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舒单手扶住自行车,举起另一只手朝我摇了摇,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把手举过头顶挥舞回应。
“才放学吗?”她连人带车停在我面前,声音柔和的就像刚刚经过落日烤化一样。
“不是,”我吸了一口气,开始瞎编,“没考好,被留堂了。”
“留堂干了什么?”
“重做错题,我脑子笨,做了好多遍还是会做错。”我呵呵笑起来,想把气氛搞轻松些,因为我的本意不是散发学渣的负能量。
她却很真诚地安慰我:“错一遍那就再做一遍,实在不行,辛苦点做它个百遍千遍,总有做对的一次,而且有句名言你听过没有?”
我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名言?”
“错题是学霸进步的阶梯!”程望舒讲得很认真,就好像语文书中某个单元名人名句里真的有这句话一样,“搞懂一道错题,就说明掌握了新知识点或者填补了以前的坑,那可不就进步了嘛。”
“好有道理啊,我得刻在手心上。”
“为什么是手心?不是……”程望舒用手指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这个心。”
“因为这样看得见摸得着啊。”我抬起右手看向手心,顺便遮住迎面的阳光。
没看见手心上有什么字,倒是隔着指间缝隙看见了一根黑色的挺拔的杆。
我偏头打量她的黑色自行车,咧嘴笑问:“你的车座……怎么只剩一根杆了?”
“不知道被谁给拔了,轮胎也是,全都漏气了,课也来不及去上了,”她来回小幅度推车,给我展示那两只瘪轮胎如何顽强地运转,脸上的表情看得出很无语且无奈,“算那个混蛋幸运,监控死角没办法抓住他,下次停车我一定怼着摄像头停。”
“那你现在是想去修车?”
程望舒点头。
“不上课了吗?”我的手指默默蜷缩,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我刚刚已经跟老师请过假了,画画兴趣班而已,少上一节课也没什么。”她说的时候耸了耸肩,神情满不在乎。
我跟她说菱溪园附近就有一家汽修店,号称什么车都修,离这挺近的。
“我好像知道那家店,老板是不是染了一头紫发,绑着丸子头,看着挺年轻的小哥?”
“嗯,就是那家店。”我仔细回想当初踩点的时候,好像对他有那么一丁点印象。哦,那小子还冲我吐烟来着。
程望舒不让我推车,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一路跟我说些有的没的。都是关于学校里的事,可能想起我是志向考到六中的初中生吧。
幸好没问我的校园生活,我初中忙着跟一帮烂人斗智斗勇,所以都是混过来的,混到现在回想起来连一点谈资都没有。
路上程望舒还跟我说,她之所以对那家汽修店老板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上次她载我回家返程时遇到了他。
“他衣品不错,很会打扮自己,长得高身形好,要是有机会我就想问问他能不能当我的模特。”
“所以你挑模特是看,呃,会比较注重外表,对吧?”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实际上很期待她的回答。
“不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画一个怎样的人,可能哪天想画画漂泊的流浪儿也说不准,我的意思是随眼缘吧。”
那家汽修店没有挤在人流量大的巷子里,而是在一条大马路边大摇大摆开张着。
店名写在一张巨大的牌匾上——英才汽修店,店前立有一块小白板,内容是:两轮、三轮、四轮都能修!欢迎光临英才!字迹清秀工整,很像班里好多女同学的字。
“来修车的?”看到我们过来,他从轮胎上懒懒地站起身,背手弹了弹烟灰。他的声音温润,带着点不知道东南西北哪儿的口音。
走近后,他瞪大眼睛,看起来很惊喜:“诶,我记得你,过来照顾我生意啦?”
