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美国的安排,他第一时间就告诉了隋嘉叶,照顾陈妈妈的阿姨是景畅推荐的,他们很放心,省却了两人长时间不能在旁照看的忧虑。
但是提前来北京的事,他却没有张口。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对隋嘉叶说,但却组织得毫无章法,也许只是一声歉意,也许是更多。
过往时光多蹉跎,他如今虽忐忑,却也不想再错过。于是,在“未易相逢”吃完早饭喝完咖啡后,他就告别荆楚和雪杉,一个人走进了那条还没热闹起来的巷子。
在要拐弯的时候,他回过头去,果然看到荆楚还站在门口,看到他转身,又挥手向他作别。
曾经的贵公子,选择了一条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路。曾经形影不离的四人组,也渐行渐远,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曾经许下的诺言大多与现实背道而驰,但总归,有过那样一段难忘的岁月帮助他们对抗未至的孤独和抉择。
在挑战杯决赛后,他们选择在初次会面的转角咖啡厅举杯庆祝,荆楚带了名贵的红酒,林典选了一款让人垂涎欲滴的蛋糕,那天,她还穿了一条优雅的红裙,所有的人都精心打扮,只有荆戈还是穿着咖啡厅的工装围裙,但没有人觉得他突兀,也没有人轻视于他,他一向是个不善于交朋友的人,但那一刻,他觉得他们的友谊救赎了他。
喝到微醺,宋霖动情地感叹,“人生未易是相逢,今日促席饮东窗。”
林典举杯高过头顶,“那就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
告别荆楚后,仅凭着隋嘉叶出发前的只言片语,他在北京城下密密麻麻的地铁网络中换乘数次,终于寻到了她提及的医院。
北京的医院永远人满为患,他发出去的讯息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只好根据楼层指引找到二楼外科,前台的护士小姐却告诉他,这里并没有来培训的外省医生。
他有种意料之中的失落,道谢后转身离去,面带焦虑的病人和亲属们来来往往,几次撞到他的身上,他摆摆手表示没事,至于人家到底说了些什么,却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直到乘上下楼的电梯,荆戈才恢复了平静,这时却听见医院门口传来一声声急促的“让一下”,紧接着看见几个医生推着急救床飞奔而入,人们立即避让出一条道来,这样的场景在医院再平常不过,但荆戈却像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立即连跳几阶电梯,冲着急救的队伍奔了过去。
急救手术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这期间,荆戈就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待,以至于病人家属赶来之前,护士把他当成家属一顿问询。
手术看起来很成功,护士先推着担架床出来和家属一起送去病房后,医生们才陆陆续续出来,每个人的手术衣上都或多或少溅上了血迹,他们在门口脱掉手术衣,摘掉手术帽,露出被汗浸湿的头发,一个年纪差不多40岁左右的医生拍了拍隋嘉叶的肩膀,赞许地说道,“小姑娘手疾眼快,又稳又准,倒是给我们做了个榜样。”
隋嘉叶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却一眼看见了在门外窗边倚靠着的荆戈。
“你怎么找来了?”
隋嘉叶跟那位夸赞她的医生小声说了句什么,就急匆匆跑了出来,额发一缕缕地贴在眼眉之上,略显狼狈。
“你说过啊。”荆戈笑着,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从这里回美国?”隋嘉叶猜测到他的行程,“今天就要走?”
“明天一早。”荆戈摇摇头,“晚上还有事吗?”
隋嘉叶迟疑片刻,拿起手机确认了一下,也摇了摇头。
“饿了吧,我请你吃东西。”
他的目光恳切,真诚地毫无杂质,让隋嘉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隋嘉叶去宿舍换了一身运动装,荆戈在门外等她,抬头的瞬间有些恍惚,28岁的隋嘉叶有着与18岁时不相上下的美貌,即便气质已经完全不同,当她蹦跳着从高高的台阶下来时,荆戈甚至感受到了与记忆里没有异样的雀跃与欢喜——那曾经是她藏不住的偏爱,只是被他亲手打碎了而已。
荆戈打了车,出租车载着两人直奔他的母校而去,坐在车上的隋嘉叶听着他与出租车司机的对话,忍不住问道,“要带我去你们学校的食堂吗?”
