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是临近放衙的时间,灵玉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干点儿活分散一下注意力,免得到家以后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些事情。
于是休息了片刻,进行头脑放空,她就开始继续伏案。
然而……
“诶,华十二,你在呀?”
门外传来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声。
灵玉把笔一扔,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
“说吧,找我什么事?帮什么忙?”
刚刚踏进门的韩曜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没找你啊!我是来找我爹,但他们说因为秋觐人多,我爹又出门了,就来和你打声招呼。”
灵玉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没事就好。”
“怎么?今天有人找你帮忙?”韩曜完全不和她客气,自顾自坐下,还给自己倒茶。
毕竟,他爹在这里几年,他对这里可能比灵玉还熟。
灵玉实在没有把刚才的事重复一遍的兴趣,只道:“是梅予辰和蒋肃两个有些烦心事,找我说说。”
“啊?他们怎么不来找我?怎么着我都比你能帮上忙吧?”韩曜满是困惑。
灵玉叹气:“他们也没比你小几岁,都是好出身,心气高,哪里肯示弱,何况你的境遇和他们完全不同……不过你应该是能够帮到他们的,要不这样,我们找个休沐日,带他们出去转转。”
灵玉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和这些人聚在一起了,大概是进了兵马司以后,就不太想带着几个孩子,总怕自己看着不够“正经”,但眼下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这下你倒是终于想起来我们了,哼,之前我和顾清朗就经常带他们一起玩儿,就是不方便叫你,觉得你都当官了,成大人了,有架子了,看不起我们这些没有官身的。”韩曜斜着眼吐槽道。
灵玉讪讪笑笑,让韩曜去约时间。
“对了,你找你爹是有什么事吗?最近因为秋觐的缘故,他应该会一直带人盘查最近进内城的人相关情况,大概应该会在巡捕营完全上街之后才会结束。”灵玉说起韩振平最近的忙活。
韩曜听了这情况,本想说什么,却一时间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想起灵玉上次在寻香阁门口和老鸨熟练交谈的事,还是道:
“咳咳,其实我爹最近经常到家很晚,甚至夜不归宿,我偷偷跟过一次,是去寻香阁了,我怕他一把年纪把持不住,把那种女子往家里带,”
“这就多虑了,你爹这种官场老手怎么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嗯……你也知道,那是官员们结交的好场所,他也是为了结交更多人脉,而且最近不是秋觐么,他是去排查情况的,毕竟青楼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很多外地来的官员也爱进去见世面,他一方面能和他们结交,另一方面更能把握住京城的动态。”
灵玉一边想一边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为韩振平去青楼这种事辩护。
其实她并不知道韩振平最近经常去青楼,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韩曜听了大为震撼:“真的吗?那他倒真是辛苦。”
灵玉点头做确信状。
“可你是去不了青楼的,那你这个官是不是很不好当?”韩曜立刻意识到这一茬。
灵玉沉默。
因为到了放衙的时间,灵玉干脆和韩曜一起出门,一起去找韩振平。
灵玉也得看看最近实际的情况。
其实刚才她意识到秋觐这个点时,脑海里就一瞬间闪过什么,只是一时间没有抓住,直到此刻真的看到这些因为外官进京而多出的许多人,才想起来,蒋肃他爹,作为考功清吏司主事,最近一定很忙吧,估计也没什么功夫管家里的事。
吏部绝对是这些外官上下打点时最避不开的,肯定有很多人趁着这个机会来和吏部讨好关系。
按照灵玉自己的逻辑来讲,蒋肃他爹坐在这个位置上,多的是人上门捧着,挖空心思来讨好他,他是绝对不缺人讨好,不缺那种掌控着权力的快感,便不该在家人面前还这样,需要姨娘这种惯于做小伏低的人来捧着才对。
但这只是她自己的感受,换个角度,因为习惯了被捧,所以更不能忍受家里人的不顺从,本来家里人就应该比外面人更捧着他,因为他才是撑起这样一个家的基础。
又或许是,这样也填不满他的心,他希望所有人都这样对待他,因为心是漏的,所以贪婪无度。
灵玉摇摇头,甩开这些没有足够根据的猜测,和韩曜一起找到韩振平。
