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骊叹了一口气,诚恳地对杨凌说道:“云卿,我们一起去贺兰吧。”
“不去。”
子骊的看着杨凌的眼神又多了些不知道什么的复杂情绪。
“你没有回头路了。”
“我还没打算对陛下怎样。”杨凌没好气地说。
“可是……”
“文策,你过来就只是跟我说这个吗?”杨凌这回看着子骊的眼神,已经不闪躲了。
“罢了。”子骊又叹了口气。
子骊终于坐了下来,平静地说:“既然顾家首先挑起这件事,我们就有足够的理由去讨伐他。不过顾家毕竟是如今世家里势力最大的,你想好怎么对付了吗?”
杨凌反问:“地方上的暴/乱,你有关注吗?”
“我只看我大哥发回的信中说过,态势还不错。我最近都在风信宗那里,也没太关注这个。难道是有什么捷报吗?”
“正好相反。”杨凌表情严肃起来。
他招呼子骊往里间走去。
里间的屏风后面,挂了一面墙大小的大成坤舆图。
图上不仅详细地画出了大成的山水、城市,甚至还标出了兵力部署。
更引人注目的是,图上仍然保留着大成故土江北,那个如今已经易主了的地方。
子骊难掩惊讶的神情,内心对杨凌更加刮目相看了。
杨凌也捕捉到了子骊表情的变化,不过他早料到了。要是介意的话,他也不会喊子骊来看。
杨凌说道:“如果只是普通的暴/乱,镇压和安抚双管齐下,也没有这么麻烦。但如今这并不是简单的农民队伍,而是被顾家资助过的受过训练的。其中裹挟的穷苦人不过是幌子罢了。那些地方上的大家族,受了顾家的蛊惑,纠结豪绅,要与我们决裂!”
杨凌往地图上比划了几下:“你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与顾家治地挨着的地方。虽然有些是在江州,有些是在荆州,但把顾家治地算在里面的话,就连成一片了!”
子骊看着确实如此。
刘家和杨家去平乱,因为其中的无辜农民而投鼠忌器,怕手段太重使得反对愈演愈烈,又怕太轻而使幕后的始作俑者得寸进尺。
由于实在是很难把握分寸,这些天来平乱也是进展寥寥。
子骊说道:“如今既然顾家已经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我们也须换更强硬的对策才行。擒贼先擒王,揪着这些人不行的话,最好的办法是先对付顾家。”
“没错。”杨凌说着,又拿出来几封信,“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还正要与你大哥说这个呢。”
子骊草草翻了两下,迟疑着问道:“我大哥他知道这里的事吗?”
“大概知道吧。”杨凌回答,“我向他说过我会密切关注顾家在长兴城的动态,必要时会见机行事。他不置可否。”
子骊想,大哥最关心刘家上下的安危,陛下的事情可能就只能排第二了。
既然大哥参与其中,杨凌就应该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子骊的一颗心倒是放下了。
“那你父亲知道这些事情吗?”子骊又问道。
说起杨凌的父亲杨牧,这些事前前后后他都完全没有出场主持过。
对,他已经不太想关心了,如今在家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要是想管这些事,还要我做什么呢?老头子老了,什么事都不想做了,就是顾家人打到家门口了,他也一个反应都没有。”杨凌说起来有些愤愤的。
确实,杨牧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他后来因为和刘承一起拥立年幼的韩章,而被封为宁国公。
要是他现在在朝堂上表现得积极一些的话,顾家或许还会有所忌惮。但如今刘家和杨家都是晚辈当家,不由得顾平武倚老卖老起来了。
子骊站起身来说道:“云卿,我要走了。我向大哥提出护送若儿去贺兰,这便要出发跟上送亲的队伍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什么时候。”
“好吧。记得来信。”
子骊应着:“嗯。不过我走之前想再见曼儿一面。”
杨凌笑了一下:“正好我刚把她带回来了。”
这时曼儿从门外跑进来了。
“二哥!”
子骊迎过去抱起她转了一圈。
“曼儿你重了!”子骊笑她。
“是长高了!”曼儿反击。
“二哥要走了,记得按时吃饭,没有师父了也要自己温习功课知道吗?”子骊刮了刮她的鼻子。
曼儿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大喜欢别人刮她的鼻子了。
她回道:“二哥我知道。我会多读书,不会让自己变成粗鄙的村妇的啦。”
“只是你要早点回来呀。曼儿会想你的。”她又不舍地说道。
“大哥做事很忙,不要惹他生气。大嫂操心得多,不要让她担心。非非调皮了,你骂骂他。没事教他认认字,拳脚比试比试,别让他贪玩了去……”
“嗯嗯。我都知道啦。”
“好。”子骊看着他,无比温柔地说。
子骊去了一趟刘府,九方硕已经回来了。不过由于杨凌已经把整座城全部接管了,他不能把全部的兵都带回来。
子骊问他隋原在哪里,他就把隋原领来了。
隋原还是那幅素衣的模样。子骊想起当时初见他时,就被他装束和谈吐缩吸引,觉得这一定是个博学远志的人。
子骊觉得有些可惜。
子骊问隋原:“你师傅在哪里,我想见一见他。”
隋原被押着跪在地上,却并不服气:“你先放了我,我再告诉你。”
子骊知道若是放了他,一定会逃往顾家治地去。敌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子骊劝他:“你被关的这些天,顾家可曾有过任何营救你的想法?可见你这般背主弃义的人,顾家也是不敢用的。你还想去找他们?”
