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砚晕乎乎地从夫人屋内出来时,夫人身边那个叫银翘的贴身丫鬟连忙追上来递给时砚一个暖乎乎的手炉,并温声道,“小姐带着这个吧,夜里寒意重,仔细着身子。”
脑子里已经被灌满了各种女规女戒和讨好男人各种方法的时砚朝她投去感激的眼神,手上妥帖的热意总算让她有了脚踩到实地的真实感。
时砚从夫人的口中得知夫人最近正为原主的婚事犯愁,她从小就把原主往皇子妃的方向培养,五皇子是她最心仪的首选女婿,眼看着女儿越长大越水灵,出落得也越发娇艳,她本应该开心,可是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犯倔,不愿意和五皇子好好相处,这样下去曾经定下的口头婚约难不成真就当作玩笑话作罢了?因此夫人耳提面命,告诫时砚把握住机会,主动点,去给五皇子送个香囊绣帕,得先把五皇子的心笼住才是。
等时砚回到原主的屋子时,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暂时是糊弄过去了,可是一时半会儿她怕是走不掉了,——她目前所在的地方是戒备森严的行宫,皇帝秋猎,携臣子及其家眷一同前往,而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已经发生了多起命案,原本就戒备森严的行宫守卫变得更加严峻,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怕是难以逃脱。
挥退了欲要伺候的丫鬟,时砚将手炉放在桌面上,又将圆凳挡在门背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床帏掀起,把那具已经凉透了的尸体从被子里拖出来。
时砚看着这具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尸体,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冰冷苍白的尸体让她感觉仿佛自己是从这具尸体里逃逸出来的魂灵,而她的躯壳已经陷入永久的沉睡。
她使劲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感受着皮肤受到的压力,指尖微弱但清晰可感的脉搏跳动,活着的感觉如此真实,一下子将她从虚无的幻梦中扯回现实。
但现实并不比幻梦好到哪里去。
时砚不是专门的法医,单靠肉眼也鉴别不出来这具尸体的死因,尸体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皮肤娇嫩白皙,因此身体上的紫色尸斑就格外显眼,躯体僵直冰冷。时砚着重观察了一下她的嘴唇,紫色的嘴唇让她无法辨别究竟是心梗而死还是中毒而亡。
还要假扮几天原主,时砚强行压下心头的不适,将原主身上的配件都取下,装到自己身上,就连那块绣了一个可爱小圆球的浅蓝色手帕也不放过,塞进袖袋里。
可是尸体该怎么处理呢?
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避过所有人的眼睛将尸体运走,只能想办法暂时藏在这个小房间里。
可是房间内一览无遗,压根没有能藏的地方,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
时砚焦虑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却突然感觉到身上的阵阵凉意。
哪来的风?
时砚将目光投射到那扇原本应是紧紧闭住的窗户,走近一看才发觉此时的窗户被推开一小条细缝,风正是从这条细缝里漏进来的。
她的心中惊疑不定,像是一把刀悬在头上随时都可能斩下。这条细缝是怎么回事?是她之前没注意到还是窗户被谁打开过?这间房难道有人进来过?会是谁?
冷汗从背后渗出,她握了握拳,在内心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她之前没留意到,别太紧张。但恐惧还是如影随形,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现在夜已深,外面的侍卫可能还在巡逻,她实在是没有把握能躲开那群金吾卫,被抓住的话又是死路一条。她只好再次将尸体搬到床上里侧,拿被子蒙住,自己则是坐在地上靠着床打着瞌睡。
夜深人静,年久失修的木窗却突然发出嗞纽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恍若惊雷一般,时砚瞬间惊醒,看向窗户。
一个像是章鱼触手的东西竟顺着窗户的缝隙探了进来!
时砚惊得连气都忘记喘,呆愣地看着这个奇怪的生物一点点将自己塞进了。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这是什么东西?!
时砚在内心疯狂呐喊,被短暂震惊后立马抄起手边的花瓶横在胸前。
那触手怪只有宠物猫大小,身体柔软得如同细腻的丝绸,长满吸盘的触手吸住窗户内侧后身子直接顺势滑了进来,没有骨骼的束缚,整个躯体就像是一团可以随意变幻形状的透明凝胶。
没事的,没事的,一只章鱼而已,或许人家也只是在逃生——
啊啊啊啊啊,时砚很想冷静,可是那只章鱼以极快的速度闪现到她面前,她被吓得差点失声尖叫,索性还有一点理智拉扯,才捂住嘴把尖叫声吞进肚中。
时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敢接近这个疑似章鱼的触手怪。触手怪的目标也不是时砚,而是床上躺着的尸体,吸盘接触到尸体后,眼前的触手怪身上泛起一阵白光,身子也开始拉长伸展。
时砚被这不科学的一幕惊得彻底失声,她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触手怪身形逐渐变幻,最终定格在和尸体一模一样的脸上。
她头一次领悟到毛骨悚然四个字的恐怖程度。
看着眼前两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难得的对自己的脸生出恐惧,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侍卫们不断提到的“邪祟”两字,真是要命,现在逃命还来得及吗?
