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定远侯原本在和灵甲军的首领商议着什么,却听一个亲卫在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通报进来。
他没说过任何人不能打扰,事实上,军中的大小事务,都很重要,只要他能自己处理的,他都会亲力亲为,避免差池。
这很累,但他已经休息了很多年,养了足够的精神。
当他带着一种处理日常军务的心态,在灵甲军将领在的情况下,听完了亲卫的汇报,立刻就陷入了沉默。
灵甲军的将领面露尴尬之色,但还是问道:“那明日定好的考验……”
“推迟吧。”定远侯摆摆手,等对方离开后,在营帐中不断踱步。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带着妹妹辛夷一起习武,她每天都会练很长时间,用她能承受的最强力度来打熬身体,各种招数也不厌其烦地重复,她比其他兄弟都更上进,更有好胜心。
直到她十岁那年,忽然有一天,她平日里能举起的石锁,变得很难举起,甚至还差点儿砸到她自己,这让一起习武、经常因为不如她而被家里训斥的兄弟们开始嘲笑她,气得她浑身发抖,停不下来,把家里人都吓了一大跳。
后来他问是不是强度太大,身体有所损伤,家里人开始支支吾吾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后来考虑他也到了快说亲的年纪,也该让他明白一些,于是就隐晦地告诉了他,女子总是会迎来这一天,这意味着,她们很快就可以嫁人了。
后来的一些记忆又模糊了,他只记得过了一些天,她又如往常一样,精神饱满,小小的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力气,追着兄弟们打得满地找牙。
所以,没事,让军中不要再传这些消息便是。
进灵甲军的事,往后推个七八天。
再找个仆妇教一教她这些,也不知她家里人有没有提前教过。
至于这会影响什么……
再寻常不过的事,能有什么?
……
半夜,灵玉又一次醒了,感到了一种奇怪的腹痛,又伴随着控制不住的汩汩热流。
原本已经换了衣服、并找了一块布垫上的她,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营帐中一片漆黑,隐隐约约能看见透进来的月光,和尚未完全熄灭的营火。
之前和韩曜所说的痔疮说,倒是又勾起了她的一些回忆,那同样是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前世的安瑞由于办公室久坐,饱受这种毛病的困扰,终于在又一次吃完火锅后忍受不了,上医院去做了手术。
然而灵玉身为一个修道者,身体的一切运转都处在一种极为良好和谐的状态,她并不可能有这种毛病。
当她于静谧的夜里沉寂了许久,脑海罕见地保持了很久一片空白的状态,终于在腹痛又一次袭来后,她终于开始承认这种现实。
她确确实实是一个女子了,不管内心如何想,她和其他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
一瞬间,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一般。
她握紧这块从小佩戴的玉,渴望从中获取什么力量,她可以感觉到这玉依旧在吸收着周围的灵气,蕴养着她的身体,但在身体的巨变之下,似乎于事无补。
这才是真正的第二次淬体。
不知道是不是疼痛影响了她的……
她陷入了一种真正的、有实感的恐慌当中,这是她自降生到这个世界以来,首次有这种感觉。
她一开始对于失去了那一点儿什么是难受的,但也许是转生的缘故,她并不全然是安瑞的幻化,她本身也是灵玉,所以那种痛苦感不够强烈,让她并不会去避讳;
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真的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和过往人生截然不同的东西,就好像赤条条地站在荒野上,直面这上天加之于人的种种磨难,没有任何遮蔽。
她感到浑身乏力,脚步虚浮。
她躺下,感觉已经完全记不起自己羞涩与困窘的青春期了,或者又还是记得一些。
中学时代,他并不怎么喜欢打篮球,但一开始的时候,再忙碌,也会找时间陪着朋友去打一打,为了朋友,也为了安抚自己那极致亢奋又极致压抑的身体。
到了后期,他牺牲了太多睡眠的时间,那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常常处于一种萎靡的状态中,这甚至一定程度上会被鼓励,被认为是学得足够辛苦的一种表现,他也不再去和朋友打球,最多自己跑跑步,甚至也不再和花时间和朋友打闹玩耍,让自己变得全然像一台机器。
他一度真的认为这让他变得更好了。
但后来他意识到,那是一种放弃。
