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般的嬴政凑过去瞧了瞧赵政的脸,左看右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赵政平时表情管理得很好,除了和嬴政逗趣时笑笑之外,一般看不出什么负面情绪,这次却明明白白让嬴政察觉出他在走神,且想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赵政脸上的表情没收住,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嬴政清澈的目光落在他眼中,他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张了张嘴,斟酌道:“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他不知道现在告诉嬴政合不合适,这孩子总是心善,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身边信任的人,还不知道那些人会怎样背叛欺瞒他、怎样一次次地剥夺他心里的那一点不愿意泯灭的善意。他既希望嬴政不要经历那些东西,又希望他能够借此长大,如果一定要选择,他选择后者。这条路,终归是嬴政自己去走的,他可以充当向导充当师父的角色,但无法代替他。
赵政想了半晌,找不出合适的措辞开头,嬴政又一直问他是什么事,最终他取了个委婉地方式:“你想不想看看史记?”
“想。”嬴政正愁汉书看完了没有书看,“不过你之前不是不让我看吗?”
“现在可以看了。”赵政算了算日子,“还有五天腊祭,你要忙着各种祭典,等过后再看吧。”
赵政说的没错,嬴政忙得像个陀螺。
腊祭是秦国一年的结尾,相当于后世的新年,王公贵族们过腊祭非常重视礼仪,国君就更严格了,不但要祭祀先祖,还有天地山川、江河神灵,祷告社稷,祈求丰年……嬴政第一次做这些,虽然只是跟着吕不韦安排好的流程走,一趟下来还是累得不想说话,晚上沾着床就睡。
这期间赵政也没急着给他看史记,遇到什么事就教他相关的东西,一转眼,到了芒种。
这是一年中气候暖和适宜的时候,田野上春草青青,嬴政前几天刚刚祭祀完春神,今天在文武朝臣的跟随下,到咸阳郊外的田地里亲事农耕,以作表率和恩重,鼓励庶民努力耕作劳动。
回程的时候,咸阳下起了细细绵绵的春雨。嬴政坐在马车里,手里还拿着一小把种子。他想起田野上见到的劳作的人,叹了口气:“赵政,我什么时候可以掌权啊,早点掌权,是不是就可以早点灭掉六国,开创一个像汉武那样的盛世。”
赵政没有过去,身在地宫,他面前的案上摆着一本史记,目光一直落在上面。听见嬴政的话,他沉静已久的眼睛亮了亮,温声回答:“会的。”
嬴政坐直身子:“我也相信会的。”
他知道赵政给他看汉书的目的,前人之失后人之鉴,秦国灭亡是种种因素叠加导致的,汉朝吸取教训,才有了后来的盛世,等他建立秦国,天下一统,借鉴汉朝的方法,虽然不知道结果会如何,至少,他不会重走赵政的路。
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收权、收权。
一本书忽然悄悄放到了他的手边。
嬴政低头,没见到赵政,只看见那本史记,拿过来,没翻开,“你不出来吗?”
赵政道:“回宫里,一个人看。”
这些书嬴政一直都是一个人找时间看的,他不懂赵政为什么还要强调一遍,但也答应着:“是有多么不好的事,你都不陪我看了。”
赵政道:“也不是多么不好,其实有的你已经知道一部分了。”
只是不想相信罢了。
“是吗?”嬴政翻开史记,“我知道了?可最近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回去看,听话。”
“哦。”嬴政乖巧地把书放到一边,回宫就告诉下人他要休息,不让人打扰。
甘泉宫里,赵姬听说嬴政在休息,便派人叫吕不韦到章台议事。她听说吕不韦手里有个叫嫪毐的舍人,觉得有趣,想让吕不韦带过来看看。
吕不韦刚刚跟随嬴政从郊外回来,原本打算直接回府,却被太后的人拦住,吕不韦本来疲于应付,听说赵姬想见见嫪毐,便带上了前阵子物色来的那位名叫嫪毐的舍人,入了咸阳宫。
嫪毐姿容俊美,正当年轻,跟着吕不韦第一次进来这庄重的王宫,有些紧张。他悄悄问吕不韦:“相邦,何故带臣入宫啊?臣是不是犯了什么罪?”
他越想越怕,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若、若臣有罪、请相邦开恩!”
