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闻歌打来电话,让关闻西在除夕之前,将白棠带回去。
白棠知道后没吱声,拖着关闻西下山去逛大集。她一摊逛过一摊,他跟在后头替她提着大包小包,木雕娃娃啦、小篮子、小篓子……没见过的东西都买了个遍。回程时更不消停,磨着他半路上停车,替她摘一束长在慢坡间的野花。
捧着那束紫色野花的白棠,蹲在溪涧旁,用手取些水洒在瓣叶上,专注地沉醉在此刻微不足道的快乐里。
她还是那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女孩,七岁时为一列小蚂蚁终于抬起一块糖碎而会心微笑,十岁为一只小虫终于挣脱蛛网而暗暗喝彩。
关闻西忽然忆起大学时曾旁听过一堂孟子课,当时的教授戴望易——真奇怪,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曾说,随时在平凡的生命中寻找惊奇,尽管在他人眼光中它是多么微不足道。
经过多年的生命体验,他即使曾领悟从平凡中寻找不凡的重要,繁忙的工作却不容许他分心多想。
望着眼前发亮的小脸蛋,她一直比他更懂得享受生命。
嘟嘟!嘟嘟!
手机声打断了他欣赏的目光,掏出手机接听。
“喂?”
“……”
“喂?”这次口气比较不耐烦。
“好哇!我还以为你上山去修身养性呢!原来还是老脾气不改。”一个带笑的女声自话筒彼端响起。
白棠回到车前,关闻西靠在车门,正举着手机谈笑风生。耳朵贴近偷听了一会儿,那声音媚媚的、嗲嗲的。
这倒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和他的女朋友打电话。
最近他总是陪着她,令她一时忘了他其实有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有尔虞我诈的商场交锋;成熟世故的人情往来;甜蜜温柔的情侣关怀;却没有她。
“嗯!我知道了,再见!”关闻西挂上电话,回头对白棠说,“走吧!回去收拾东西。”
她闷闷地看他一眼,径自上了车。
终有一天他会回到他的世界而撇下她不管吧?
关闻西镇定自若地操纵着方向盘,偏头看她一眼,忍不住轻笑出来。
瞧他笑得多恶心!只不过是通电话便让他如此兴奋。如果本尊亲自来了那还得了?
“她长得很漂亮吧?”
“谁?”
还谁?“刚跟你打电话的。”
“她呀,还不错,挺漂亮的。”
听着他赞叹不已的语气,白棠黏住了嘴巴,把‘你女朋友’这四个字咽了回去。头一歪,靠着车框假寐,安静了。
车子开得很稳,就在白棠马上就要意识消散时,口袋里传来震动,紧接着是嘀嘀嘀的铃声。
看了眼来电人,是孙娆,白棠翻转手机,将手机壳上的解压玩偶捏得面目全非。
关闻西也抽空瞥了一眼,没说话。
等到手机安静下来,白棠彻底清醒了。
靠近民宿,车子减速,白棠漫不经心,“今天就回去吧。”
关闻西方向盘一转将车子停在路旁,嗯了一声。
临出发前,奚怀谷和安婷来送。陈裕盛有事耽搁了,让关闻西直接把民宿钥匙交给奚怀谷。
收了钥匙,奚怀谷见安婷和白棠跑一遍去说悄悄话了,转头看关闻西,“我真以为白棠喜欢的是你,才发微信让你来的,这些天我跟她聊安婷,她跟我提你,本以为是同病相怜,没想到,她随机选取,要不是安婷跟我说清楚了,我是真想不透。”
“要不怎么说,你是木头呢?”关闻西轻笑,他对自己这个大学室友相当了解。
这边安婷说白棠,“你说这么优质一帅哥,在你眼皮子底下,你怎么没抓住呢?”
“人家有女朋友,我抓什么?”
