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扎眼,空气开始微微发热,但又没到正夏天那种爽爽快快、大汗淋漓的时候,有人觉得这春日暖阳和煦,有人打着摆子,说这上不上下不下的也难受。
李家酒肆,这正是门可罗雀的时候,李掌柜收到了女儿的来信,忙不迭拆开来,坐在柜台后,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才发出一声叹息。
拿出一坛子酒,本想自斟自饮,想了想,还是拉了隔壁那个做饼的。
自从大军出发,这人就从“状元都说好的饼师傅”变成了“那个北原来卖饼的”,生意一落千丈,估计迟早要交不起铺子租金,关门闭店。
两人小酌几杯,都想要一解心头之苦闷。
李掌柜说,他女儿过得算好,也不好,好的是和丈夫一起上任,没被婆家直接刁难,不好的是第一个生的女儿,没底气。
这烤饼却并不怎么领掌柜请酒的情,没有搭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
李掌柜见他不识趣,本有些恼火,可他看着对方满脸的苍凉,又想到对方的处境,刚生出来的怒火又化作一声叹息。
而饼师傅,他心中的千般苦闷,无人可以诉说,还要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被影卫怀疑有什么异心,时间长了,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人说话,尤其是喝了酒,就算是附和着别人的话也不敢。
当那位兵马司指挥找上他时,尽管他什么都不能说,但他还是忍不住透露了一些他想说的。
比如他的出身,再比如苍狼神。
神有能力直接影响每一个人,这对于没有与神接触过的人来说,很难了解到实情。
草原上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朝圣的经历。
他们一开始从家庭获得对于神的信仰,但那本质上,还是一种来源于家庭的信任,当他们真正朝圣,脑海里真的被神塞进什么东西时,神就建立了独立的威严。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但对于神来说,这是付出极大收益也极大的一件事。
它不需要、也没有能力控制他们,只是一点点的念头指引,在他们心灵幼小的时刻种下种子,等着它生根发芽。
靠着这一点,草原上的王族和贵族们始终没有生出贰心,他们可以为了神明而抛弃家族的利益,无条件站在神明一边,甚至放弃更进一步的机会。
然而,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草原上的人越来越多,灵气因为人多而变得稀薄,同时草原沙漠化一年比一年严重,白灾的影响也越来越大,苍狼神对他们的庇护也捉襟见肘。
于是,当草原上的人的生死存亡和神明背道而驰之时,就是神明被人们抛弃的那一刻。
“灵气为何如此?”
这是苍狼神发自内心的感慨。
它甚至开始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可它又没想过,若不是灵气如此,哪里轮得到它?
北原可也是神朝的领土。
……
灵玉这两天有些懒得去找韩曜。
不仅因为她很快就要加入灵甲军,更因为……她最近的粮食消耗有些大。
如果再像之前那样,动辄穿过几千人队伍跑去找他,然后只是扯几句闲篇,未免太过于浪费。
她有这个精力和能量,但也要消耗粮食。
越往北走,草木越稀疏,风也越大,吹得人恼火。
不知道是不是不能吃饱的关系,她开始变得更加易怒和烦躁。
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那种感觉让她也不太好过。
又过了几天,她想着,若是加入灵甲军,她恐怕没什么空闲时间,便还是趁着生火做饭扎营的机会,拉着几个熟悉的、被吩咐看顾她一下的士兵,到附近打了一些野味,烤了分给周围人,剩了一只烤鸡带给韩曜。
“我们也都偷偷打过野味,烤出来也香,但完全比不上你带来的这一只,你怎么做到的?”韩曜吃得满嘴流油,大口大口吞咽着,就像饿了很久一样。
在韩曜看来,这只烤野鸡色泽鲜亮,滋滋冒油,口感鲜嫩的同时味道丰富有层次,比起野外随意打猎然后简陋烤制的野味,更像是京城里档酒楼做出来专供野味。
“沾了我舅父的光,弄到了很多调料。”
其实灵玉也有些意外,在大军行进如此紧张,每天人吃马嚼,靡费巨大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供给这些昂贵的调料,配各种上好的食材,给各位将军们烹饪好的饭菜。
负责灶饭的军官也只是提醒她:“省着些。”
想来这种程度的消耗在他们看来并不夸张,甚至理所当然,等级森严的地方,就应该处处是差距。
就像身为白身,也将成为修道者中的普通士兵的她,这些天一直吃的是基层军官们一样的饭菜,除了可以多吃些,没什么特别的优待。
灵玉等着韩曜一边吃着,一边盘腿坐下来和他闲聊。
“我明天要去灵甲军了,真正修道者之军。”
“恭喜啊!”韩曜还想多说点儿什么,但肉堵住了他的嘴。
“你和我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倘若你不再更进一步的话。”