吕不韦不胜其烦,拽起他来:“到了你就知道了。”
哪有什么罪,是滔天富贵在等着啊。
嫪毐闻言,还是害怕,战战兢兢地跟着吕不韦,腿都有点软。
这是秦宫,是秦国的核心,秦王就住在这里,君王脚下,他怎能不怕。
吕不韦见他如此,也知道今天来得着急了,他和嫪毐都没准备,但这是他就此脱身的大好机会,岂能出差错,便让家臣拿出准备好的一个盒子给嫪毐,“里面有颗药,你把它吃了。”
嫪毐警铃大作,以为是什么毒药。
吕不韦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没人听清是什么,只是说完后,嫪毐立刻不抖了,整个人懵了好一会儿,回神时他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突然一口把那药丸吃了,差点要跪下来叩谢吕不韦,被吕不韦一把拖起来往章台宫走。
“现在别谢我,等你侍奉好了太后,再谢我不迟。”
等嫪毐到章台宫时,他已经满脸潮红,呼吸急促,微微弯着腰,像是极不舒服。吕不韦见药效发作,便将他直接推进了平日与赵姬相会的偏殿。他知道嫪毐这种出身,最想要的就是富贵、地位,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嫪毐不可能会放手。
偏殿里,赵姬仍在慢慢梳理头发,听见声音,还以为是吕不韦,看见这个满脸通红的青年时,她微微一笑:“你是什么人,不知道擅闯章台宫是死罪吗?”
嫪毐忙跪下来,磕磕巴巴道:“臣、臣是相邦府上舍人,名叫嫪毐,见、见过太后……”
赵姬听见他的名字,眼睛亮了一下,生出无限的趣味来,走到嫪毐面前,柔声道:“你就是嫪毐?站起来我看看。”
嫪毐勉强站起,却害怕赵太后靠近,他被药性弄得难受,死死克制着,赵太后身上的香味传进他鼻子里,足以击垮他仅剩的理智。
赵姬的目光从他俊俏但潮红的脸上打量过,向下,看见他精壮的身材,有些欣喜,于是目光向下、再向下。
……
嬴政打开寝宫的门时,刚刚过了正午。
他站在门口,没有跨过门槛,一出现,守在门口的王翦有些意外:“大王?”
嬴政的脸色出奇地冷,仿佛没听见王翦说话,自顾自问:“太后和相邦在哪儿?”
他声音沙哑得像是闷了一口气在喉咙,没有丝毫的起伏,和进宫前大相径庭,王翦有些担心,但还是先回答这个奇怪的问题:“章台宫来报说是太后正在和相邦议事,还带了一个舍人。”
嬴政的声音更冷、几乎是咬着牙吐字:“在哪儿。”
王翦立马道:“在章台宫。”
“好。”嬴政的声音缓和些许,却莫名人觉得更可怕了,他沙哑道:“舍人是谁?查过了?”
章台宫那边的卫尉是嬴政安排的人,负责戍卫,检查过往人员,不能进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信报到王翦这里 ,转交给嬴政。嬴政为了拉拢王翦,准许他可以先于自己看这些信报。
反正来往几乎没什么大事。
“章台宫卫尉核实过此人身份,名叫嫪毐,是半个月前进入相邦府上做舍人……”
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你进来。”嬴政转身往寝宫深处走去。
王翦毫不犹豫地进了宫中,“大王有何吩咐?”
这一刻,本应该感到愤怒的嬴政出奇地冷静,他第一个念头不是去找母亲仲父戳破那些不堪的丑事,而是不想让赵政看到自己失态、狼狈的样子。他知道赵政不在,可他怕赵政会突然出现,他压下心中那些就要冲破新腔的情绪,脑海中勾画出一个缜密的对策。
仲父和母亲必然安排了人在他身边通风报信,他道:“你让人准备,摆驾章台宫,再分一拨近卫暗中观察,有私下离开的,不问缘由,先抓起来。”
顿了顿,他慢慢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是凉的,慢慢道:“再分一批人,你亲自带去章台宫,先和卫尉谋,有敢进去报信的,全部就地斩杀,宫中不论发生什么,都保持原样,等寡人亲临。”
“是。”直觉告诉王翦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章台宫现在能有什么人,只有相邦太后和那个舍人,大王何故会如此……动怒。
“还有,”嬴政放心不下吕不韦那些门客舍人,“通知杨端和,让他从城外禁军带一万过来,咸阳城中若有人作乱,均可先斩后奏。”
王翦微微一震,“是,臣这就去!”