“我是说,你怎么不提前下手!”安婷明显恨铁不成钢。
白棠此刻有点蔫,“我不是说过了嘛,他拿我当小孩,真……要弄尴尬了,我连这最后一棵大树也没了。”
“行了行了,就你理由多,”安婷摆手,“开学再见。”
车子驶上公路,白棠才想起来忘了向奚怀谷打听关闻西女朋友的事了,他俩是大学同学,奚怀谷估计知道很多内情。
哎,跟安婷说清那天,白棠就把奚怀谷的微信删了,以后再说吧。
刚登岛,白棠就被等候多时的孙娆逮住,训了好长时间,要不是闻歌和孟和来说情,估计晚饭都吃不上。
除夕这天,一年一度的团圆正式拉开了序幕。
其实关家这几年并没有表面一团和气,有人戏称今天的关家有所谓的“太子党”以及“王爷党”,太子顾名思义,指的是名正言顺接管关氏集团的关厉东,而所谓的王爷指的是最近‘摄政’的关闻西。
自关厉东半隐退后,关闻西无论是威望或能力,以及在集团的人缘口碑,都十分之好,自他代管后,这几年来,关家集团在方方面面都有了新突破,其中,他居功不小。
而且,比起大力裁撤公司元老的关厉东,关闻西在董事会的支持率更高,公司上下多有传言,关闻西会取代关厉东。
不过,相较于外人的揣测与议论,在关家之中反倒是一片风平浪静,几个堂兄弟倒不觉得会有所谓的“党争”之虞,而且就算是真有其事,他们也不敢闹上台面,在他们小叔关耀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敢贸然行动,落下分裂关家的口实。
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不过才短短几天,原本沉静广阔的大宅子,开始有了止不住的人声笑语。
关家自古阳盛阴衰,关老太爷只有四个儿子,到了孙子辈,关厉东是长子长孙,就连老大关克明的私生子也是儿子;老二关克朗和闻歌生了俩儿子闻西和重北;老三关克渊和前妻有一子关亦南,现任孟和倒是带来了个继女夜寒,可惜车祸没了;最小的儿子关耀,和温荷结婚两年,还没孩子。
一到这种时候,关耀和温荷就会被寄予厚望——生女儿。
今年的年夜饭多了几个外姓人,闻静漪是闻歌的侄女也是孟和的随行医生,白棠和孙娆是关厉东这边的亲戚。
关厉东的父亲关克明出轨且骗婚,害得白棠的姑姑白筝产后抑郁,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为了给白雪松一个交代,关老爷子将关克明赶出了关家,关家对白家的愧疚一直延到现在。
闻歌虽是关家儿媳却也是白雪松的关门弟子,白筝的闺中密友,更是见证了白筝和关克明的孽缘,在白筝去世后,主动照顾起白筝父母,被白棠的奶奶收为干女儿。
因着这层身份,白棠几乎是跟着闻歌长大的,在关家她不拘谨反而自在轻松,孙娆却要时刻带着讨好的笑容。
“伯伯。”
嗓甜如蜜的白棠围到关克朗的身边,张开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哎呀,我们白棠,一年比一年漂亮。”关克朗掏出两个红包放她手里,“得多给一个。”
“那姑姑是不是也给我两个?”
“想得美?”闻歌扬起声线,笑着,“等你结婚,我再给你封两个红包。”
“那可得给我准备两个大的。”白棠从善如流。
“到婶婶这来,”孟和招呼白棠过来,看一眼身旁的关克渊,“这是我和你三叔给你的。”
呀!白棠拱手,“祝叔叔婶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恩恩爱爱到白头。”
关克渊嗯了一声,“说得对,到白头。”
下一个到关耀,“小叔?”白棠甜丝丝地朝看她的温荷一笑,“小婶。”
温荷从托特包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递了过去,打开,看一眼,白棠的嘴角就耷拉了下来。
关耀:“这份高数知识点归纳,回去好好看。”
给楚心悦打完电话回来的关厉东,面带失落,“等你高数过了,我给你补发个红包。”
“我也发。”关闻西莞尔,与白棠相视,摇头道,“不好好学,不行了吧!”
“高数就这么难?”关亦南挑起眉梢,不解发问。
“三哥,你是不知道,白棠的数学就没及格过!”关重北揭她老底。
一直看笑的闻静漪,温声细语,“白棠,今晚过去可就是明年了。”
“今年的仇不能留到明年。”
“关重北,你找打!”
