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时眼冒金星,当场抱头坐倒在草皮上。
好疼!除了简单的两个字,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真的好疼好疼好疼!
“你没事吧?”刚才那道男声飞快接近她耳边。
两颗眼泪不由自主地滚出眼眶,半是因为疼痛,半是因为掉下来的不明物体打中她眉眼附近,震动了泪腺。她还以为“飞来横祸”只是一个成语,没想到发明这句话的老祖宗果真有令人不可轻忽的智慧,才会事先预知了她的厄运。
“同学,别哭啊。”悦耳的男声充满歉疚,“来,我帮你看看砸到哪了?”
可能是一时之间被打晕头了,或因对方沉浑的音调太好听,她头晕目眩地任人摆布。
温暖的大手摸索过她的前后脑,以确定重要部位没有任何肿胀,肇事者明显地松了口气,接着拉开她捂住额头的两只手,检视伤势,动作自然又独断又天经地义。
“额头中央有轻微的红肿现象,不过幸好避开眼球……”对方举起手在她眼前摇晃。“来,我有几根手指头?”
泪光模糊遮掩了她正常的视线,连眼前人的长相都看不清楚,更甭提判断他的手指头个数。
“十根。”
那人吓了一跳,“不会吧?!影响视神经了。”
“每个人都有十根手指头,除非天生残疾。”她气愤地反驳。
“也对。”坏人忽然伸指弹了下她脑门,笑嘻嘻的,不像个正经人,“同学,你挺有意思,反应很快。”
眨开眼前那层泪雾,一张俊朗清爽的脸部大特写横在她眼前,好不容易蹲挺起来的臀部又吓坐回草地上。
“嗬……”好大一张脸!
“好了,没事了。”男子宽慰地拍拍她肩膀。
他的年龄比较接近辅导员以上的级别,小麦色脸配上一口白牙,很是健康悦目,朗朗的气质散发出热力,自然得让身边人也想随之亲和熟络起来,好像不回他一个微笑就显得小家子气一样。
与关闻西有点相似,她想。
“怎么会没事?”她蹙着眉头,搜寻肇事者的凶器。
天啊!那么厚一本书,英文原文,还是那种硬壳的精装本:起码一公斤重。
“七八米的高度,一公斤的自由落体,再加上重力加速度,你自己算算力道有多强?”
他当真一脸惭愧地把答案算出来。“好吧!如果你真的出现视力不佳的后遗症,记得到哥哥医院来,我帮你看,免挂号包医药费哦!”
他掏出手机想加微信,白棠拒绝,他从白棠脚边捡起英语六级的知识点汇总册,撕下空白一角,拿了她的笔,写完,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中。
黎凡,第一医院,外科医生,另外还标明了他的电话号码和坐诊时间。
凌乱的笔迹只求看得懂就好,不求美观工整。
原来是医学系的,难怪年纪比大学生年长许多。
“来之前记得先打电话,我到门口接你,省得你不排队被其他病人挤兑,再吵起来影响我工作,知道吗?”他摇晃纤长的食指,谆谆叮嘱。
愤怒与好笑同时在体内交缠。敢情这人还怕影响到他的工作环境,顶着一个滑稽的神情,口吻亲切,叮嘱的话语硬是组成气人的句子。
偏偏这人虽然显得很急躁,嚣张起来却可爱,令人自然而然地想亲近。
哼,他跟关闻西一点都不一样,这人自带幽默,还有点欠。
但白棠也不想给他好脸看。
“喂!还生气呢?”黎凡也拧起两道眉,显得脾气不好,“既然你对我提供的“售后服务”不满意,那现在就带你到医务中心检查急救,可以了吧?”
说完,也不等她做出一点回应,竟然自顾自地就牵扯起伤患,直往医务中心拖过去。
这人……真是……白棠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我在等人!”她赶紧甩脱那自作主张的手。
黎凡回头打量她几眼,“等男朋友?”