他把目光移到车上,噗嗤笑了一声,说:“这车怎么还给人竖中指啊?一点都不礼貌。”
“很显而易见,老板,我需要安个车座上去,还有两个车胎都得换掉。”
“我可不是老板,我名字叫赵希财,叫我财哥就好,”赵希财揽过车,捏了把轮胎,“哎呦喂,这车可遭老罪了。”
程望舒跟着赵希财去隔壁器材店买了个车座,折返回来后他指引我们去招待室里等着。没想到里面烟味萦绕,我看程望舒坐着实在煎熬便提议去对面的小公园溜一溜。
公园里没什么游乐设施,更多的是树,各种树。因此很少有小孩到这儿玩,倒是很多老人家图个清静会喜欢在里面转悠、亲近大自然。
原本在一颗树底下坐马扎上聊天的老奶奶和老爷爷注意到我们,一起简单唠了两句家常后就留下马扎给我们坐,两人挽手趁日光没退散步去了。
那棵树长得高大不说,枝繁叶茂,翠**流,跟旁边几棵叶子悄然染上秋色的树木不同。我和程望舒一起抬头,目光流连在绿叶之间。
突然,程望舒伸出食指指着一处地方,声音有点兴奋:“我觉得那片叶子最好看,绿的刚刚好,嫩的也刚刚好。”
我顺着她的指尖看得眼睛都要看成对眼了,还是没能看出到底是哪片叶子担得起程望舒的赞叹。画家总有一对发现美的眼睛,身边有一个会画画的人,就好像是借了一个放大镜,连尘埃都有迷人的形状。
程望舒可能察觉到我还没找到那片叶子,于是起身踮脚摘下它,放在我的手心。
“是不是很好看?”她朝我眨眨眼。
我看着叶子点头,确实长得很标致,无愧于树叶选美冠军。
“你竟然就这样摘下来了?我还以为,你会舍不得摘。”
程望舒轻轻一笑,说:“现在不摘,以后变枯黄了,还不是被风一刮就掉了,不如让它定格在现在最美好的样子。”
我捏着树叶根部打转:“那……你想不想画下来?”
“我画过很多叶子了,”意思是现在不想画了。程望舒站在我前面,垂眼看我,细密而长的睫毛上下扑闪,眼睛带着几分将黑未黑的傍晚的冷寂。
她的眼睛真好看,我跟她对视良久,说:“你没有画过我。”
“我画过一次,还记得吗?之前你在望着半春江吃泡面的那一次,我隔着老远偷偷画的。”
“随眼缘?”
“随眼缘。”
程望舒从包里掏出一本本子,我确定跟我买回来的本子一模一样。“你看起来并不好奇。”她做下判断。
“原本是好奇的,可是我觉得我那晚穿得很难看,也没打扮过,趴在栏杆上弯腰驼背的,就没那么好奇了。”其实我看过那幅画,并且把它设为了手机壁纸,可宝贝着呢。
“哪有?”程望舒蹙眉,急忙翻出那一页,指给我看,“你看,我随手画的,比较潦草,可我真是看着好看才画的。”
我安静欣赏了一会儿,说:“没画五官是不是因为脸太丑了?我当时的姿势好像看起来没有那么帅吧?你进行艺术加工了吧?”
“你脸不丑,我不画是因为我不太会画,怕画丑了,姿势从我这个角度看就是这样的,我不可能短时间内有现成的不画还要发挥想象吧?”程望舒翻过一页,从包里拿出彩笔,“不信是吧?现在就画给你看,来,麻烦当会儿模特”
再挑就过了,可我还是想要问,我发誓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要画我吗?可你不是说想画那个赵希财吗?”
“刚才见面之后就不太想了,现在我想画你。”程望舒笑了笑,拿着笔朝我比划,没有被我逼迫的感觉。
我得寸进尺:“为什么见了面就不太想了?”
程望舒停下比划,视线却还停留在我这:“我那晚抄近路,没想到有一段路的路灯坏了,我只能单手骑车另一只手拿手机照路,财哥看到了就用一个超亮的手电筒站在店前帮我照明,这个小举动让我内心暖暖的,而且那种氛围我很想画下来,所以考虑过请他当模特,现在想起来我之前画过类似的,我不想要重复的。”
我知道那幅画,名字叫《照萤借光》。烛光照着一个透明玻璃罐中,罐里有一只发着微弱的光的萤火虫。
五年前的暑假程望舒在她外婆家画的,当时她从外面抓了一只萤火虫,在房间里问她外婆为什么萤火虫看起来没那么亮,它是不是要耗光它的能量了。
外婆给她拿了一根点燃的蜡烛,告诉她把萤火虫放旁边可以借到光。晚上睡觉时,在黑漆漆的卧室里,程望舒发现萤火虫真的变得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