隋原嗤之以鼻:“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打算为你做事,又何来背主之说?”
“是这样吗?”子骊被这话激到了,“那顾家还不管你,这可真不值得。”
隋原听了,不仅不反对,反而附和:“这等不识才惜才的人,注定做不成大事!是原有眼无珠,我认了!”
这时宁老头想过来,被外面府兵拦了。
“公子!公子!我有话说!”
子骊让他进来了。
宁老头在地上跪下,郑重得磕了一个头。
他恳求道:“求公子饶了隋原的性命!都是我教导五方,所有的过错我来承担……”
子骊见了马上去扶,但他却不愿起。
“您就是隋宁?您快起,我不杀他了。”
“谢公子。隋宁愿承担一切责任!”隋宁又拜了一拜。
子骊这才扶起他往边上坐,隋宁却因有罪在身不敢坐。
隋原插话了了:“师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让您抵罪我还是人吗?请原谅我不孝,不能陪您颐养天年了。”
隋原说着忽然站起,往墙上撞去!
还好府兵见了,连忙拉住了。
旁边的隋宁被吓得不轻,一把把隋原拉进自己怀里:“你这是何苦?怎么能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子骊看见隋宁的眼眶都湿润了。
子骊想了想,提议道:“你们愿意跟我去贺兰吗?”
隋原有些意外:“你不追究了吗?”
子骊笑了:“换个角度说,也是因为你我才能顺利被风信宗带走,你还帮了我的忙呢。再说,就是杀了你,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无法弥补了。”
子骊想起了小宛,他亏欠她的永远也弥补不了了。
隋原很惭愧,深拜着说:“公子大度,原今后唯公子马首是瞻!”
隋宁看着隋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九方硕过来请示子骊:“二郎,我也与你一道去贺兰吧。这边有李家和我父亲就够了。”
“好。”子骊说。
阿新备了几匹快马,几人便骑着马出城去了。
路过北山的时候,子骊想起隋宁曾夜上北山,于是说道:“宁先生,你原是贺兰人,这般回去,可有什么人等着你去团聚呢?”
“即使有,估计也难寻踪迹了吧。”隋原回答。
他望了望山上的方向,想了想,说道:“公子,可否随我上山一趟?”
子骊十分疑惑,不过还是答应跟着去了。
冬日的林子叶落草枯,不似春夏茂盛时那般难走,他们很快就走到了。
隋宁来到一个矮小的土包前站定了。不认真看还真看不出来那是一个坟墓。
这个坟墓上没有太多的野草,坟前还有以前留下的纸灰的痕迹。一看就是有人常来扫墓的。
子骊也转到坟墓的前面来,只见小墓碑上写着:兰卓之墓。
兰卓?
兰卓是一个贺兰名字。一个子骊很熟悉的名字。
“她是谁?”子骊的声音都颤抖了。
隋宁一边拔着碑前的枯草,一边平静地说:“她是你的母亲,也曾是我的知己。”
子骊的眼圈红了,他半天才回过神来。
子骊拽住了隋宁在扫墓的手,问他:“为什么我母亲的墓会在这里?”
隋宁叹了一口气:“这只是我拿你母亲的旧物造的衣冠冢,她本人在贺兰早就寻不见了……”
子骊想止住眼泪,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隋宁被他招惹,也红了眼眶。他偏过头去,拭了拭眼睛。
“在大成,你母亲连一个牌位都没有。刘家祠堂里也没有你母亲的名字。每逢清明、中元节,也没人给她烧柱香。我唐突了,给你母亲立了个墓,也只想寄托一下哀思吧。”
子骊听着这话就更加难过了。
母亲是没有资格进祠堂的。她没有牌位没有墓,子骊每次也是带着曼儿在僻静处徒手画个圈,在圈里面烧纸祭奠。
虽然浩浩宇宙混沌无边,母亲的魂灵也不知飘荡何处,但他希望这份思念母亲是收得到的。
子骊得知在母亲去世多年后,还有母亲的故人在挂念着她,他不知自己是该喜悦还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