闻言,众人哈哈大笑,新年的气氛瞬间被烘托到了热闹鼎沸。
大约是许久没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了,也或许是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推杯换盏间,关克朗提起几个月后闻歌的生日,说要大办一场,还嘱咐关闻西,“多邀些人,热闹。”
“是该大办,毕竟结婚三十年了。”闻歌应和。
一提到结婚,孙娆话多了起来。
“闻西,趁这个机会把女朋友领来我们看看。”
“闻歌,你看看身边有合适的男生,给白棠搭搭线。”
“知根知底的,你挑的,我放心。”
关闻西的女朋友?白棠对这个感兴趣,支起耳朵,已经准备好了。
“你前段时间不是撮合过白棠和重北?”闻歌抬手在两个孩子之间比画了一下。
孙娆:“不是我,是凌太太撮合的。”
啊,这?
白棠头皮发麻,差点连呼吸都忘记了。
和关重北不由自主对视,被支配的二人极其默契地嘁了一声,那嫌弃的口吻没有个十年二十年的恩怨,酝酿不出。
“亲上加亲,我赞成。”关耀这声赞成是看着关闻西说的。
关闻西深邃无底的黑眸里像是着了火。
“我不赞成,他俩都还小,还不能对自己的负责,这事翻篇,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关厉东没有逗人的乐趣,他就是纯反对。
“你当初跟楚家联姻,反对的人多了,你听谁话了?”关耀在关厉东伤口上撒盐,“现在知道对自己负责了,抓紧把我侄媳妇哄回国吧。”
“小叔,别说大哥了,你和小婶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妹妹?”作为关厉东的拥护者,关亦南习惯性替关厉东解围。
话题就这样被岔开了,大家都有默契地不再提及,然后直接跳到新年保留项目——打麻将。
白棠被孙娆半推着去找关重北玩,关重北正端着一杯茶喝,“你刚才在饭桌上还挺乖的。”
她不满地说,“你敢不乖?”
关重北被噎了一下,转身往外走。
白棠没追过去,随便找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手机响了一声,她拿出来一看,是高中同学成妙发给她的。
打开一看,她脸色一黑,看向花园里的关重北。
网络的发达便利滋生了无数的负担!
她和关重北初高中一直同校但不同班,平时在学校碰到也装作不认识,对上了那更是水火不容。
成妙发给她的校园墙截图,主角正好是关重北。
同学眼中的关重北从小到大都是很绅士很温和的人,暗恋他的人很多,成妙就是其中一个,为了跟他上同一所大学,被调剂到自己并不擅长的专业,总是以关重北准女友自居。可到了大学关重北忽然变成了花心萝卜,这也不是成妙第一次给她发图骚扰了。
可以说,关重北现在的行为已经完美地踩在了她的底线上,未来老公可以不帅,但是不能太穷,不能花心,她也不希望未来老公多么爱自己,就是希望对方能洁身自好,不求是处男,但也不能是一根烂黄瓜。
关重北之前还在她的考虑范围,两家关系好,他们又是从小认识的,没有谈情说爱过,他的人品还是有保障的,假设哪天他爱上别人,他们也可以好聚好散,但他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花心老公要不得!
花心还带唯粉更不能要!
但是比起第一次知道他这些花边新闻时的不敢置信,如今她习惯了。
男人不行,就换,没什么大不了。
实在不理解成妙对关重北的矢志不渝。
她没兴趣救人脱离苦海?也不喜欢劝人回头是岸?有这个时间,还不如看春晚。
目前,唯一的问题是,周围和她年纪相当且合适的男生……似乎没有。
正想着怎么办的时候,一道身影遮住了她的视线,白棠呆呆地看过去,对上关闻西幽深的眼眸。
“闻西哥?”
“看着重北在想什么?”
她坐着他站着,以至于光线都被他掩盖了,背光的他,瞧不清什么神色,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似乎很正常。
“没啊,我没有看他!”
关闻西低声笑了笑,随即身体微侧,灯光倾泻,照亮了他半边脸,深邃的脸庞一半在光明之中,一半匿在黑暗里,本该是强烈冲突的,可在他身上,两者却是相得益彰,仿佛他就该是这样,光明和黑暗之间不曾泾渭分明,也可相融。
也是因为他的挪动,白棠总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真是巧了,她刚才思考的时候视线正好对着花园里的关重北,从旁人的眼里看,好像她正注视着他。
这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里闪过,瞬间就恶心了,她对关重北可从来没有任何爱情因素,以前他洁身自好,没有,现在他花花肠子,那更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