她也顾不得会不会遇见外面巡逻的金吾卫,慌不择路地踢开堵门的凳子,打开门往外逃去。
人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是会短暂失语的,时砚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她也很想大喊大叫宣泄恐惧,可是她的嗓子却只能发出啊啊的音调。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比理智先行,脑子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被操纵着跑出屋子,等出了屋子被冷风一吹,智商再次占据高地。
屋子里的触手怪没追出来,再加上被寒风吹过的脑子也逐渐清醒,她在跑出来时下意识地想往人多的地方处跑,毕竟和同类呆在一起有利于缓解恐惧,尤其是在同类手上还有着武器时。但是,时砚回头看着屋内那昏黄的光线,再看了看外面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心情异常沉重,真正的原主已经死了,她无法解释那具尸体,也没有原主的记忆,只有一张和原主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那这样的她,是不是也会被视为邪祟一同铲除?
时砚满心绝望,只觉得横竖都难逃一死,但偏偏她还彻底死不了,被迫经历一次次的死亡循环。
有着触手怪的屋子她是不敢回去了,她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朝着附近的光源——巡逻的金吾卫们跑去。
不过,丫鬟呢?她这里这么大的动静,可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按理说同样住在小院里的丫鬟早就该在她踢凳子时就被吵醒才对。
时砚心存疑虑,大半夜的,这个叫霜月的贴身丫鬟到哪去了?
但她很快就没心思想那么多了,金吾卫们就在附近,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哭得梨花带雨,朝着金吾卫们跑去,边跑还边喊着救命。
“救命、救、救救我……”
为首的金吾卫并未怜香惜玉,反倒是横刀护在胸前,厉声喝止道,“什么人?”
时砚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通行令牌来,递给为首的金吾卫,泣不成声道,“我,我屋子里有奇怪的东西,它,它,它变成我的样子,屋子里还有和我长得一样的尸体,我好害怕,救救我……”
为首的金吾卫仔细在光下观察了一遍令牌,又细细打量着时砚,听闻她所言,立马振作精神,举起右手往前一挥,其它身穿铠甲的侍卫也迅速集结,眼神中透漏出警戒和严肃,随着为首的金吾卫一声令下,他们迅速排列好队形,向着目标地点进发。
行宫的夜晚因此也变得躁动不安,犹如一出节奏舒缓的歌剧陡然生出了杀戮和暴烈的气息。
等再次回到小院,时砚居住的屋子门大开着,里面已经空荡荡的,哪里还见得到半个人影,金吾卫们将小院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却依旧什么都没发现,不由将怀疑的目光再次投向时砚。
时砚目瞪口呆,心中的惊慌更甚,触手怪和床上的尸体一起消失不见了,就连同住一个院子的丫鬟也失去踪迹。
时砚编出一段半真半假的话来解释自己在片刻前的遭遇,迎着金吾卫首领锐利的眼神,心脏紧张得快要从胸腔跳出,面上却保持着恐惧迷茫的神色。
金吾卫们一无所获,就准备撤离院子继续四处巡逻,顺带将又惊又惧的时砚送至夫人院中。
夜已深,夫人已经就寝,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银翘给时砚准备好了住处,一切收拾妥当后还不忘宽慰一下这个受到惊吓的小姑娘,为她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助眠。
“小姐放心休息吧,剩下的交给奴婢就好,奴婢已经请求金吾卫们帮忙寻找一下霜月的踪迹了。”银翘的年龄实际上和夫人差不多,容貌端正但脸上却已布满细纹,时砚发现无论何时何地见着她,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像是寒冬里的火堆一样温暖。
时砚接过牛奶捧在手心,等银翘退出房间后,才将手里捧着的牛奶浇到花瓶中。温暖舒适的房间也催生了她的困意,她疲惫地捶了捶僵硬酸痛的脖颈,瘫倒在床上。
大概是太过疲惫,她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还梦见了很奇怪的东西,像是开了上帝视角一样,她俯视着床上睡着的自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她的梦境却毫无变化,依旧是如同灵魂出窍般看着床上睡觉的自己,自己的睡相很好,不踢被子也没翻身,若不是胸口一直有着微弱的起伏,她甚至会怀疑床上的是具尸体。
可是当天色逐渐亮起来时,睡梦中拥有上帝视角的她突然发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顺着缝隙钻进了房间,然后来到床边,伸出锋利的爪子向她的心口掏去……
时砚被噩梦惊醒,此刻约莫是卯时,外面的天色还处于将亮不亮的时刻,她急促地喘息着,被梦中的场景吓得心有余悸。
余光却突然撇见床边的一个黑影!
她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黑影伸出锋利尖锐的爪子,朝着她的胸口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