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逢九 第14章 陌上少年郎（十四）

师门里面没有人敢吃我做的饭，除了玲儿。

因为在我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不那么好的事情，从那之后，就没有人敢吃我做的饭了。玲儿是因为刚来，还不知道这件事，她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不愿意吃我做的饭。

事情是这样的。

那日，师父师娘想要带我们去踏青，但因为我想睡懒觉，所以我装作不舒服的模样，赖在床上不肯动。

而师兄师姐们都很想去踏青，我在撒谎的同时也不想浇灭他们的兴致，只说我睡一觉就好了，让他们放心去吧。师父检查了我的脉搏和心跳，觉得应该也没什么事，可能只是吃错东西了，便让温逢九留下来照顾我，他和师娘带着其他人下山了。

他们走了之后，我让温逢九陪我再睡一会，温逢九问：“你是不是在装病？”

我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温逢九道：“师父他们走了之后，你的眉头就不皱了，看起来也不难受了。”

我的谎言被揭穿了，倒也不尴尬，反而笑嘻嘻道：“那你就陪我睡一会嘛，反正我不去，你肯定也会觉得闷的。你要是想踏青，等过几天，我们自己去一次。现在先别管这么多了，陪我再睡一会。”

好不容易抓住了可以睡懒觉的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温逢九脱了鞋袜，躺在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活气，被窝变得更加暖了，我抓住温逢九的胳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温逢九喊了我一句：“小忆。”

我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温逢九道：“下回不要说这样的谎了，或者，你说这样的谎之前，先跟我说一声，不然……我真的会担心的。”

听完他的话，我清醒了一些，睁开眼睛转过头去：“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温逢九道：“没事，下次先跟我说一声，好吗？”

我道：“好。”

温逢九拍拍我的头：“睡吧。”

我再一次闭上眼睛，一边想我实在是太坏了，一边陷入了梦乡。

我没睡多久，我醒来的时候，窗外春光明媚，温逢九也睁开眼睛了。我问：“师兄，你刚刚睡着了吗？”

温逢九道：“没有，我不习惯睡懒觉。”

这点我是清楚的，但我觉得，哪怕没有睡着，光是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翻来滚去，放松筋骨，便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了。

师父他们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午饭要我们自己解决，我们起了床，我自告奋勇地要为温逢九做午饭，温逢九笑着说好。

我想给温逢九做一个面，因为他喜欢吃面，但我发现厨房里只剩一个面了，我就想着给他做面，我蒸两个大白馒头吃就行。

我放了猪肉、牛肉和青菜，还挑了厨房里最大的两个鸡蛋，煎了两个荷包蛋，窝在面上。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温逢九的面前，我撑着下巴，坐在他的对面，目光充满了期待。

我想温逢九说好吃，想他吃得高兴，想他夸我。

温逢九问：“只有一碗，你吃什么？”

我道：“我吃了馒头了，你吃吧，就是专门给你做的。”

温逢九将碗推到我的面前：“馒头不好吃，你吃几口面吧。”

我将碗推了回去：“我不吃，我已经吃饱了，我看着你吃就好。怎么？你是怕我下毒吗？”

“不是。”温逢九拗不过我，只能举起筷子，夹了一条青菜，慢慢吃了起来。

我问：“好吃吗？”

温逢九道：“好吃。”

我笑了：“好吃你就你慢慢吃，将整碗都吃完。”我原本想的是，如果他说不好吃，那等他吃完半碗之后，我就将剩下的都吃掉。但是他说的是好吃，所以我一口也不吃，都留给他吃。

温逢九点头道：“好。”

我就这样盯着温逢九，看他吃完了整碗面，我猜应是真的很好吃，因为他将汤也喝光了。

温逢九拿起碗筷，道：“我去洗碗。”

我屁颠屁颠地跟着温逢九去洗碗了，他洗碗会用小刷子，慢慢地将油渍刷干净，比我认真多了。我以前洗碗是很随意的，用清水冲刷一遍便觉得可以了。苏过秋总是指责我，因为我刷碗刷得不干净，还油乎乎的，但我说，只要不脏就好了呀，油不油有什么关系。

我实在是太懒惰了，而且总是用歪理来否认自己的懒惰。后来，慕拂衣和周游也说我的碗洗得不干净了，这样很容易将虫子吃进去，我才慢慢改掉了清水冲碗的坏习惯。

因为我不想将虫子吃进肚子里面，而且还是活的虫子，只要一想到有只虫子正在我的肚子里面爬来爬去，我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温逢九将洗好的碗筷放好，我道：“师兄，我们去抓蝴蝶玩吧，外面有好多好多的蝴蝶！”

温逢九自然说好，我们来到花丛中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一只橙色的蝴蝶。我立刻伸出双手，想要拢住那只蝴蝶，但我不敢用力，我怕把蝴蝶拍死了，又因为不敢用力，所以速度慢了些，我没能抓住那只蝴蝶。

我晃着温逢九的胳膊，让他帮我抓蝴蝶。他比我沉稳，既不会让蝴蝶死掉，也不会让我的希望落空。

温逢九伸出手，抓住了另外一只飞得颤颤巍巍的蝴蝶，他留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足够我看见蝴蝶，但不足以让蝴蝶飞走。

