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糟糕透顶的宴会。
他们称之为上流,称之为奢华,将无数价格斐然的葡萄汁祸害进喷泉里,和巧克力糖浆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司忱不讨厌甜食,可这气味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音乐响了七个小时,从未间断——在这片金碧辉煌的宴会上,主人们从不许安静弥漫。
他也只是拿着一杯看不清底色的香槟,站在一群眼睛上挂着微型终端的青少年旁边,看似饶有兴趣地听他们大谈特谈这款新终端极佳的通感功能——无论是痛觉还是快觉,都能给你第一时间的反馈。
像广告词一样。他轻哼一声,随手将香槟放在了一个侍者餐盘上,他可不想这一杯看不清混了多少料的酒下肚,任务还没完成呢。
那群青少年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一个个兴奋地盯着前方微型终端的小屏幕。司忱不知道他们又在玩什么,反正看那副瞳孔紧缩的模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移开视线,在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巨大宴会厅里环视一周,最终锁定了目标——一个醉得不知天上人间的贵妇人。
她似乎正在和一众亲朋好友畅谈——或许是和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过在这场狂欢上没人在意这些,只需要两杯高浓度的美酒,杀父仇人都能变成无话不谈的闺友。
司忱按开了耳钉状的终端,下一刻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响在耳侧:
“早上好,先生。”
他整理了一下仪表,端好堂堂正人君子的模样,笑着轻声道:“已经不早了,Eve。”
“鉴于您上次入眠是在四十二小时前,我认为您现在应当立刻补充睡眠。”名唤Eve的机械女声说道,“您的身体机能上限已经下降到了70%,系统推测您无法撑过任何一场大规模枪战。”
司忱速度极快地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敲了敲耳钉:“谁搁这儿打枪战,脑子有泡吧?”
Eve无机质的声音再度响起:“先生,普通人类大脑里若有气泡怕是无法……”
“给我搞个身份权限。”他当机立断地截胡了Eve的话,迈开步子向那个醉醺醺的贵妇人走去。“最好和布伦朗家族有点牵连。”
“好的,先生。”银制的耳钉上蓝光一闪,Eve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伊利亚·布伦朗,新历88年出生,因不明原因自小与其父母被遣送去外城,没什么人认得他。”
司忱左手上的手环同时闪过一圈蓝色,他瞥了一眼,轻笑一声,双唇无声地说道:
——开工了。
他长得高,四肢修长,走起来像只优雅的猎豹,每一步都几乎不发出声响,束在脑后的马尾就像是豹子的尾巴,正随着步伐起落狡黠而顽劣地晃动着。
司忱的好友兼同事尤娜曾评价过他这种走路姿势——要么是要去舞台上演出,要么就是等着被人揍。
被人揍是不太可能,也没什么人能揍得到他司忱。这种步调他还专门学习调整过,对于这群每天穷奢极侈的“上等人”来说可谓是吸引力绝佳。
果不其然,那群摇着绣花折扇的夫人们渐渐停止了谈论,转而看向迎着她们走来的这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掩着面窃窃私语着,时不时还向他投去暧昧不清的目光。
说来也好笑,她们标榜着自己归属于上流社会,床头桌前还搁着圣经祷文,外出时要撑着价格不菲的小洋伞,生怕那毒辣的太阳晒伤她们洁白娇嫩的皮肤——可出现在这场宴会上时,那些矜持和贞洁全都不作数了,贵夫人们以一种挑选商品的视线打量着司忱,似乎在评估着他这身肌肉价值几何。
司忱应付这些人简直是游刃有余,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甚至称得上几分天真——天真,这可是“上等人”眼中最稀奇的东西。
那群贵妇人们眼睛都亮了亮,几声轻笑自折扇后传来。
“我尊敬的夫人们。”他略一弯腰示礼,黑色如丝绸般的长发自肩前滑下,“伊利亚·布伦朗,向诸位问好。”
听到“布伦朗”这个姓氏的时候,那群贵妇人们似乎时愣了一愣,不过酒精很快就麻痹了她们本就不清醒的神经,开始含笑打量着眼前长相帅气的年轻人。
一个穿着红色天鹅绒晚礼服的夫人说:“伊利亚?我喜欢你的名字,我家那匹雪白的马儿也叫这个。”
她们又开始笑起来,和短笛声应和作响。
被比作马的司忱面色不改,反正这也不是他的名字。他陪着她们笑了两声,而后将视线定在自己的目标身上,目光在对方胸口嵌着的羽毛胸针上一扫而过。
“这位……德维森家的夫人。”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示弱笑容,“可否容我斗胆知悉您的芳名?”
