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行字看完,又是几许沉默。
“……”长谙漫不经心问:“这是主线剧情?”
“嗯。”
长谙又默了。
顾离轻轻叩着书案,说:这大概就是最主要的内容了,阿雨……就是那位夫人在找的姑娘。”
“那你想起来了吗?”
“……”
“很抱歉。”顾离垂下眼睫,淡淡答,“但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只隐约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这样啊。”长谙浅浅笑了声,又不吭声了。
顾离瞥了他一眼,忽然抓起了案上放着的狼毫,磨了些墨,又随手抽了一本书,涂涂写写起来。
他在写,长谙就看,顾离这回写的全是简体字,字迹也……比较端正,长谙就是倒过来看也能看懂。
只见他寥寥几笔,写下了“皇帝”“顾府”“阿雨”“青书司”这几个关键词,又圈圈画画把它们连了起来。
“你应该没看完,但我刚刚翻了不少本……大概联系了一下我记得的事情。”
“青书司,是凉朝第二个皇帝洛衡逸上位时,为了制衡开国皇帝留下来的位重权臣而设立的一个机构。它看上去没什么存在感,干的事情却没一票小的,而且只忠心于帝皇,皇帝借他们的手杀鸡儆猴,朝臣忌惮但又无可奈何……总而言之,因为有它的存在,各位作天作地目无王法的权臣都不得不在表面上完全服从当时刚满十八的皇帝。”
“以毒攻毒。”长谙了然点头。
顾离不置可否,接着道:“然后,在他登上皇位的第六年,他将青书司全盘交给了一个当时年仅十七岁的状元。”
“——开国功臣顾丞相的嫡子,顾离。”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又将自己的名字和江雨圈在了一起。
“但前面那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就出在了这里。”他敲了敲纸面,“阿雨……顾江雨并不是顾丞相的亲生女儿,至于怎么来的,我也忘了。”
“不是亲生的?”长谙重复了一次,似乎在思考什么。
“嗯,不是。”顾离把笔放下,“她的身份背景很复杂——她是前朝的公主。”
长谙缓缓:“?”
“牛的。你们家前朝公主都敢留,也不怕被打击报复。”他最后只能这么吐槽,又抛出下一个问题:“都第二代皇帝了,为什么前朝公主年纪这么小?”
顾离笑笑,选择性失聪,“……凉朝第一代皇帝是前朝的镇国大将军,因无法忍受前朝暴政,联合当时有权有势的人家起义,结果登基没三年就驾崩了,之后皇位传给了他的长子。前朝公主恰巧是在前朝覆灭两三个月后才出生的,所以被人发现身份的时候她才十二。”
被人发现曝光时,她才十二。顾离心想,多小的孩子啊。
长谙听到前面还在腹诽那“镇国”大将军,而后半句他显然想到了什么,神色难得变得有些恹。
这个故事后来怎样发展,两人都没有再讨论,却似乎都再清楚不过——发现在逃前朝公主,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留着过年吗?
不管怎样,结局想必是不大漂亮的。
于是长谙又想起了刚刚顾离给自己看的那封上书——愿陪小妹远离京师,发配北疆。
哦。想来是被流放了。
长谙对历史并不太熟悉,但十二岁年纪,还是一个瞎子,流放在一千年前人烟稀少四处荒凉的北疆,大概也没救了吧?
这处决说得好听,像是留你一条狗命,但其实和明着写送死也没多大区别。
顾离定是跟着去了,于是长谙也没敢再问结局了——尽管他心里清楚,顾离后来一点事也没有。
又静坐一会,还是顾离先开口:“……其实我没明白。”
话题跳转太快,长谙也没明白,“什么?”
顾离:“我没明白,虽然这是应该就是主线剧情……但你还记得我们的根本任务吗?”
