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东君 第1章 春雪

昨天霖都夜里呛鼻的烟火味，融进了后半夜下的雪里。

结海楼前几日系的灯笼上也挂了层细雪，谢今朝手中蹭上的雪很快化在了指尖。说书先生的开场白把少女的思绪拉回了现在。

早晨微凉的风缓缓走进结海楼内，一旁的小二有眼力见关上了窗，谢今朝回过神来想起了来结海楼的正事。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小二，我要盘铃兰糖，再温壶青梅酒。”

“好嘞，客官稍等。”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吸引了楼内大多数人，当然也包括谢今朝

“除夕前夜的清禾一战，那叫一个精彩，灼北王沈轼率其子沈忱打的敌军节节败退。那沈小世子可谓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手持长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据说是沈小世子与军中一位十分厉害的少年配合，重伤了方国将领。听说那位少年姓师。那天啊………”

清禾一战啊，小二这时将茶点端了上来。谢今朝垂眸泯了口温酒，脑中渐渐浮现出先生口中主角的身影

几人中，她相较熟悉的，便是沈伯伯时常入宫，与父王一起下棋，为人和善，父亲常常夸赞是位贤臣猛将。

至于那位姓师的少年，应该就是师丞相的长子师子宴，他与师丞相执笔从政的半生不同，他选择执剑护民，性格的话，她倒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一次季雨歇向她吐槽，说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那位沈小世子，沈忱，谢今朝不知为何她坚信两人一定见过，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他的身影，样貌，声音，想不起他的眼睛。

那会是双怎样的眼睛呢？

青梅酒的温热酸甜在谢今朝口中漫延，窗外似乎多了几只聊天的鸟雀。

谢今朝起身，掌面接触到冰凉的窗户，她推开了用来抵挡风雪的窗，微风裹着细雪扶来，与楼中炭火散发的热气融为一体。

窗外的几只鸟雀在落了雪的树枝上蹦跳玩闹。

谢今朝顺着大树的枝干往下瞧，便看见一个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揣食盒的小娃娃，蹦蹦跳跳的离开了结海楼。

小女孩似乎也感受到谢今朝的视线，抬头往楼上看，与谢今朝四目相对时，谢今朝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小女孩愣住了，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回过神来她才想起，自己还要去城门口给哥哥送吃食，连忙笑着回应楼上的漂亮大姐姐，之后继续蹦蹦跳跳的向城门处走去。

谢今朝回到了座位上，将握着茶杯的手放在了桌上，垂眸摆弄着手中的茶杯。

嘴角噙着一抹笑

谢今朝想着：干嘛去猜测别人的眼睛是何样子，而且，两日后的宫宴上来的看客可不止这沈世子一个……

一声吆喝传来，谢今朝抬眼看去，店小二小心翼翼的端着手中晶莹剔透的铃兰糖来上菜了。

小二为她介绍着结海楼的新品，可是谢今朝的心思却不在那琉璃般的糖果上

来结海楼的路上，和楼中人的谈笑声中大家都在谈论或恭喜着同一件事。

有恭喜除夕前打了胜仗的，也有谈论当今圣上唯一的公主与季家公子定亲一事

没错，舆论中心便是谢今朝本人和她的青梅竹马或者说是狐朋狗友——季雨歇

结海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楼下的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着每天发生的事情

“大军是不是昨夜就回京了呀？”

“啊，那你看见沈世子了吗？长得好不好看？”

“我都没见过他，我怎么知道他长啥样？”

刚来霖都的商贩，只知晓清禾一战大获全胜的消息。

刚进京的他对城中谈论“指婚”一头雾水，他向一旁的夫妻问道

“打扰一下，两位，我是从蜀都来的 ，前几日才入的京，不知道这“婚事”有何特别之处 ？”

秉着远道而来都是客的礼貌一旁的丈夫为他递上茶水笑着和他打哑谜。

“兄台有所不知，这几日的霖都可谓是好事成双。”

一旁的妻子笑着轻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为客人解释道

“其实啊，就是圣上要在两日后的宫宴上为公主殿下与那季家的公子指婚。”

桌旁的人也是一个爱八卦的，听到他们谈论后也热情的凑过来

“咱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公主与季家公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公子哥叫什么……嘶……季什么歇来着。”

“当朝季太傅，知道吧？听说是公主和大皇子的老师。”

