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局结束半个月后,书院开始放春节假。祝英宁和妹妹一盘算,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天。
这两天,书院里的学子陆续收拾东西回家,祝英宁盘算着家里近,跟英台帮着师母一道处理山上日常。
梁山伯早在几天前就收到家里的信,催他早点回家,他就算再想帮忙,也得遵从孝道。
于是,他便和同乡的元问一道坐车走,临走之前,还答应祝英台会给她写信。
马文才照常最后一个走,他要先去趟外祖家,外祖家也派了人说等他回去吃晚饭。而祝家兄妹要是想赶上晚饭,午后就得动身。
“公子,我去把东西搬上马车,后续就不上来了,你整理完就尽快下来罢。”
祝英宁应了一声,低头收拾他的书,见马文才进来,说道:“我们得年后才能再见了。不过,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来我们家玩,来前差人给我送个口信,到时我们去迎接你。”
“嗯。只是我过年事务繁杂,兴许没机会做客,到时再说罢。”
“好。”
想到什么,祝英宁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他们以前放寒假的时候也是这么跟自己室友告别。
“提前祝你春节快乐。”
说完,祝英宁拿起床上的包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回头来挥手。
“那我先回家了,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如果想一起回书院,务必提前告诉我。”
“好,一路顺风。”
祝英宁点头,挎着他的小包袱下山。
直至再瞧不见他身影,马文才这才收回视线,面朝空了大半的房间,怀里还残存着祝英宁身体的热度。
*
祝英宁上次回去,车里就他一个人,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时间都是掰着指头在数。
这回有祝英台跟着,兄妹俩吃吃喝喝又聊天,一路就没见停嘴,银心中间也加入话局,车内气氛更是热火朝天。
祝家一家上下早早就在门外等着,接到一双儿女后,祝员外和夫人笑得牙不见眼。
“外头天凉,快进屋暖和暖和。”祝夫人招呼着。
兄妹俩跟着爹娘去内堂,坐着说话,一人还被分了一个手炉,又有热茶和精致糕点陪伴,喜不自胜。
祝夫人道:“糕点你们少吃些,今晚我让他们早点开饭。”
祝英台问:“今晚做的什么菜?有我喜欢的么?”
祝夫人笑道:“当然有!东西早就备下了,就等着你们两只小馋猫回来呢!”
祝英台直笑,“那我今晚可就要敞开肚皮吃。”
“我也是。”祝英宁说。
祝夫人连声说好,“都回家来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那不得吃成个大胖子啊。”祝英台笑道。
屋内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霎时欢乐气息弥漫。
*
祝家庄过春节热闹得很,大型集市先不提,还有戏班子来唱戏。
听闻是当地几个乡绅出钱请的,祝员外也出了十来两银子,戏班子从大年二十八开始唱,唱到正月十八为止,期间只休除夕、大年初一和元宵三天。
祝英台头天晚上睡前就跟哥哥约好第二天去赶集,祝英宁早早吃过早饭来找,她倒是在赖床。
折腾大半天出来,祝英宁笑道:“见惯男装,陡然见你穿裙子还真有点不习惯。”
“别说你,我也不大习惯。”
祝英台往前厅去,路上说道:“说起这个,我想起一件事。哥,你记得春耕节吗?”
“记得。”
春耕节在每年春分后三天,当地人民在耕种后为了祈求上苍保佑丰收,会在这天举办祭典,万松书院那儿也不例外。
祝英宁道:“我记得春耕节好像是要扮神仙,难道……”
“我扮了观音。”祝英台说,“但在那之前,山伯问我为什么耳朵上有环痕。”
“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以前扮过观音。”
祝英宁又道:“然后呢?他有说什么吗?”
他在心里默默念出一句戏文。
祝英台道:“他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对上了。
“哥?”
祝英宁说道:“你怎么想的?”
“没,没怎么想。”
祝英宁看她顿时红透的脸,回道:“你跟我说这个,是想得到我的支持还是?”
“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找个人分享。”祝英台双手不自觉地绞手帕。
祝英宁:“我不会反对。两情相悦是世上最美好的事之一,我没必要当恶人。”
“嗯……”
“山伯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是女子?”