“你想吃吗?”他心念微动,“吃完饭,领你在里面逛逛。”
“那再好不过了。”
到了学校门口,他拿出手机中的校友卡对着保安说了几句悄悄话,便顺利进了校门。
隋嘉叶好奇,问他,他也只是笑而不语。
校园很大,他们走了很久才走到最近的一所食堂,荆戈有些迟疑,“这个食堂好吃的不多,不过先在这里吃一点,等晚上我再请你吃西门有名的烤翅。”
隋嘉叶也确实饿了,“我都行,听你安排。”
两人在所有开放的窗口逡巡一番,选了一份麻辣香锅、一份长沙米粉、一份卤肉饭,荆戈拜托一名学生帮忙刷了校园卡,加了对方微信转账。
坐到餐桌旁,两人都有些拘谨,从见面后,两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围着陈妈妈转,很少这样安静地坐到一起,颇有些没话找话说的尴尬。
“还是学校食堂实惠,物美价廉。”隋嘉叶搓搓手,感叹道。
“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好多年没吃了。”荆戈一边听着窗口叫号,一边回应她。
“果然是名校,比我们学校的食堂大多了,好吃的也多,我上学那会,食堂最多只开10个窗口,还有几个窗口卖的菜都是一样的。”
其实食堂再好,对曾经的荆戈也没有太多的意义,为了省钱,他基本都只是一碗白米饭,一份简单的青菜,点荤菜的时候都不多,或者一碗不到10元的面。荆楚他们是很少来食堂吃饭的,舍友们也都习惯点小窗口或者外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他一个人匆匆解决完温饱问题。
“10号麻辣香锅好了”“米线好了”……窗口的阿姨热情地叫着号,荆戈跑东跑西,很快将点好的饭菜端到隋嘉叶面前,又将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她,“尝尝。”
两人低头开始吃饭,饭菜的味道没有想像中的可口,被学子们奉为“不过错过”的食堂招牌,往往只是因为他们还年轻,等吃过的盐多了,嘴也就刁了。
但隋嘉叶还是感到很满足,饥肠辘辘之下,有温暖的食物慰藉,是她上顿不接下顿的医生生活中难得的幸福。
荆戈的幸福则在于,他第一次直接地感受到,如果对面坐着自己喜欢的人,再粗陋简单的饮食和环境(他环视了一下食堂,不得不承认,装修实在太简陋了)也仿若天堂,这是他大学四年中从没有意识到的。
吃完饭,荆戈自觉做起了隋嘉叶的向导,虽然嘴上不说,但隋嘉叶也不得不承认,这所几乎是所有理科学子的梦中情校,是如此的非同一般。
学生或者游客们有说有笑地穿梭在偌大的校园之中,他们走过一条条被高大树木遮阴的道路,与潇洒的自行车手擦肩而过,秋之为气,在这里交织成诗一样的画卷,歌一样的美妙。
夜色逐渐加深,一轮半月被轻云遮蔽时隐时现,他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了荷塘边的小山亭,隋嘉叶抬头注目半晌,“看来这就是语文课本里讲过的地方了。”
两人拾阶而上,坐到亭中的木椅上,俯瞰月色下的水榭,月影微茫,水光亦幽隐,水边坐着一对又一对青涩的少女少女相依相偎呢喃私语,隋嘉叶只装作看不见,赞叹了一番好景色后,就起身准备离开,“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跟岗。”
荆戈也只好起身,“我送你。”
回去的路上,隋嘉叶走得很急,没人的静僻处,她甚至都要跑起来。
“你慢点。”一处转角,荆戈出于本能地想要拽住她,却好巧不巧牵到了她的手,又在她下意识挣脱的瞬间,攥紧了。
一时间两人都停下了脚步,却又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窘境,于是就这样,一个想要挣脱,一个却又攥得更紧,直到手心出汗、面红耳赤。
“荆戈,你放开。”隋嘉叶有些愠怒,说出来的话却又像是情人间的撒娇。
微风拂面,吹起了隋嘉叶脸颊边的一缕发丝,痒痒的,在母校校园的神秘磁场中,荆戈炽热的目光不再躲躲闪闪,因而仿若投射了某种魔力,让隋嘉叶也忘记了伸手拂开那缕调皮的发丝。
“嘉叶”,他用她从没听过的声音喊出这个名字。
在掠过树影窥视的月光下,他看见她露出湿漉漉小鹿一样惊慌的目光,但那惊慌很快转为玩味的探究,他甚至看到她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丝讥诮,就像那缕乱发一样带了挑衅的不明意味。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右手遮住了那双眼睛,在她作出抗拒的反应之前,左手托住她的后颈,似用尽全身力气般俯身轻吻。
湖心炸裂,圈圈涟漪荡开水面。
“丁零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车铃声响起,惊醒了梦中人,隋嘉叶一把推开荆戈,慌乱地奔跑起来,留下神魂离体的荆戈征立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没入茫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