王翦将一切安排下去再回来复命,前后过了只有半炷香时间,只是杨端和那边行动会迟缓一些,他告知了嬴政这个担忧。
“无妨。”穿上王服的嬴政坐上了宫辇,漆黑的眸子望着宫殿的尽头,“你先行去章台。”
王翦立刻带人过去。
一如嬴政所料,王翦带着秦王亲卫一到章台,就有一些宫人想要跑去通风报信,好在他来之前已经派人通知了戍卫章台的卫尉,奉的是秦王命,到章台后一路畅通无阻,将那些抓到的宫人全都就地处决,带兵长驱直入,直奔四方宫殿。
王翦去的是章台正殿,殿中原本在等太后和嫪毐事毕的吕不韦听闻外面响动,立刻派人去通知太后。
吕不韦身边迅速聚集了一批章台宫的卫卒,领头的是另一名卫尉,是属于吕不韦那边的。他见王翦横冲直撞闯进来,连原因都不问,直接给王翦扣了擅闯章台的死罪,要卫卒们把他抓起。
王翦完全不听他们那一串花里胡哨的罪名,直接带人冲上去杀人,他到底是军伍中出来的,训练出的近卫骁勇善战,没用多久就压倒对方,迅速血洗章台。
王翦让人看住吕不韦,带人冲进偏殿。
偏殿里除了惊慌失措抱作一团的宫人,没有什么异样,王翦带着人巡视一圈,忽然在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的房间外,听见了放纵的呻|吟和叫声。
“……”
这是哪里的宫女,外面血流成河了居然还和人在这偷|情,王翦气沉丹田,一脚踢开了房门。
里面不大,倒是暖和,弥漫着奇异又浓郁的脂膏香味,一张大床几乎占据一半的空间,床上笼罩这一层层的纱幔,隐约能看见里面的动作的人影。
王翦咳嗽一声,这两人还在忘我地欢愉,完全没听见这边的声音和动静,王翦一皱眉,手里的青金长戈一转,直接上去一把勾断了所有纱帘。
看清那床上被汗水打湿的女人的面庞时,他猛地向后一退,将手里的长戈转回,跪了下去。
断了的一堆纱帘落到赵姬和嫪毐身上,将两个人遮盖起来,嫪毐被王翦刚才行云流水的动作弄傻了,停住动作,一直醉生梦死的赵姬也渐渐回过神,看清殿中还有别人而那个人是王翦时,她一下子拿起衣服遮住自己,惊恐地尖叫:“吕不韦!吕不韦!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母亲,是在找仲父吗?”不疾不徐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伴随着徐缓的脚步声,“儿子给您带来了。”
吕不韦出现在门外,也不敢看房间内的景象,只是跪在了嬴政面前,哑着嗓子道:“臣………”
话未说完,嬴政的声音不带起伏地响起。
“寡人听说母亲和仲父在章台宫议事,就过来看看。”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殿中,“能否向寡人说说……你们这是在议什么事?”
殿内一片死寂。
赵姬慌忙披上外衣,躲到嫪毐身后,仿佛那样嬴政就看不见她了一样。嫪毐则是完完全全吓傻了。
嬴政在殿中徐徐地走,身上贵重的秦王朝服随着步伐轻轻摇晃,衣摆贴着他脚跟荡来荡去,他看了一圈,最后走到床榻边,拿起床头一个白瓷圆钵。里面是一些带着浓郁香气的脂膏,味道和那天在章台宫闻到的一模一样。
“王翦,”嬴政将东西扔在床上,目光落在嫪毐身上,记住了这张脸,轻声下令:“杀了他。”
王翦得令,上前抓住嫪毐往外拖。
“不!大王!大王开恩!小人为相邦所迫,是不得已!小人不知那是太后!大王饶命!饶命啊!”
嫪毐惊恐地大叫,挣扎不止,王翦嫌他闹腾,一脚踹在他后背,直接把人踹出一口血来。
嫪毐吐着血咳嗽几声,发不出声音了,想要爬到嬴政身边求饶,嬴政厌恶地退开,眼底终于压不住露出一缕暴戾的情绪:“王翦!”
王翦会意,一把抓住嫪毐的头发把人薅出去,只听一阵飞溅的轻响,王翦提着血淋淋的一颗人头走了进来。
赵姬看见这个场面,登时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吕不韦跪的地方在那颗滴血头颅边上,惊吓之余,直接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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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王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