对方看见两人一起来找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和灵玉说了说这两天的情况,然后又嘱咐韩曜最近一定要安分些,千万别惹事,说得韩曜很是不忿。
很快,灵玉又迎来了一个休沐日。
这个日子是安排好了和韩曜梅予辰他们一起去南湖游船。
但休沐日的前一晚,则照例是兵马司众人聚会的时候。
以前是聚宝楼,现在是改成了德源楼,但这种聚会的性质是不变的,即——团建。
该说不说,前世的安瑞作为一个普通员工,他真的可讨厌团建了,但现在灵玉是领导了,而且衙门同僚的联系远强于前世的同事,在她坐稳了这个位置,确认了不会很快被调来调走以后,她和兵马司的连接已经真正建立了起来,“团建”因此必不可少。
通常众人会分享一些没必要写进文书里上报,但比较有意思、说出来能让人一笑的事。
之所以只是“比较有意思”,那是因为,特别有意思的东西,都是在往下三路走,众人是实在不好在灵玉面前说出来。
“咳咳。”
酒过三巡,场子也热起来,但又没到众人真正放松的时候,灵玉清了清嗓子,眼神巡视在座的官员们。
众人顿时会意,安静下来看向她。
灵玉想了想,向众人拱拱手:“此番有些问题想向各位请教,非以兵马司指挥之身来询问,而是以一晚辈后生的身份。
“在座诸位都是我叔伯,兄长,还请不吝赐教,灵玉在此先谢过诸位了。”
灵玉说着一个个地注视去,并一一行礼。
众人都有些愣住,连忙本能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有些人单纯摸不着头脑,比如雷勇,有些人已经心生警惕起来,比如除了雷勇以外的其他人,已经纷纷开始小心地交换眼神。
灵玉倒是一时有些尴尬,她感觉自己的姿态貌似是放低了些,有些过犹不及,毕竟平日里她并不因年纪小而和他们客气,一般以微微高半级的姿态和他们相处,眼下客气起来,定然让人以为她是有所求。
她立刻露出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诸位不必如此,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算不得公事,不好以这官场上的身份来说这些,便想着自己年岁小,也算晚生后备,故作此态。”
韩振平算是比较了解她的,立刻道:“你有话直说便是,我们几个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是想请教,正所谓‘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诸位是如何‘齐家’的呢?”
众人听了她的这个问题,忍不住面面相觑。
刘沐澄装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小心拱手:“这曲阳侯府的事,可不是卑职等人敢妄议的。”
灵玉连忙摆手:“哪里的话,和侯府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因为……最近这三皇子这大婚外放的事,还有大皇子又是一次想来朝觐被驳回,不禁有感而发罢了。”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围绕着三皇子和大皇子的处境大谈特谈起来。
灵玉听得咋舌,感慨众人的大胆。
可以说,京城的官员们,议论宰相的胆子不一定有,但议论皇帝的胆子,不但有,还很大。
毕竟,皇帝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的家事就是天下的公事,作为臣子们,对朝廷公事发表自己的意见,不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吗?
当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都不能想,作为生活在京城的人,别说是官,就算是普通人,几乎也会无师自通地掌握说话的分寸。
影卫从不轻易示人,但所有人都知道影卫的存在。
灵玉加入讨论引导话题,并且将“如何对待嫡长子与其他孩子”“如何处理妻妾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妻之子与妾之子之间的关系”这三个问题给提炼出来,不涉及具体的人和事,单纯讲这个几个议题。
韩振平身为只有独子的老鳏夫,抱着臂膀,颇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我就一个妻子,人没了;就一个儿子,将来一切都给他。我自己倒是兄弟多,所以家里什么都给不了,一切只能靠自己去拼。
“寻常人家,自己上进是最重要的。至于皇家,上不上进的没什么要紧,关键是当个人,到了地方上不至于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才是。”
刘沐澄则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似乎是有什么心里话想说,但还是先道:
“‘齐家’啊,这可是一门大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