“那这会儿季家可是风头无量啊，本来就是六大世家之一，现在又攀上了公主。”

谢今朝既有无语又有点无奈。

他俩的确算得上青梅竹马，但是就连太傅都说比起青梅竹马，狐朋狗友这个词更适合用来形容他俩。

就连两人自己都觉得太傅这个评价贴切。

小时候谢今朝怂恿季雨歇翻墙出宫，结果季雨歇翻到一半，就因为恐高被那么卡在墙头上了。

年仅五岁的季雨歇为了维护他的世家体面，尽管在墙头如坐针毡，却坚强的憋住了蓄满眼眶的眼泪。

说话都带着哭腔了

“君，君子不重，则，则不威……”

谢今朝则一脸焦急的在墙下劝

“你先跳到那棵树上，然后再滑下来。”

但当时性格还有点古板的季雨歇还在那里执着的维护自己的体面

“学则，不，不固，主”

“……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哎呀，别背了，你先下来呀！一会儿太傅跟父皇看见了，我就完蛋了！”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个钟头，后来季雨歇一个没坐稳，苦苦维持体面的季小公子，十分不体面的摔了个狗吃屎。

白净的脸上被糊满泥巴，此时的季雨歇终于憋不住了。

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豆大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般，不要钱的往下落

就那么可怜巴巴的蹲在地上，眼泪混着泥水的惨样，给谢今朝本就明媚的童年又加上一笔笑料。

再然后就是入京述职却迷了路的师苍柏，如今要叫师丞相。

在宫墙下遇见了这俩小孩儿，师苍柏蹲下扶起哭的稀里哗啦的季雨歇。用衣角给季雨歇擦去了脸上的泥土。

还开玩笑的说

“小公子小小年纪便会对泥土格物致知了，前程不可限量啊。”

想起儿时趣事，谢今朝不免一笑，但自从翻墙一事过后，两人的关系却好了不少。

对季雨歇和谢今朝来说，两人是从小的玩伴，是外人口中的青梅竹马，也是一起闯祸的共犯。

正因如此，若有人拿他俩的关系来做文章，两人也绝不会任其放肆。

这时说书先生聊完了清河一战，开始讲起了聊斋

谢今朝算了算时辰，应该快到了

她便抬手示意小二

“麻烦，再上一盘松鼠桂鱼，还有一笼蟹黄汤包，多谢”

但小二走后，谢今朝便向门口看去，不出所料。

人来人往的结海楼里，走进了一抹熟悉的青蓝色。谢今朝自得一笑

现在，共犯到场了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是大多数人对季雨歇的印象，但只有熟悉的人才清楚

谢今朝和季雨歇这俩能玩到一处是有原因的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他俩谁是朱，谁是墨，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结海楼的人较多，若是想找人还是比较难的，但季雨歇在张望片刻后还是看到了在二楼的谢今朝

原因无他，谢今朝本就生的显眼

季雨歇缓步上楼，左手小臂上还挂着一件不属于他的银狐裘

虽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但把银狐裘递给谢今朝时，一开口就是那熟悉的阴阳怪气

“我劝殿下多喝点茶水，好中和一下那一肚子坏水”

谢今朝学着谢世安敷衍那些能力不大，屁事一堆的大臣的样子，接过季雨歇递来的银狐裘回道

“嗯……是个好想法，朕会考虑的，爱卿还有事要说吗？无事便退下吧”

季雨歇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没好气的拉开面前的椅子，发出了木头摩擦的沙沙声。

端坐后自觉的拿了个茶杯给自己倒茶喝，闷闷的说道

“大事，臣的清白要没了”

比起季雨歇那淡淡的怨气。谢今朝则显得云淡风轻许多

小二已经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一一摆上桌

金黄色的蟹黄汤包和两人最爱的松鼠桂鱼，所散发的香气轻而易举的勾动了两人空空如也的肚子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季雨歇毕竟空着肚子看了一上午的诗集，诗集自是他最爱的

但中途还被谢今晚忽悠着帮她写了三篇策论。现在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怨气

季雨歇早就饿的不行了，于是他叫住了已经跑了好几趟的店小二

店小二：“……”

才来的季雨歇开始认真的想自己吃什么

“要一个桂花圆子，和一份虾扯蛋拌面，麻烦了”

随后季雨歇便想起了什么事，向正在品尝蟹黄汤包的谢今朝问道

“今天梨园不是在唱《梧桐雨》吗？你怎么不去啊？”