“找人。”
“对,”顾离说,“找人。可是这个主线剧情和我们要找人的任务看上去完全不搭边……它总不会无缘无故让我们看一堆‘前情提要’。”
“想来不是无缘无故。”长谙还在神游,心不在焉道,“这两者间有关联,该是想提醒我们什么的。”
沉吟一阵,顾离起身,无所谓道:“算了,起来吧,我们先找找出去的办法。见到不就知道了。”
是要见到什么,他没有明说,长谙却会意:无论是“顾离”还是“顾江雨”,但凡他们遇到一个,应该都能解决这个问题。
两个人都是实打实的实干派,说开动就开动,丝毫不拖泥带水,放下书就开始了第二轮地毯式搜索。
这个千年前的卧室并不大,但要说小,也算不得小……长谙看着温温柔柔,也真就看着温温柔柔,压根不是个耐心人,而顾离心里清楚根本没有密道——他就是单纯的意思意思。于是乎两人翻箱倒柜乱搞一通,依旧毫无出去的办法。
“真撞鬼。”长谙小声说了句,还特意瞥了顾离一眼,“居然不装密道。”
顾离假装没懂:“习惯就好。”
长谙显然并不是那么想“习惯就好”,他站在他身侧,摸着下巴一脸讳莫如深。
但心思再多,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出去的办法。他的目光将四处搜寻了个遍,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最终停在了大门上。
他忽然福至心灵,想都不带想的,启唇:“……阿离,要不我们直接暴力破开吧。”
顾离:“……”
我们都是文明人,轻易不动手。顾离心想。
——除非真的忍不住。
一分钟后,顾离淡定地推开了大门,跨出了门槛。长谙跟在他身边,同样淡定地把门掩上了。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那摇摇欲坠的门,又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一时都有些啼笑皆非——他俩凑一块,总没什么按套路出牌的好事。
长谙:“别看了,又不是我们想的,事急从权。”
顾离:“……你说得对。”
于是两罪魁祸首就这样毫无负担、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其实但凡他们回个头,他们都会发现——
在他们出来的不远处,掉漆的廊柱旁,有那么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那灰白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两下,终是悄无声息地,藏回了柱子后面……
……
顾离终于悟了。
这个梦在躲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鬼影没一个。
哦,这鬼影并不包括长谙。顾离看了眼身侧的人。
长谙在看院子里枯萎的树,看得很入神,眼底似覆着一层阴霾,一眼望不到底——说起来,顾离一直不太清楚他俩以前是什么时候、怎么遇到的……关于自己,这个人究竟知道多少?
不管怎么说,总比他自己要清楚一些的吧。
顾离从前一直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前半生……他这人就是这样随意得过分,心里想的总是既然忘了,那也就不再去想了。顾离依稀记得秦轩从前还为了这个和他吵过,他们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哦,是了。
他当时本是想安慰秦轩,让他不必挂怀往事,可大约是他语气过于冷淡,当时的少年年纪又小,看着他,听着他面无表情说出的话,眼里的不解和不可置信翻涌倒腾,心如刀绞似的,一字一顿问他: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那些属于你灵魂里的,你就这么随意地、轻易地放了吗?
……
顾离,我想问问你……对于你来说,还有什么是不能狠心丢下的……?
连灵魂都丢弃了……顾离。关于你的过去,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呢?」
顾离当时被他堵的心里烦闷又奇怪,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在逃避什么,只是懒得去想那么多罢了。
那之后,秦轩再也没和他聊过他在秦府的“前半生”。
……
此时此刻,他默默垂下眼帘。
在第一次记忆回笼后,他其实已经想起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让他再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去仔细寻找记忆里的蛛丝马迹……现在,他看了这么多来自自己的手书,也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在逃避吗?
……
他感觉到疼了。
所以他不得不信了。
“阿离!”再回神,他听到长谙在叫自己。他心神不宁地“嗯”了一连串,以作回应——
“你在想什么?”长谙问他,“你有没有发觉,你身边一旦有人跟着,就遇不到人?”
顾离应:“嗯。”
“那怎么办,先找秦轩他们还是分开行动?”
顾离再次:“嗯。”
长大爷发觉对方态度恶劣,不乐意了,“你敷衍我呢?”
顾离:“嗯。”
长谙:“……”
长谙:“?”
顾离的反应弧终于在这时候跑完全球,狠狠地撞回了他自己的脑子里。这让他没有错过长谙幽怨的眼神……和个被抛弃后委屈巴巴的大型犬似的。
这联想把喜欢毛茸茸小动物的顾离逗笑了。
长谙:“……”
行吧。你开心就好。
他砸吧砸吧嘴,一时居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顾离自知理亏,咳了声,自动自觉开始扯话题:“那个……长谙。”
长谙闷闷地“嗯”了声,示意他说,自己有在听。
可怜顾离平时一个巧舌如簧的,此时此刻居然也因为找不到话题而哽住了。
两人大眼瞪大眼:“……”
顾离只好硬巴巴地瞎掰:“……你知不知道那是棵什么树?”
指的还是院子里那棵。
长谙:“……”
他眼里写满了“男人你就拿这转移话题敷衍我”,嘴里却还是不甘不愿地回答:“槐树。”
顾离一怔,下意识就去看那棵树。
虽然那棵树十分显眼,但可能是因为太显眼了,顾离一直没怎么仔细留意。此刻一看,那树早就枯死了,树皮都掉到了地上,正是一副死了十万八千年的模样。
但他认认真真看了一会,竟还能依稀看出苍天大树葱葱郁郁时的挺拔模样。
……的确,是棵槐树。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长谙:“你……知不知道这里叫什么?”
长谙默了好一阵,终于在下一个拐角时轻声回答——
“绿槐烟柳长亭路,这是你当时和我说的……”
“——这里,叫作荆台。”
嫁入豪门的怨妇·长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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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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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