无视人的存在,用过度的疲惫去抹除生命本身的该有的形态,让人全然变成一种机器,或者另一种生命体,是一种罪过。
然而,腹痛又一次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变得疲惫,意识模糊,什么都没办法去想。
……
尽管消息已经被下令不许再传,但还是有很多人,用玩味的目光看着韩曜,用各种各样擦边的言语去挑逗和试探他。
行军实在是一件极度劳累而无聊的事,甚至还不如打仗。
所以当他们有了乐子可看,就不会轻易放过。
“你和哥哥我说实话,是不是曲阳侯府看不上你们家,也看不上你,所以你们两……”
“呵呵,说得好似你们都不知那姑娘的背景,别说曲阳侯看不上,就算他看得上,还有咱们主帅,还有靖安侯府,还有当今圣上和太子府……”
“啧啧,这家世,端得吓人,韩兄弟,我看除非你靠自己的功绩封侯,不然呢,是真没机会。”
“也不一定啊,你们忘了先皇后的事迹?这位侯府姑娘也是修道者,实力绝对不弱,听说还要加入灵甲军,她要是自己能挣个封侯的功绩,然后让给韩兄弟,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对对对,还是得看你们两人的感情够不够,要我说啊,就该生米煮成熟饭……”
“我看她脸上绝对是刻意涂黑了的,侯府姑娘啊,怎么可能不白白嫩嫩的……”
韩曜面对众人的围攻,不断辩解着,却只换来一声声嘲笑,最后挑了几个出言不逊的揍了一顿,面对军法官的问责时,理直气壮道:
“侯爷已下令不准谈论她,这群人违反了侯爷的命令。”
军法官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便只是记录了事情经过,而没有惩罚他。
而他的上官对他倒没什么意见,只是也忍不住笑问:“你一直道她只是朋友,是真这么想,还是觉得家世不够,配不上她?等着自己战场立功?”
韩曜已经彻底无语,他还是深呼吸,眼神坚定:“她是身负天命的人,而我亦有宏图之志,拿话本里那套儿女情长的东西安在我们身上,着实是看清了我与她。”
长官拍拍他的肩膀,依旧笑道:“志向归志向,又不耽误……看来你是真的没开窍啊。”
韩曜看着长官的笑脸,是真想把对方揍一顿,然后取而代之。
最该建功立业的时候,成天想着有的没的,他这上官没什么前途。
“我懂了!”这时,刚才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又笑嘻嘻过来,“你打不过她,所以害怕夫纲不振是不是,那你小子也不能拿哥哥我出气啊!你得自己长本事,尤其是房……”
韩曜冷着脸,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
灵玉觉得自己会痛经这件事,既不科学,也不玄学,更透着一股子“人总该经历其该经历的苦难与折磨,不然人生就不完整”的荒诞感。
她坐在格外颠簸的马车上,只希望这东西赶紧结束。
无论她内心接不接受,眼下的情况已经是事实了,就像当初刚出生时,她必须要接受自己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一样。
就在刚才,有人告诉了她,韩曜因为她而在军中和人打架的事,她一听就知道,那群人一定是在拿韩曜逗闷子,韩曜也是借题发挥打了人。
好在这件事最后没闹大,韩曜也保持了理智,众人没有因为长时间行军积累的疲劳和怨气接机发作,不然她可真就成了祸水了……
这情况真的,想想就很想骂人,拳头也不自觉变硬了。
也是在刚才,她听见马车外有人讨论这件事,说是韩曜因为这件事遭遇了打压排挤,一下子从人人看好的少年英才变成了只会窝里横的废物,前途一下子暗淡了几分。
灵玉理解他为什么要辩解甚至打架,因为不喜欢别人——尤其是那些用高高在上的口吻教育人的大人,把他们那套世界观强加在他身上,这个自我意识最膨胀的年纪,甚至会比之前年幼不懂事时都更不理智一些。
其实融入他们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他们可是要上战场的人,哪里能够不团结同袍、与这些讲要托付后背的人打好关系?
然而换句话说,只要你上了战场值得托付,此时的一些摩擦,到了那个时候,又算的了什么?
正当此时,马车帘子忽然被掀开,显现出一张满脸横肉的面孔。
“崔老大让我来照顾你!”
听声音才勉强能听出,这是一个有些苍老的女子。
欠的一更明天一定补上,确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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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荒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