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的心神又赶紧收回到对方这里,眼神礼貌地跟随着嬷嬷的介绍移动,不过实在觉得无聊,脑海里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说我是外甥女儿?打哪儿论的?因为她和先皇后是姐妹一样?还是从皇帝姨夫这儿论的?
诶,好像都要经过姨妈皇后,没什么区别……不对,还是有区别的。
不待她多想,等着介绍完,她赶忙行礼谢皇贵妃恩典。
等到将人送走,灵玉便迫不及待地去摸那张弓,沈嬷嬷连忙制止:“那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可不是拿来玩儿的!”
“啊?这可是武器,当然是拿来耍的,怎么能当装饰浪费呢?”灵玉反驳道。
其实她理解沈嬷嬷的意思,只要看弓上镶嵌的一堆宝石,就能知道它不是什么正经武器,但毕竟是真弓,也是能拿来耍的。
沈嬷嬷却不再理她,忙着把这些收进库房,登记造册。
而灵玉也觉得,那弓虽是短弓,也有她等身高,现在的她肯定是耍不起来的,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弓,被放回雕花木盒里,然后放进库房。
灵玉也跟着进了库房,顺便看看她库房里的东西,这看看那瞧瞧。
心里则是回忆着这些东西都是哪一年的什么节礼、谁家送的,有哪些已经被转送出去不在这库房里。
这里面除了一些贵重的东西,也有一些比较日常的,但是可能暂时不用的东西,比如冬天的暖炉,大大小小堆满了一个角,有放屋里的也有暖手的,再比如夏天的扇子,也放了一箱子,还有各式花样的丝绸锦缎,灵玉爱穿素一些的,很多过于繁复华丽就堆在了里面,要么到府里换成其他的,要么转送出去,之前一个姨娘生了府里四姑娘的时候,灵玉就让春桃把自己不要的这些布料都送给了那个妹妹。
等到两人收拾完,她坐在刚才那位宫里嬷嬷坐着的椅子上,喝着给宫里嬷嬷倒的但是没喝的茶,吃着给宫里嬷嬷端的但是没吃的点心,感慨自己过得还不如皇贵妃身边的嬷嬷。
沈嬷嬷见此,一声长叹,感觉管教三姑娘实在任重道远。
她甚至有些埋怨起春桃来,感觉春桃没有把姑娘教好,让姑娘肆意惯了,可又觉得真的去给一两岁的奶娃娃立规矩十分荒谬。
最终只能归结于姑娘太聪慧难教。
不过她感到自己一个人实在力有不逮是正常的,因为院子里的特殊情况一个奶娘都没有,管事嬷嬷现在也就自己一个,两个大丫鬟都是一副“我只做好自己分内事”的架势,其他人便都是些既没地位也没能力又没眼力见的。
她越想越气,于是把府里的下人们叫道一起,好一顿训话。
等沈嬷嬷训完了话,各自散去,在厨房安排完灵玉午膳的事才回来的橘香,方才回来。
而橘香一走进院子,便看见坐在门槛上思考,小小圆圆的脸蛋儿上脸色一秒三变的灵玉,忍不住蹲下来歪着头看她,笑出了声:
“我的老天爷呀!我们姑娘怎生得如此喜人。”
灵玉抬眼看着橘香那一脸“我要被萌化了”的表情,内心五味杂陈,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穿”与“洞悉”,拿她当普通小女孩儿的也不在少数。
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避免表情崩掉,然后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刚才沈嬷嬷训话了,只有一个人不在,你猜猜是谁?”
橘香的笑容僵在脸上。
随后橘香并没有惶恐,而是也撇撇嘴,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谁在乎她训话?不知道训个什么。咱们院子里谁偷懒谁不卖力了?用得着她来敲打?”
灵玉看着橘香这一个不服二个不忿的小表情,又觉得她们这样的,也不全然对自己的奇特之处无知无觉。
当一个丫鬟犯了点儿小错,四处看看没别人,便想糊弄过去的时候,灵玉只要手上摆弄着小玩意儿,不用抬头,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一句:“下次小心点儿。”
犯错的丫鬟就会像见了鬼一样害怕,在她内心百转千回,觉得小姐是不是在学大人说话、根本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的时候,灵玉又会说:“又不会罚你,下次小心便是。”
久而久之下人们都会明白,三小姐不是她们理解中的那种“小主子”,这就是真主子。
“橘香。”
“哎,姑娘要吩咐什么?”
“你天天往厨房里跑,怎么不见你长胖?”