“那是当然,我学还没上完呢。”
祝英宁道:“你长大了,这事由你自己做主。我只有一条,一旦遇事不要硬抗,及时与家人说。”
“好。”
祝英台兴高采烈,祝英宁却是陷入沉思。
*
除夕当天,祝英台收到梁山伯寄来的信,一个早上都在房间里忙着写回信。祝英宁帮她在父母那儿搪塞几句,跟着母亲一块揉面团,准备打年糕。
“英宁,英台有同窗寄信,你怎么没有?”祝员外打着年糕问。
祝英宁伸手调整年糕位置,“可能在路上罢。”
祝夫人问道:“你跟马公子相处得还好吗?”
“挺好的。”
还是祝夫人的声音,“那他怎么没给你寄信?”
“你这话说得愚笨,马公子是什么人?只有我们讨好他的时候,哪里还需要他来讨好我们。”祝员外说,“英宁,晚些时候我让管家带你去库房看看,挑个最名贵的礼物送给马公子,以表诚意。”
“是。”
祝夫人道:“马公子打小就在古董名画里长大,我们家里这些东西能入他的眼么?”
“我年前就备下了,保管马公子会喜欢。”
“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祝员外放下木杵,由夫人给他擦汗,感慨道:“难得与马家攀上交情,可得好好珍惜。对了,英台在书院跟马公子相处得好吗?”
祝英宁眉头一锁,果然还是来了。
“一般般,没那么熟。”他道。
祝夫人道:“老爷,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关心一下女儿而已。”
“爹,你应该不会想把小妹嫁去马家吧?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差别。”
祝员外皱眉,“你怎好这样想?”
“文才对小妹没那个意思,小妹也是。要真想和马家打好关系,又不只有婚事这一条路能走,嫁给一个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人,他们都不会幸福的。您会期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祝员外道:“英宁,爹没有这个意思,是你多想了。”
“没有是最好不过,若有,现在我把话也放在这儿了。您见过的世面比我广,想必会有自己的考量。”
见父子间氛围变僵,祝夫人忙出来打圆场,又让他们别停下来,继续打年糕。
祝家气氛僵持,还有祝夫人帮着处理,换马家就没这么轻松。
马家除夕宴在座的向来只有三人,马太守、马文才以及多年没扶正的姨娘。
姨娘对马文才一直颇有微词,要不是因为他和他外祖家的人在,老爷早就扶她当主母,而不是当个成天被其他夫人明里暗里嘲笑的妾室。
她这些想法,马文才心知肚明,向来对她也是不冷不热。
在他眼里,姨娘出现的时间实在微妙,就在他母亲过世前夕,爹那时也跟她不清不楚。
虽然母亲病逝前嘱咐他不要去怪罪任何人,但他一想起母亲生病期间,这两人很可能就已经勾搭上,心里就膈应至极,男的女的都没法给好脸子。
马太守心中有愧,作为补偿,他在尝试更努力当个好父亲。
比如现在。
“文才,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尝尝。”
马文才保持一贯优雅,无声吃菜,他再怎么生气,不至于跟自己的身体较劲。
马太守见他动筷,也开始招呼姨娘,又道:“这条鱼是你姨娘托人去钓来的,你瞧,这鱼眼睛多饱满呐,一看就知道新鲜。”
马文才礼貌开口,“谢谢姨娘。”
姨娘爱装,他也会装,大过节的,没必要闹太难看。
况且,他越表现得平静和懂事,反倒越会让马太守歉疚,没法定下决心扶正妾室。妾室见夙愿实现不了,心里不舒服,可又没法明面上去讨要,只会越想越气。
这样不上不下地噎人,可比直接撕破脸爽快多了。
不管怎么说,马太守是母亲此生唯一爱过的人,哪怕后来对方让她感到悲哀和失望,她照旧爱他。
马文才不希望母亲九泉之下不安宁。
这顿饭,大家吃得心里都刺挠。宴席约摸过去一半,管家过来,说知府大人请老爷去做客。
马太守故作为难,小妾一向爱捧着他,只说无事,与知府叙旧要紧。马文才巴不得他快点走,也点头同意。