我看见蝴蝶在里面扑闪翅膀，道：“它好漂亮啊。”

温逢九问：“你想要摸摸它吗？”

我道：“想。”

温逢九让我摊开手掌，他将蝴蝶“传”到我的手中，像是将生命的温度也传到了我的手上，我小心翼翼地为蝴蝶建了一座房子，感到它的翅膀扫过我的掌心。

那是很奇妙的感觉，难以言喻，但是让人振奋。

我没将它关多久，很快就将它放走了，我跟温逢九道：“我不想抓蝴蝶了，我们就看看，不打扰它们了。”

温逢九说好。

我们看了一个午后的蝴蝶，看到每一只不一样的蝴蝶，我都在脑海里改编“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然后将改好的故事说出来，让温逢九听得微笑不止。

傍晚的时候，师父他们回来了，而温逢九突然就吐了。我大惊失色，蹲在温逢九的身边，给他拍背：“你怎么了？”

周游连忙将盆拿过来，放到温逢九的面前，师父问：“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我道：“不可能啊，师兄中午就只吃了我做的面。”

苏过秋问：“你做的是什么面？”

我将我用的食材都说出来了，心想，我没有吃面，难道真的是我做的面有问题？

温逢九只吐了几下，然后他用手帕擦了擦嘴，道：“我没事。”

我道：“没事怎么会吐呢？是不是我做的面有问题？”

温逢九沉默了一瞬，我便知道是真的了，我追问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温逢九才道：“肉好像没熟。”

慕拂衣道：“师兄，肉没熟，你为什么还要吃？”

我道：“是啊，没熟你吃什么？”

那天晚上，我没有跟温逢九说话，我心里又愧疚，又委屈，又觉得自己没有用。煮个面，连肉都煮不熟，还害温逢九吐了。

睡觉的时候，温逢九问我是不是生他的气了。

我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

温逢九道：“你别生气。”

我道：“肉没熟，你为什么还要吃？”他明明可以告诉我，然后我再拿去煮一煮的。

温逢九道：“你用很亮的目光看着我，我不想让你失望。”

我道：“可你吐了，我很难过，也很愧疚。”

温逢九叹了一声：“我原本想着，我的身体很好，吃几片不熟的肉，是不会有事的，但我没忍住。”

我有些想哭：“你好傻，真的好傻。”

温逢九道：“小忆，我若是实话实说，告诉你肉还没熟，你会难过吗？”

我的眼泪淌了出来：“我不知道，但是你明知道肉是没熟的，还是将肉都吃下去了，这让我很难过。”

温逢九道：“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

他只是不想让我难过，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可温逢九说了，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对。

我道：“你不要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笨了，我应该先试试肉熟了没有，以后……”

我原本想说，以后我一定会先试试的，但是我不敢给温逢九做饭了，我有了阴影，我害怕他再吐。

我知道温逢九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我跟他说过一件事，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给我爹做了一顿饭，但我爹说不好吃，将桌子都掀了，碗摔碎了，饭菜也都散落到地上。

我收拾了很久很久，才将东西都收拾干净的。

我想，温逢九是怕我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所以才什么也不说，宁愿自己难受，也不想让我难受。

温逢九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兄，我说得一点也没错。

温逢九道：“是我不好。”

我道：“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

我们两个都将错推到了自己的身上，但仔细想想，其实我们都没有什么错，我们只是错在太年轻了。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懂得，对一个人好，并不只是自己想着好，那就是好的。因为在乎对方，所以希望对方高兴，那就得将自己当成对方，想想怎么样才是真的好。

温逢九道：“有些肉虽然没熟，但是是好吃的，我吃得很高兴。小忆，你做饭比小游和过秋做的都好吃。”

我破涕为笑：“以后，你不许再骗我了。”

我们和好了，又抱在一块睡了。

又过了两年，就是现在，我突然又想去做饭了。

苏过秋听说我要做饭，吓得后退了两步，道：“别了吧。”

我势在必行：“不行，我一定要做饭。”

苏过秋道：“你做你自己的就好。”

我道：“不行，我要把大家的都做了。”

苏过秋无言以对，只能让温逢九看好我，一定要将菜都烧熟了。

温逢九道：“好。”

我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温逢九给我打下手，我端出了四菜一汤，卖相都不错。

师娘最疼我，她见大家都犹豫着不敢动筷，便率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蒜蓉虾，道：“很美味。”

温逢九和师父也动筷了，接着是玲儿，然后是慕拂衣等人。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他们都说好吃，我很高兴。

苏过秋对我道：“其实我不是不敢吃你的饭，就是想逗逗你。”

慕拂衣道：“我和师弟们的犹豫都是演的，都想逗逗你，其实我们可期待了。”

周游道：“你两年没握过饭勺了，我们都想你忘掉那件事，那只是个意外，但我们又不敢提，怕你难过。”

玲儿不明所以，道：“师兄，师姐，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

师娘摸摸她的头：“吃完之后，让五师兄告诉你吧。”

苏过秋见我默然不语，问：“小忆，是不是我们演得太过分了，你生气了？”

我哪里是生气？我那是被感动填满了，说不出话来。我想，我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群亲人？

小忆：他们把我逗哭了。

小温给小忆擦了擦眼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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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陌上少年郎（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