谢今朝自然是喜欢梨园唱的曲 ，而且犹爱《梧桐雨》但去梨园听戏的大多数人吧，却不是梨园戏曲那般好

谢今朝回道：“我才懒得去和那群人假笑，脸痛，不如来结海楼听说书先生讲几篇聊斋，还能吃饭”

说到此处季雨歇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到梨园时，看见了萧许在墙上提的字

当时看见那字那词，季雨歇的眼角都抽了抽

偏谢今朝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你看见萧许那字没”

季雨歇只能沉默的点了点头，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然后说，那字上抵九重天，下见阎罗殿，仓颉为之闭目，夫子见后自疑

谢今朝此时也回想了一下自己那表弟写的诗词……

算了，现在还在吃饭

“委屈你的眼睛和梨园的墙了，不过说起萧家，我的好祖父今早到底说了什么？”

谢今朝只知道萧家主今早进宫是想让圣上给她和季雨歇指婚，但谢敛余却跟她说今早憋笑肋骨都要憋断了

季雨歇想起来便有些无语，他伸手接过小二手中的桂花圆子，给谢今朝解释

“我爷爷跟我说，早上他和司丞相与皇上下棋，大皇子也在，你那好祖父说的馊主意本来没什么，结果师丞相来了句，让我俩拜堂还不如让我俩拜把子，此话一出，爷爷差点当场跪一下”

说完此话，他便疑惑的看向憋笑的谢今朝

“你说那萧家主到底想干什么呀？……别笑了，小心呛到……”

谢今朝抬手擦去眼角快笑出来的一丢丢眼泪，拿起面前那盏黑蓝的茶杯

举至眼前，表情戏谑

这就有意思了

“前几日，他所执手的私盐一事出了乱子，被我哥查到，他便想请母后帮忙遮掩，呵，说的好听，说什么给他几日时间”

谢今朝将那盏凉了的青梅酒一饮而尽

“一而三，再而三”话语中带了些怒气

后来的事，季雨歇也清楚

萧皇后与萧家主大吵一架本就所剩无几的父女之情，更加僵化

私盐一事也被大皇子全盘接手

经谢今朝这么一提，季雨歇便也猜到了萧家主让圣上为他俩指婚的用意了

他也是大胆，借这个祖父之名来插手当朝公主的婚事

“所以……他为我们做媒，当这个所谓的好长辈，一是为了缓和他与萧皇后的关系，毕竟他可不想失去萧皇后这个“光耀门楣”的女儿，二是为了拉拢爷爷，拉拢季家，三则是……”

第三点猜测季雨歇有点不敢开口

谢今朝出声替季雨歇补全了第三

“三则是借我俩之事，转移他借搜查之名，与贪官勾结哄价一事”

“那现在是何办法”

“还记得太傅说的吗？微隙在所必乘，微利在所必得”

谢今朝轻笑着看向楼下，有盯着谢今朝和季雨歇两人动向的，也有在楼中传播事件的

这些人都是谁派来的不言而喻

在外人看来，这件婚事对谢今朝与季雨歇是极好的

可只有身处其中才知，两人只不过是被当成了棋子，连带着两人十几年的情谊也被当成了借口

再说了跟皇家血脉扯上关系的世家，往后又有几个好下场呢

谢今朝不再给予视线，桌上只剩下了残羹剩饭，聊斋也在楼下看客的叫好声中走向了尾声

她讨厌被当成棋子

与季雨歇准备走时，谢今朝拿起放在靠背上的银狐裘

这是谢敛余让季雨歇帮忙带给谢今朝的说是一会儿还会下雪

谢今朝准备披上银狐裘时，却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是兄长的字迹

纸条上只写了两个字

安心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也能像身上的银狐裘一样，为谢今朝抵御雨雪

谢今朝转过身去，眼底带着欣喜

“走吧，回宫”

两人穿过结海楼的烟火喧嚣离开时，时间已经临近正午，此时却又下起了小雪

片片雪花带着天上神明的祝福降落人间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宛若漫天柳絮因风起

街道上的人不算多，小老头将手揣在衣袖里靠着椅背悠闲的在河岸边上赏雪

手拿糖葫芦的孩童嬉笑着从桥上跑过

这场被神明赐福的瑞雪，终究是落尽了熙攘的人间

我们阳光帅气的男主角下篇就出场[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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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