实际上,这酒局在下午的时候就来送过请帖,马太守早就知道,刻意让管家在这个点现身,他好借机脱身。
马太守一走,马文才懒得再表演,放下筷子告辞。走出饭厅时,听到姨娘在骂自己侍女。
远处燃起烟花,璀璨绚烂,但马文才没多在意,直往自己所住院里去。
忽地,他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马兴斥道:“急急忙忙的,也不怕冲撞公子。”
“何事?”马文才道。
那小厮道:“门房来送了东西,说是上虞祝家庄祝英宁公子遣人送来的。”
马兴接过,打发小厮离开,说道:“公子,祝公子还真挺有心。”
马文才的心情好了大半,说道:“嗯,他向来如此。”
主仆二人一进院里,就见两人匆忙分开,马兴唤了句春杏。
“你怎的在这儿?你家主子正在找你,快点回去,省得挨罚。”
春杏忙道是,同马文才行过礼,匆匆而去。
她走后,马兴收起笑容,对眼前那个手足无措的长工道:“你们方才在做什么?私相授受?公子在这儿,莫想撒谎。”
那长工赶忙求饶。
放在以往,这样的事马文才不会搭理,都让马兴处置,但他今天心情好,问起二人是如何开始与发展,还想着问过之后再与祝英宁说,对方最爱听这种故事。
马兴和长工俱是一怔,心说今天的公子跟往常的大不一样。
马兴很快回过神,喝道:“还不快说!”
“是,是。”
因外头寒风凛冽,马兴很快请公子回屋,为他奉茶,长工就站在那儿说事。
长工本就紧张,说起这种私事还更羞赧,口里结结巴巴。
马文才听过一大半,问道:“她刚才为何抱你?”
“这……”
长工黑黝黝的脸更红,连同马兴都有点不好意思。
“公子,”马兴压低声音,“若是要表达情意,拥抱是在所难免。”
“情意?她与你有情?”
长工缓缓点头,又赶忙说道:“公子,求您行行好,莫将这事告知夫人。”
“她算什么夫人。”马文才冷道。
长工自觉说错话,又连连告罪。
马兴道:“既然知罪,还不快快退下,留在这儿想继续讨公子嫌吗?”
说着,他还冲长工使眼色,长工一见,赶快退出门去。
“公子,他……”
“你也下去。”
马兴躬身,也关门离开。马文才坐了一会儿,打开祝英宁送来的锦盒。
盒内还有两个小盒,小盒之下压着一封信。按马文才的习惯,他先启盒查看。
左边小盒里放着一块成色绝佳的羊脂玉,玉下压着一张纸片,写着‘祝家庄’三字。
右边盒里则是一枚护身符和一条朱砂手串,相似的手串马文才过去见过,像是曾经佩戴在哪个官员家眷手上,那家眷还说是由高僧开过光。
这个盒子里也有纸片,写的是祝英宁,代表是他私人相赠。
马文才放下护身符和手串,转去拆信。信上的字与他印象中祝英宁的字有少许不同,像是刻意写得端正。
按信中所写,羊脂玉是祝员外先前谈生意时从一位古董商人手中购得,作为新年礼物赠予马文才。
护身符和朱砂手串是自己和家人前两天去庙里祈福时求来的,他想着朱砂也有辟邪的作用,加之又有高僧开光,效果应该能抵得上之前那个红珊瑚扇坠。
信件的末尾,祝英宁还提及一套小人书,书随盒一道送来,用来给他解闷。
落款祝英宁,还有日期,大年二十九,昨天。
马文才径自拿来手串戴好,翻了翻小人书,耳边倏然响过长工先前说过的几句话。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将东西收到一边,拿来笔墨纸砚开始写字——
长工提过春杏很照顾他,英宁一直是如此;
春杏给长工送过吃的,英宁不光送,还亲手做;
春杏经常夸长工,英宁也会这样;
春杏照顾过生病的长工,这个英宁没有,反而是自己做的,但他照顾过醉酒的自己;
春杏曾帮他融入其他长工的圈子,英宁,英宁带他打雪仗,吃火锅还有拼酒;
马兴说过,春杏抱长工是因为他二人有情,那英宁……
马文才一条一条地整理下来,得出个令他心跳加速的结论——
祝英宁……钟情于他?
终于点题了(叉腰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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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