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那句“砌满了整座山庄的墙”的余音,被山庄深处爆发的、更加狂暴的怒吼彻底碾碎。
那吼声不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夹杂着领地被打扰、圣物被亵渎的、近乎实质的怨毒。
它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荒原上,连那些搏动的石楠根系都蜷缩了一下。
陆离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她像一柄出鞘的黑色利刃,径直走向那座痛苦堡垒唯一敞开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橡木大门。
门扉高大厚重,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但门上悬挂的东西才真正令人毛骨悚然——那不是灯笼,而是两个锈迹斑斑的铁笼。
笼子里囚禁着乌鸦。
但它们的形态扭曲异常:羽毛并非漆黑,而是由无数烧焦的、字迹模糊的羊皮纸碎片粘连而成,依稀能辨认出“Heathcliff… Catherine… Forever…”等字眼,如同被诅咒的情书残骸。
它们的眼睛是两颗浑圆的、散发着冰冷荧光的月光石,不断有乳白色的、粘稠如泪的液体从石质眼窝中渗出,滴落在下方的门廊石板上。
“嗤嗤…”
液体腐蚀着古老的石头,升起缕缕带着苦杏仁味的白烟,同时在地面清晰地蚀刻出一个不断重复、加深的单词—— “HATE” (仇恨)。
陆离在门前站定,甚至没有抬头多看那诡异的景象一眼。
她右脚后撤半步,腰胯发力,一个干脆利落到极致的侧踹,漆皮长靴的金属鞋跟如同攻城锤般狠狠轰击在厚重橡木门的中心!
“嘎吱——轰!!!”
刺耳的木材断裂声炸响。门轴发出不堪重负
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呻吟,整扇门向内猛地拍倒,砸在地上扬起一片陈年的、混杂着血腥味的灰尘。
门内的景象,让紧随其后的林惊蛰瞳孔骤缩,左耳的神经接驳器瞬间发出过载的尖锐蜂鸣!
大厅不再是凡俗的空间,而是一座由铁链、画布与疯狂构成的哥特式教堂。
无数条碗口粗细的漆黑铁链如同巨蟒般从高耸的、布满蛛网的天花板垂下。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仪式感的阵列排布。
铁链的末端拴着的不是囚徒,而是一幅幅巨大的、覆盖着厚重灰尘却色彩依然诡异的油画。
画布上,只有一个主角—— 凯瑟琳·恩肖。或者说,是她生命被切割、凝固、囚禁的碎片:
左侧第一幅:孩童时代的凯瑟琳。她穿着沾满泥点的白裙,坐在一个由铁链构成的简陋秋千上,脸上是天真烂漫的笑容,正高高荡起。
然而,那本该是绳索的秋千链,正是拴住画框本身的铁链!每一次“秋千”晃动,都带动整幅画框和连接它的沉重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中间数幅:少女时期的凯瑟琳。画中的她身处奢华的画眉田庄沙龙,穿着精致的绸缎长裙,但脖颈、手腕、脚踝都被无形的锁链勒紧,勒痕处渗出暗红的颜料,如同干涸的血迹。
她的眼神空洞,嘴角却强行扯出社交场合的微笑,画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抑。
右侧尽头:临终的凯瑟琳。她躺在病榻上,形容枯槁,长发散乱如枯草。
但最可怖的是,她身体的轮廓正在与缠绕其身的铁链融合。
铁链如同藤蔓般刺入她的皮肤,勒断她的肋骨,成为画框的一部分,仿佛这冰冷的金属才是她临终唯一的伴侣。
她的眼睛大睁着,瞳孔里没有光,只有一片绝望的漆黑。
所有的铁链,无论粗细长短,都如同血管般最终汇聚向大厅的中央——那里矗立着一架庞大、古老、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三角钢琴。
琴盖紧闭。
琴凳上,坐着一个身影。
希斯克利夫。
他不再是小说里那个英俊阴郁的吉普赛人。他穿着破烂不堪的贵族外套,身形佝偻,肌肉虬结如同老树的根瘤。
最骇人的是他的双手——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手,更像是某种金属与血肉的扭曲结合物。
手臂自手肘以下,完全被层层缠绕、焊死的粗重铁链包裹、融合,如同戴着一副巨大而狰狞的金属拳套。
此刻,这双被锁链禁锢的“手”,正沉重地、一下下地按在琴键上。
“咚… 锵… 哗啦… 咚… 锵… 哗啦…”
每一次手指(或者说铁链的末端)压下琴键,发出的并非连贯的乐音,而是沉重如丧钟的闷响(咚)、尖锐如金属刮擦的噪音(锵),以及随之而来的、所有铁链因源头震动而引发的巨大哗啦声。
这声音与画中凯瑟琳们无声的尖叫(林惊蛰的神经接驳器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频率极高的、充满痛苦的脑波嘶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疯狂的交响!
