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的“医治”灵玉没有再去,她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以至于没有了求生的意志,是否真的只是因为病痛?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想好?他本就不想活,所以才慢慢开始走向死亡。
即使是在一个全然没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这种道理依旧是成立的,而有了灵气的加持,这个过程是否会被相当程度地放大?
“为什么要救我……”
经过常医官那所谓的“医治”,父亲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脸上恢复了血色,他也同样知道,这是灵玉用修道者的方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我跟您没有仇。”灵玉神色淡淡。
“那你想要什么?”父亲闭着眼睛,不去看她。
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她的了……或者,她想要这个爵位?虽是未有先例,但他还真保不准皇帝会不会为灵玉破例。
一下子,他又紧张起来,缓缓睁开眼,凝视她的双眸,眸光中满是疑惑和警惕。
灵玉却是低垂眼眸,不想去看他,良久,她才道:“我不想再耽误三年。”
这话说的明白,便是她不想这个时候为他守孝。
她真的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这个理由似乎具有很强的说服力,父亲一下子就放下心来,撑起精神站起,露出一种似乎有些得意的、怪异的笑容:“你倒是还算清醒。”
他知道自己被需要了,所以他一时半会儿肯定死不了。
灵玉行礼退开,依旧是退到了门槛才转身,但感受着那种凝视的目光,脑海里有个无比清晰的声音:
你刚才又说谎了。
她说谎了吗?这难道不是最现实的理由?什么守孝,多麻烦的事。
可既然这是谎言,真相是什么?
她真的完全是个善人?
不是,她也许渴望自己成为什么真善美化身的圣母,但她绝对不是。
她内心底似乎一直坚持,不希望父亲那么早死去。
她是在害怕什么?她有些拿不准。
目送着灵玉离开,曲阳侯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去向母亲请安了。
眼下身体既然好了,该去尽当儿子的孝道,便立刻吩咐身边人去备马车。
刚刚才因为汗涔涔而换了身衣服的管事听闻此,除了一如既往地干脆做事,内心深处也不禁叹息:
老夫人身体一直身子康健,但她可一次都没来咱们府上看望过。
“青兰,你爹过世时,你在想什么?”
“你认为,他的事,站在更高的视角看,究竟是他过世本身对你的影响更大,还是他过世前的贪墨行为和抄家后果对你的影响更大?”
灵玉回到院中,忽然就拉着青兰问道。
青兰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懵。
“我无意冒犯,只是……”灵玉也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刚才的话似乎太过冒失,赶忙解释。
“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似乎是太久没有怎么多说过话,两人明显生分了许多,也自动退回到了主仆的关系。
灵玉想到这一层,就拉着她一起坐到书房中,在临着窗的桌旁,让青兰研磨,灵玉写字静心,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冷风吹得屋里的炭火没那么热了,两人才平静下来,回到那种过往熟悉的感觉。
“姑娘的话我方才一直在想,一时觉得自己没了父亲,确实无所依靠,心中惶恐,一时又想还是因为从官宦人家的小姐变成奴籍的丫鬟,对我的影响更大一些。可我现在又想,于我而言,这二者实在无甚区别。”青兰缓缓道,神情中也都是追忆。
“我记得你说过,你爹这个人,作为父亲倒是不错。”灵玉也想起青兰曾经讲述的过往。
为官不谈,对女儿倒是不错,可行差踏错,还是害了家人。
这里的寻常女子总是需要有依靠,在出嫁前,父亲就是她们各种意义上的依靠。
而灵玉呢,情感上她不喜欢华崇峻这个人,物质上她已经拥有了自立的资本,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陷入困境,精神上她也抗拒这样一个表面占据“父权”位置的存在。
所以她为什么会那么想要救他?她有很多个现实理由,侯府毕竟太大,麻烦太多,并不是说她有护住侯府的地位就一定不会乱,可能的守孝也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除此之外两人也算是和解,出于人道和假模假样的善心,她也该费些力气去争取……