“冤枉啊姑娘!谁在背后嚼我的舌根子!天可怜见,我往厨房跑不就是吩咐里头做姑娘能吃的东西么?姑娘年岁小,很多东西不能吃,要吃也得小心烹煮,你若不去吩咐那定然是要被怠慢的,咱们这没小厨房,只能勤快些跑……”
灵玉笑着看橘香在这里诉说自己的委屈,她知道沈嬷嬷其实一直在附近,不露面罢了。
趁着沈嬷嬷还没把和皇贵妃送来的东西收到小库里,连忙摆弄起来。
首先是一些适合小女孩儿的精致首饰、配饰,她没那个打扮的兴致,也没那个本事,只等着每天穿衣时任人摆弄。
然后是各种木的、玉的、金的小摆件,八卦锁,九连环,七巧板,算是有点儿意思,但不多。
比较有意思的是一盒玻璃珠子,现在应该是叫“琉璃珠”,一盒十枚,每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几颗深蓝几颗浅蓝几颗无色,拿起一颗浅蓝色的来对着眼珠子看外面,一切都染上了蓝色的柔光,又放下来握在手里,感受着大小和重量。就是大了点儿,现在没办法拿它当玻璃球弹着玩儿,只能等她长大一点儿再说。
还有一枚能拿在手上把玩的小铜镜。
原本她没有兴趣,可还是拿出来照了照:只见这的确光可鉴人的铜镜里,照出了她一脸傻笑的模样。
貌似,她脑子里嫌弃这嫌弃那,但身体是诚实的,她依旧会为“获得”这件事本身而喜悦,一如数万年前的原始人类会为采摘到果实而喜悦。
她连忙控制脸部肌肉,敛去脸上的笑容。
最后是她之前就被吸引,只是碍于外人再不好细看的,一把短弓!
说是短弓,实际长度比她的个头只矮上一点。
而且这是一把镶满了绿松石和玛瑙的铜弓,只有弓,没有箭,怎么看都是装饰用的玩意儿。
但她依然对此爱不释手,甚至想要试着去拉,可她的手上没有任何护具,弓弦紧绷,贸然尝试只会受伤。
之前一两岁时,她就曾经郁闷到想爬墙出去,然后摔了个惨的,连累得周围人都吃了挂落,罚了例银。她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这幅躯体的弱小,也明白既然弱,就要谨慎,不能浪。
不过她也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吃好喝好锻炼好,快点儿长大,小孩子哪里来的什么无忧无虑的童年!
至少于她,童年的幻梦不过都是滤镜,这什么也做不了的日子,实在难熬!
她忍不住去想前世,前世自己还是农村男娃安瑞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记忆着实不太清晰了,只是努力挖掘一番还是能想起的。
他记得他读过三个一年级,然后是正常年龄升学的,也就是从四岁开始就被去学校了。
那会儿的村小对于周围人家而言,也承担了幼儿园的职责,家里没人专门照顾的,就都送去小学。
他那时候老爹去城里打工,老妈忙着干各种杂活,还要让地不撂荒,有点儿空闲只想去打麻将,导致他也成了没人照顾的。
他记得刚进去小学的时候怎么也跟不上,老师说的他都不懂,所以他就被放在最后一排,被要求不准瞎跑不准吵,不学习就自个儿玩儿自个儿的。
本来像他这样的,不皮个一段时间挨几次打很难老实。
可他幸运又不幸的是,在他上学第一天,就见到了一个学生因为偷偷拿家里的钱来学校小卖部买零食,被家长发现了,来学校揍人,老师在一旁递棍子,并且吩咐:“就只打哈肉厚的地方,莫打坏了。”
等家长走了,老师那起戒尺,一句:“家有家规,校有校规。”于是那个学生的左手继续遭殃。
那杀猪般的惨叫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的极大的震撼,以至于他在能够一直考全校第一、成为老师们的心头肉之前,都不敢太过于放肆。
他刚上学的时候,虽然因为年龄原因,学得就是比大孩子慢,但也总是学得进去些的。
到第二个一年级结束的时候,以他的考试成绩足够升入二年级了,但老师考虑到他年龄小,容易被欺负,便以“期末考试没双百不能提前升级”而拒绝了他升入二年级的想法。
到第三个一年级结束,他如愿以偿地以双百的成绩升入二年级,并从此以后开启了在村小年年双百的模范学生生涯。
在他后来的学生生涯里,早已将小学这段经历当成不值一提的童年趣事,甚至会因为小学成绩“含金量低”而羞于提起以免掉“成功做题家”的逼格,但在那个时间点,学习真的填充了他的人生。
他将自己在学习上的成绩归功于自己天资聪慧,以及幸运——他刚好遇上了县里教育局安排县城老师假期下乡支教,没有因为上村小而在教育资源上输多少。
而他始终不愿意去细想的一点是:当时那么多学生都看到了那一顿毒打,但其他人该怎么皮还是怎么皮,板子不挨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哪怕真被打的皮开肉绽也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只有他真的被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