平线的光亮——就在不就的将来。
他最后看了一次表。
五点十七分,距离夏知愿“跳河”,还有三分钟。
顾离想她是故意挑了这么个点数的,也许是为了告诉刘哲然,也许是为了告诉她自己——她是有多么爱那个男孩,只是她还不够勇敢。
只是不知道后来的刘哲然,又会作何感想。
轻叹一声,时间走到了十八分,顾离不由回过头,看向了来时的方向。那里没有长谙的身影,也没有夏知愿破碎的光晕,也不知道是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但愿这场梦醒来,几载轮回春夏后,夏知愿仍能在某天睁开眼,再一次拥抱温暖的阳光,见到被风扬起的柳絮,以及满天飘落的雨滴。
他一直往那里看,突然目光一凝。
——一群小猫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犹豫着没有上前。
他一愣,突然有些心酸。
夏知愿跳河那天,它们是否也感受到了什么,是否又像现在这样走来陪她了呢。
……就算它们曾经因为“她”而永远失去了至亲的存在。
人到最后,居然还比不上一群相知相伴过岁月的动物。
他笑起来。看着那些小猫一步一步走过来,蹭着他的裤腿,目露担忧——可惜他们终究还是不能理解这一场生离死别。
十九分。空气变得潮湿,天空变得殷红,拉长的画面里,白云悠悠。太阳明明远远挂在天上,却又大到仿若近在咫尺,十分显眼。
顾离微微眯起眼,忽然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曾在世间的某处突然见到这样的场景,于是那时的他也同样停下脚步,驻足观望了好久。
他翻身坐上栏杆,静静扫过眼前的金波碧浪。麟麟散发着的微光,看着竟也像失色了般,无法再映入他的眼底。
只是一分钟,他周围已经零零散散围了些人。那些窃窃私语不绝于耳,顾离只是听着,就好像联想到了那个平时在人前沉默寡言的女孩抿唇一言不发,等待死亡钟声敲响的样子。
她在等那一刻的解脱,等着释怀一跃而下,等着被江水吞没,然后睡进永恒的温柔乡。
夏知愿,如果这真的是你的心愿,我想,你应该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抛弃生命的你也许不再拥有未来,而你的过去也终将被时间抛弃。
可是你曾有的努力和每一秒“现在”都被此刻铭记,而每一个现在,我都愿称其为永恒。所以每一个此刻,都是无比美丽的诗篇。
虽然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生命是绽放的昙花,虽然到来得突然又败得匆促,可见过你存在的人从未遗忘。
胆小鬼。睡一觉吧,醒来了,就不要再记得那些烦恼忧愁和不堪了。
二十分。顾离最后回头看了那些小猫一眼,安抚笑笑,在混着讥笑、嘲讽、担忧、看戏、好言相劝的混乱声音里松开了栏杆,就这样重重跌入了冰凉的江水里。
港清河是江,只不过叫河
还没结束
没有传播不良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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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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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