“呵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说实话,我并不支持你上战场,但既然来了,就千万、千万抓住一切立功的机会。”
韩曜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我还用你和我说?早就准备好了。”
说着他将自己吃剩的半只,分给了他手下的那些什长们。
灵玉也知道,韩曜在基层小军官中玩儿得很开。
一方面他有背景,在京城里也是街头巷尾厮混惯了的,哪怕他们也并不算混一个圈子,但多得是二代们知道他的名字。
韩曜不是纨绔,也不像他们那样,没有上进的机会就醉生梦死,而且他是家里独子,可没有那么大的竞争压力。
这样一来,他身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松弛感,让这群表面浪荡实则煎熬、否则也不会来到军中的纨绔们很是亲近。
另一方面,他也没什么架子,对于那些从底层爬上来的军官们,也非常客气和佩服,而他的爽朗大气也是多数人最喜欢的性格。
尽管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傲慢,但他身上还留存的一份少年人的纯真,让他的傲慢也显得不那么讨人厌,上上下下反而都觉得他好相处。
唯独有一样,他和灵玉的关系。
往常不是没有被嘲笑过,但那是京城,他每天回家,心中有安全感,有着落,有底气,他能一直保持那种谁也瞧不上的心态,保持心中的傲气;
但这里是军中,这些人是他最亲密的袍泽,是他上战场以后的依靠,他们每天同吃同住,并不比任何亲人来得疏远,但同时,他们又来自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成长经历和性格底色,在彼此紧密连接下的深海,是五彩斑斓的异色。
他们不理解他,总拿这件事来调侃他,还是那种善意的、当他是个孩子、居高临下的调侃,这让他有些难受。
一开始,他还能够坚持说,灵玉就是他儿时好友,直到他的上官笑着告诉他,只有孩子才可以不分性别地在一起玩,男子和女子可不能成为朋友。
他一直都有听过这句话,但他觉得没什么不同,她比他遇到的所有男子都强。
但上官说,这和她强不强没有关系,她是女子,而军队属于男子,她是异类,你不能让自己成为异类,除非你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没长毛的孩子。
韩曜不愿意承认,但他依旧坚信灵玉是他的朋友,于是活了十几年从来不拧巴内耗的韩曜也开始在灵玉面前变得有些纠结和别扭。
灵玉对此有些莫名其妙,只能归结于军中老油子们太多,带坏了年轻人。
她还想再嘱咐些什么,却忽然一阵水意上涌,竟是完全来不及反应。
随即,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此刻她正盘腿坐在地上,血液很快浸湿了她的暗红色的裤子,并不显眼。
“怎么有一股血腥味?你流血了吗?你伤还没好?”韩曜嗅了嗅,惊呼着站起身来,实在有些不可置信。
灵玉的脑子是宕机的,一时间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好像,她的裤子被身上流下来的血液浸湿了,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长痔疮了吧,伤早就好了。”
灵玉挠挠头,回忆着脑海里曾经有过的经历,然后根据过往经验给出了最有可能的答案。
“天天骑马,确实容易长痔漏。”韩曜点点头,又盘腿坐下,可随即又惊呼,“不对,痔漏怎么会流这么多血?你这得有多严重?
“不对,你是修道者,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毛病?
“你这样会流血流死的!”
“啊,对对对,我得找季大夫看看,他应该有止血的药。”
灵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毕竟血液来自完全不同的部位,但又没有完全懂,只是神情恍惚地和韩曜道别,往自己的营帐中走去。
周围已经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三三两两围起来讨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原本他们已经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她不再是个稀奇人物了,可这下子,也许又不一样了。
感谢朋友“砰砰咕”的营养液支持,更感谢朋友在评论区的批评指正。我有时候确实会脑子不清醒,偏偏又喜欢写一些需要逻辑支撑的东西,就算正常写也经常顺不下来,更何况当时还想赶在12点前发,虽然最后也没赶上哈哈哈,总之很感谢你的各种评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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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稀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