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抹一把镁粉重新上杠,蹬杠shapo,接正掏特卡切夫。又是“啪”地一声镁粉飞散,简秋宁又一次脱手,从高杠上径直坠落下来。
Pak空翻塌腰,正掏shapo180没有接上,蹬杠360有小分腿。总之是一塌糊涂,一无是处,完全崩溃的一个成套。讽刺的是结尾的后直两周下十分完美,抛得高,直体姿态从头到尾保持得如同插了钢板,落地自然而然地钉住。
也都没有意义了。
11开头的分数没有意义。一场一项就砸了三分多的全能比赛没有意义。一场世界杯的荣誉本来也没有什么意义。近二十年的体操生涯里从来没有过的虚无感如同一大片茫茫的泡沫涌了过来,简秋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否定过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和价值。
也正是在此刻,她才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至少在体操这个领域,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自信的,甚至可以说,是自大的。虽然别人还会夸她谦虚谨慎——谦虚是不假,自己小毛小病从来不少,到处都还需要改进;谨慎也没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不到尘埃落定是不能沾沾自喜的。然而就在此刻,简秋宁惊怖地发现,曾经的自己能够平和地接受这些毛病和差距,坦然地面对,全是建立在这份没有什么理由的自信之上。
现在落后没关系,可以慢慢追赶呀;人外有人也没关系,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总会找到自己更加擅长的地方的。可如果就是赶不上呢?如果就是存在那么一个人,方方面面都比自己更加厉害呢?简秋宁依稀记得有小队员这么问过。可她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迫使她这样想。
即使是曾经的奎勒也不行。哪怕就在刚过去不久的这个冬训,简秋宁都还坚持着一种可笑的错觉:只要能练出那个直体720旋,就连最后的破绽都补上了,在下一个赛季面对奎勒时她会变得更加胸有成竹。四年的缠斗间,她从未认为自己比奎勒“差”,即使对方出道更早、母队更强、既往成绩也更好。
而如今,曾经较量过许多次,也战胜过许多次的老对手,在短短几个月之后,竟然真的会变得如此全部意义上地不可逾越,强大到令自己心生恐惧,甚至,绝望。
平衡木的成败一向只在一念之间。简秋宁恍恍惚惚地站到木端时根本就没想过这一套有可能“成”。前屈上还是熟练的,一个小晃之后马上找回重心。掌声齐刷刷地响起,往常应当充耳不闻,此刻却听得清晰,仿佛刚躲进房间想清静一会儿后脚就有人突然闯了进来,心底隐隐泛起的烦躁更加重了简秋宁的压力。
自由腿低于水平的720转体,提踵没以前高,转的度数也不充分,快落木时没动力了于是糊弄一下过去。助跑,前屈,又是小晃。一个个口诀要领在脑海里叮叮咣咣地晃,却不怎么能落实到手下脚底。高举腿540——勉强维持住的平衡终于破碎,刚转完360度整个人就歪出去,掉了个稀里哗啦。
这下可真是稀里哗啦了,跨跳侧挺倒叉这一串原本就是有“前科”的老重灾区,侧挺看起来像是坚持住了,无奈倒叉落木时手撑的位置已然歪到十万八千里以外,未能免去短短几秒之内再次掉木的噩运。
“站!”
又,又失败了?……完了。王远洲在台下禁不住惊呼,声音隐约淹没在了选手掉木后场地中惯例会响起来的掌声里。
爬上木先是一个新动作,蹲转720,晃晃悠悠地实在不敢恭维,为了维持平衡两只手胡乱挥洒,简直打起了小鼓,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认难度。背转总算还是精致的,纵木大背弓的舞蹈修饰也很漂亮,只是这次,被稀烂的成套“折磨”得七荤八素的观众们已经忘了这个约定俗成的节点,偌大一个场馆里零星响起几下掌声,反而显得寂寥。
后屈两周下倒退一步,落地后回到台下时与奎勒擦肩而过,简秋宁看见她不知是同情还是什么的复杂眼神。奎勒几乎比自己矮一个头,却像一簇不高昂但极为明亮的火苗,格外映出自己的卑渺。小翻后团360钉住,两次小翻接团身旋下钉住,6.8稳如泰山。平衡木,早八百年前不就知道比不过了吗——反正现在是全都比不过了,不用想都能猜到等会儿的自由操场地上会出现多么叫人汗颜的差距。连环失误,破罐子破摔,这种事情在此刻以前没有人想得到会在她简秋宁身上发生。倒是自己,还是早有自知之明的。
又或许,这么说还是不够准确。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或许……就是高估了自己。方方面面。
“这次真的是……全面不敌啊。”
寂静到落针可闻的演播厅里,俞木槿的声音如梦呓般响起。毫无恶意,只是极度的震惊之下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和疯狂失误的高低杠比,简秋宁的自由操算是非常有尊严了,尽管难度比去年降了一分,但她似乎找回了些状态,三个技巧串全部钉住,裁判也很给面子地打出了14.033的高分。只不过在奎勒轻松落地拿下命名的后团两周1080旋面前,一切皆会黯然失色。
“那你又凭什么这么说?就算秋宁姐比得再差,也比你强多了。”付天怡一个小时前还神采飞扬的脸也黯然失色,成了霜打的茄子。她翻了个白眼,心不在焉地怼了一句,蔫巴巴地拉着同样垂头丧气的沈缘初率先立场。看到教练们或铁青或诡异的神色,一众小选手也跟着呼啦啦作鸟兽散,这个低气压的地方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
“她才是凭什么啊,好大的脸。这51分多哪里比小俞姐强了?要我说,就算她以前厉害,人总要老的,现在也未必就……”温楠咬着牙恨恨道。她对简秋宁的好感一向淡薄得很,倒也谈不上旧怨,只是去年冬训那会儿有次队内展示,她展示了当时刚能在软垫上落的侧手翻630。正在大家的掌声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之际,简秋宁却很扫兴地说了一大堆问题,末了还说什么火候不到,让她千万别急着登陆。原本她在训练中是习惯了责备的,可现在,在付天怡轻蔑而敌视的目光中回想,那一番说教却并未淹没在老生常谈的批评里,相反,竟是愈加清晰尖锐起来。
“诶!这话可不能说……”话音未落,俞木槿和张思燕七手八脚地封住她嘴巴,正要开口,忽见闻知雅乐呵呵地迎面跑过来,伸手就拍到俞木槿肩膀上:“同志们,我跟你们说个喜事儿,我哥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在全锦赛之后。和教练组都打过招呼,到时候你们都去啊,也算休闲娱乐了。”
“恭喜恭喜。”俞木槿和张思燕连忙又道了恭喜,看闻知雅又脚底生风地折返回去跑远了,张思燕才皱眉道:“小雅姐不会听见了吧?楠楠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应该没有。”俞木槿慢吞吞地回答,一边转过脸:“楠楠,你这话真的不能说。就算,就算她现在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那也不是我能比的。我,我的720还没找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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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