那醉醺醺的德维森夫人眨眨眼,她的女伴便调笑着用折扇拍拍她:“看看,人家是奔着你来的,可惜了可惜了,我还挺中意这张小脸的……”
她向司忱投去个情意暗涌的眼神,司忱八风不动地回以一个微笑。
那位德维森夫人大抵是喝了不少酒,摇摇晃晃地娇笑了好几声。司忱发现她的嗓音有些奇异,像是没经过变声期的小姑娘,还带着几分乳臭未干的稚嫩。
——大概又是什么贵族的癖好吧。他默默想着,在心底翻了今天第十三个白眼,脸上还是一副纯良无邪的笑容。
他三言两语安抚——或者说是打发了这一圈用视线将自己明码标价的贵妇人们,终于有机会拉着这位德维森夫人获得一片独处空间。
德维森夫人——朱莉·德维森穿着的是一条粉白相间的礼裙,头发被漂成了乖顺的奶金色,走起路来重心不稳,简直要歪倒在司忱身上。
司忱轻车熟路地扶稳了她这块大蛋糕,鼻尖擦过对方发上的香水,登时觉得那味道比洗劫了三家甜品摊还刺激。
“伊利亚,你来自哪里?”朱莉神志不清地挽着他的手臂,“你来找我做什么?甜心?”
这位可真是个自来熟。司忱腹诽一句,顺着她的话道:“我代表布伦朗家族来向您致以敬意,夫人。”
朱莉醉得一塌糊涂的脑子倒是还能转两下,一副看透了他的表情道:“哦——新晋家族布伦朗要来攀一攀我们的高枝了。”
“只可惜,我丈夫他去谈生意了。”她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包房,房门上嵌着明晃晃一个锁,一看就知道不是那么容易黑进去的。
司忱眯了眯眼,而朱莉忽然捏了捏他的手臂,笑眼弯弯道:“您看上去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司忱垂眸看她,朱莉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面前这个年轻人又恢复了脸上人畜无害的微笑。
“当然,我的夫人。”他轻声低语,“让我们去安静些的地方,悉听尊便。”
*
处理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技法,只需要趁她们走出人群视野的下一刻用迷药将人迷倒就行。
司忱抱着这块大蛋糕,堂而皇之地走过一个个监视器下——毕竟在上等人的宴会里,嗨过头晕倒的也不计其数。
那些监视器扫描了他一圈,识别到布伦朗的身份权限后都识相地放了行,任由司忱一路走进了宴会厅后方的杂物间里,将这块精心装点的蛋糕扔进了废旧床垫里。
他锁好门,将信号屏蔽器安在门锁上,而后调出手腕上终端的虚拟屏,敲了敲耳钉道:“Eve,开启内线。”
耳钉上蓝光一闪,与虚拟屏链接,屏幕晃动两下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下一刻,一个女声闯进耳膜:
“司忱?还活着吗?”
司忱手不停地在虚拟屏上滑动着:“不好意思,我还活蹦乱跳着呢,遗产你暂时还继承不了。”
终端那头“呸”了一声,说:“谁叫你突然切断联系,老爹差点就发火了。”
“贵族宴会厅里一般都有监听设备,我认为以一个合格后勤的身份你应该了解这点,尤娜小姐。”他将从朱莉身上取下的羽毛胸针按在手环上进行扫描,蓝光如波纹般一圈圈散开。
“哪有人话说一半突然切断的啊?”那头显然不满他这一套道貌俨然的说辞,“我还以为你被一枪爆头了呢,差点就把你的数据给抹了……”
“尤娜。”司忱突然打断她,瞳中映衬着终端屏幕幽幽的蓝光。“我找到了。”
被称作尤娜的女声安静了片刻,再开口时已经是一副冷静成熟的腔调:“同步给我,先修改你自己的生物信息,注意不要暴露。”
司忱手指在屏幕上飞跃,简洁明了地回了一句“简单”。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司忱隔着门扉都能听到主宴会厅那边弹奏不歇的声响,阴魂不散,叫人装聋作哑也不成。
几分钟之后,屏幕忽然一花,下一刻只见一张立体地图浮现其上。尤娜的声音再度响起:“目标就在这里,给你标记出了最佳路线。”
司忱看着地图上用金线描绘出的线路,左右打量了一番后道:“费时费力,哪里是最佳了?”
尤娜猜出了他想干什么,警告道:“你只有一个人,而且这回是隐秘行动,要将一切冲突隐患压至最低!”
司忱端详了一番地图,忽然轻哼了一声。
尤娜心里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司忱,你不要乱来。”
“不乱来。”他划动着地图,“这条路线的确安全,只是一路要通过好几重关隘,虽然我对自己的隐匿能力有信心吧,可也太耗时间了。”
“耗时意味着什么?尤娜。”他淡淡说道,“耗时就代表着高风险,老爹那条机械腿是最知道这个答案的。”
终端那头沉默了一阵,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办?”
司忱微微一笑,将地图拖拽到最顶上,食指在虚空中画了个圈。
“走最快路线——从上面进行潜入,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