青兰看灵玉想得入神,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小心地递上手帕:“姑娘还是惦念侯爷,当真是孝……”
“我不是惦念他所以哭,我只是哭我自己,居然还是需要一个‘父亲’?”灵玉侧过身不让她看见,肩膀不断颤抖,哭着笑着。
一些久远的,来源于安瑞的记忆又浮现在她脑海。
父亲在安瑞年幼时,是个高大的形象,虽然一直不在家,但每次过年回来,都能带回钱和一些稀罕的零食玩具,那对于他实在是难得的快乐源泉。
安瑞规矩,这其实和他的成长环境格格不入,因而总是容易被排挤,被当成不合群的异类。
由于父亲常年不在,他被要求像一个大人一样去做事,去承担责任,这在农村,需要他足够开朗、足够外向、足够野蛮、足够富有攻击性;而他又只有母亲一个人照顾他,他被要求听话、懂事、顺从。
这似乎都是些好的品质,也并不矛盾,只要他足够成熟而富有智慧即可,但他那时只是个孩子,只是读书很好,和成熟没有任何关系。
因而在种种矛盾中,一边探索边界,同时一边收缩,避免让自己的存在被伤害,他长成了一个典型的呆子。
那时候的他多么渴望父亲,渴望自己能过一个正常的生活。
尽管那时候他已经明白,真正的父亲绝不如他平日里思念的那个想象中“父亲”一般,既能撑起一片天为他遮风挡雨,又能够温柔地陪伴家人一起和美幸福,但他总会有那样的幻想。
直到上了高中,他的幻想似乎真的实现了,但也彻底破灭了。
无论安瑞后来是什么年纪,他都对那段经历感到不可思议,一个十几岁大的高中生,竟然也会被父亲拿着棍子追着打,他本能地反抗,却在真的下了重手,伤了父亲后立刻陷入悔恨中,天下怎么能有人如此大逆不道?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
紧接着他受到的是更加猛烈的报复,他不敢还手。而父亲确实因为他的反抗在好几个月不能出去干活,他也跟着节衣缩食了好几个月。这不是家里已经没钱了,而是他不配。
他已经记不起那时候为什么会挨打了。
他只记得,他们全家人都搬到了县城里住,在学校边上付着很贵的房租,父亲总喜欢酒后吹嘘自己做工头挣了多少钱,比许多大学生都强,他若是考不上名牌大学肯定还比不上父亲,毕竟他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但父亲又在清醒时不断说,他们家里又多穷,为了他能够读书耗费多少,他应该如何如何节省,保持成绩稳定拿奖学金……
明明在他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并因此能够让一家人团聚时,他对一切都抱有美好的期待,认为自己的努力已经提前得到了回报,然而现实立刻就告诉他,一切都不会如你所愿。
那么考上大学后呢,真的能找到好工作一切顺顺利利吗?
他像大多数人一样有着模糊的希望,但又存在深深怀疑,甚至于他相信他被许诺的未来一定会像他父亲这样令他失望。
至此,灵玉仍然很难说出父亲于安瑞究竟意味着什么,抛开那个糟糕的人本身不谈,大概还是一种希望和支撑。
而灵玉呢,她从一开始,就丧失了对父亲的全部信任,她不至于想杀死他,但绝不会想救他,更不用说还要费那样的功夫。
她是个野蛮生长的孩子,因为依托着前世身为安瑞的一点点知识经验来理性行事,同时凭借着被赋予的特殊命运,获得了一种堪比成年人的自由。而与此相伴的很多时候,她却是要依凭着本能去安抚安瑞的种种情绪,非常心累。可以说,她的成长其实被安瑞的过往给耽误了。
此时便是如此,安瑞早已经失望过一次,在此世又失望了一次,可似乎依旧摆脱不了对于“父亲”这个存在的执念。
他想建立一个完美的父亲,然后再取代对方成为那个父亲,成为这种环境下真正可以被承认为主体的存在,可无论是安瑞还是灵玉,都从理智上极其抗拒这件事,这不仅多此一举,而且会将自身导向一条并不合适也违背本心的路。
……
“姑娘,紫英求见。”青兰的柔声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也立刻放下,回到现实中。
无论她怎么想,似乎都不妨碍已经作出的决定。
“姑娘,紫英求见。”青兰的柔声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也立刻放下,回到现实中。
无论她怎么想,似乎都不妨碍已经作出的决定。
我之前应该是承诺过这个阶段要快写快过的,但是写着写着觉得还是不行,我也很想写一些更有趣的剧情,之前也进行过尝试,但坦白讲,那不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并且关于世界观的一切最后落脚点都还是灵玉本身,所以这些令人感到矛盾不适的剧情绕不过去,而我也没能力写出足够精简的表达,所以这段的节奏快不起来,如果大家觉得慢了还是建议攒一攒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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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