陆离踏过倒塌的门板,靴跟踩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她像走进自己后花园般随意,目光扫过这由痛苦与执念构建的奇观,冰冷的声线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欣赏?
“情感具象污染,评级A。”
她如同在博物馆点评一件惊世骇俗的后现代艺术品,步伐沉稳地走向大厅中央,“把无法消解的执念,硬生生锻造成物理的锁链,把逝去的爱人变成永恒囚徒的画像…有点意思。”
她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不愧是文学史上最疯批的CP之一。”
她的右手缓缓探向身后腰际。林惊蛰以为她要拔枪,但陆离抽出的,是一柄长约三十厘米的、通体流动着幽蓝寒光的武器
——钛合金冰锥。锥体线条流畅如鲨鱼的吻部,尖端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绝对零度的锋芒,锥身内部似乎有液态的寒光在缓缓流淌。
“暴力美学要点一,” 陆离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那令人烦躁的“咚锵哗啦”三重奏,清晰地穿透整个大厅,也烙印在林惊蛰的意识中,“找准锚点!”
话音未落,她手臂如同鞭子般甩动!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幽蓝的残影。
冰锥并非直射,而是带着一个精妙绝伦的回旋,撕裂空气,发出“咻——”的厉啸,目标直指左侧第一幅画——孩童凯瑟琳荡秋千的铁链连接点。
“噗嗤!”
一声沉闷而清脆的断裂声!
冰锥那幽蓝的尖端,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铁链与画框上端连接的、最关键的金属环扣!
“哗啦——咔嚓!”
如同多米诺骨牌被推倒的第一块。那根粗重的铁链应声而断。
沉重的链条如同失去生命的巨蟒,轰然砸落在地,扬起大片灰尘。而那幅巨大的油画也随之剧烈摇晃,画框边缘甚至裂开了一道缝隙。
画中,孩童凯瑟琳的动作瞬间定格。她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如同破碎的面具般剥落。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原本清澈的、属于孩童的眼睛,此刻却变成两个深不见底的墨色漩涡。
粘稠的、如同石油般的漆黑液体,带着浓烈的羊皮纸和硫磺的混合气味,从她的眼眶中无声地、汩汩地涌出,顺着画布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锚点破除,子叙事单元崩溃。” 林惊蛰看着那断裂的铁链、流淌的墨泪、以及画中孩童眼中那令人心悸的虚无,低声自语。他清晰地“看”到,断裂的铁链在空中分解、消散,化作了无数细碎的、失去意义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散句。
“聪明。” 陆离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但她的人影早已不在原地!
就在冰锥击中目标的同时,她已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足尖在垂落的铁链上借力一点,身体轻盈却充满爆发力地腾空而起,几个起落便稳稳地落在了那架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三角钢琴之上。
冰冷的漆皮鞋底,踩在光滑的黑色琴盖上。
“要点二——” 她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终于抬起头颅的希斯克利夫,以及大厅里所有因链条断裂而更加狂躁舞动的铁链与画像,声音如同审判的号角,“——用共鸣,震碎结构!”
话音未落,陆离右脚高高抬起,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精准无比地踏向钢琴键盘中央的一个特定和弦区域!
“哐——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琴键噪音都要恐怖、都要震撼的不和谐和弦轰然炸响。
那不是乐音,是金属的哀鸣、灵魂的撕裂。强大的声波如同实质的冲击环,以钢琴为中心猛地扩散开去!
嗡——!!!
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在颤抖。
所有的铁链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蛇,瞬间绷直到了极限,然后开始疯狂地、高频地震颤。
金属与金属、金属与画框、画框与墙壁的剧烈摩擦、撞击声汇成一片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噪音风暴!
“啊——!!!”
画布上的所有凯瑟琳——荡秋千的孩童、被勒紧的少女、与锁链融为一体的临终者——她们的嘴在同一时刻撕裂开,发出无声却穿透灵魂的、频率高到几乎要撕裂空间的尖啸。
这尖啸并非物理声音,而是纯粹精神层面的、由无尽痛苦凝聚成的冲击波,狠狠撞向林惊蛰的意识,让他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风暴的中心,钢琴凳上的希斯克利夫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脸饱经风霜,刻满了仇恨与痛苦的沟壑,但最令人恐惧的是他的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两口正在沸腾翻滚的、粘稠的、冒着刺鼻沥青浓烟的深渊!无尽的黑暗、暴戾、毁灭性的情感在那两口“井”中翻涌、咆哮,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被锁链包裹的双手离开了琴键,猛地抓住钢琴的边缘,坚固的硬木在他手下发出呻吟,留下深深的指印。
他死死盯住站在他“乐器”之上的入侵者,那沸腾的沥青之眼中,燃烧着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怒火。
陆离站在钢琴之上,单手持着那柄幽蓝的冰锥,长发在无形的精神风暴中狂舞,发间的数据光带亮如星痕。
她如同驾驭着黑暗巨兽的女武神,冷冷地迎上那双来自地狱的眼睛。
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