看样子很像,“这哥们不行啊,怎么能让女朋友等?你得拿住性子,让他等你。”
“我愿意等,你管得着嘛!”
音调起伏地哦了一声,黎凡仔细打量,这小学妹虽然五官精巧,可眼底凄凄的忧郁藏不住,“我知道了,你一头热,单恋人家,对不对?”
单恋,这个动词如同一根针扎在了她的听小骨上,牵连了半个脑袋刺痛。
“他是我哥哥!”她沉下脸。
“哦?干哥哥?”他饶富兴味地摇晃着手指头,“你们女生不都爱玩那套,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嘴里偏偏说是哥哥,是兄弟……”
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偏偏说是哥哥……
心猛地惊动狂蹿起来,仿佛灵魂某处不为人知的角落被翻开来,血淋淋地张扬出暗夜底的脓疮血肉。一些莫名的意绪,良久经年,白棠还没弄懂,就被黎凡嘻嘻哈哈地摊平在阳光下,接受曝晒致死的极刑。
“胡扯!他就是哥哥。”顾不得心惊,顾不得眼前人是陌生还是熟悉,她涨红了脸,猛然提高嗓音,只想纠正萦绕心头的那个被道德桎梏的歧途。
“哥哥就哥哥,我又没说不是。”乖乖!恋爱脑危害不小,让个大学生都不会正常交流了。
可是,这人摆出一脸不信的表情。虽然并不想跟这个以后不会再见面的人解释‘哥哥’的问题,可是……她就是不能允许有人说她单恋关闻西。
关闻西有女朋友!她绝不是会破坏他感情的第三者!
“你思想龌龊!”
“我龌龊?我看你才是心里有鬼?”
白棠忽然如芒在刺,那些自小跟着她的议论,指责,嘲笑化作支支利箭,越过孙娆,扎满了她的全身。
满腹的委屈没地方发,突然从泪腺涌出……无声中决了堤。
白棠手忙脚乱抹掉脸上的痕迹。太丢人了!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个陌生人掉什么眼泪!
“真麻烦,动不动就掉眼泪。”黎凡抱怨。
白棠愤愤地倚回墙根,眼不见为净。
黎凡原本打算走开的,然而,看她一个女孩站在暮色中,额头红肿,泪涟涟等人,本着负责的态度,他觉得应该跟她所谓的‘哥哥’解释一下。
“还哭呢?”
白棠别过脸,不想搭理!
一包全新的手帕纸递过来。
吸吸鼻子,白棠迟疑了一下,终于接受他的歉意。
好几分钟,两人就站在晚风中,维持宁静。她不说话,黎凡也就不开口。半晌,确定暴风雨已经远去,他才又问:“不哭了?”
她随便点了两下脑袋。
“你告诉我,你哥哥的名字,院系或宿舍号,我找人把他叫来。”这话说得,有几分神通广大的味道。
“不用。”西望,一抹长影踏着夕照而来,潇洒从容。白棠的喉腔干涩发紧,眼眶发热,“他已经来了。”
黎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抹滑稽的错愕爬上他的脸。
“他就是你哥哥?”语气透出不敢置信。
“你认识他?”
“冤家路窄。”四个字立刻形容清楚两人的宿怨。
白棠很意外。关闻西交友手腕精良,不会无缘无故树敌。
远方的他缓步向两人接近,远在她能看清五官表情之前,双眸已经透出灼灼的烁芒。想必他也讶异,讶异于她身旁为什么会出现自己的宿敌。
但,他嘴角仍然带笑。虽然她看不清,心里就是知道。
关闻西不会让人猜透他真正的心思,因此,温文尔雅的笑容就成了最佳的掩护。
黄昏浓,夜色渐沉,她的心也沉沉的。
怔忡的思绪被臂上的轻握打扰。回眸,迎上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瞳。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是不是你哥哥对你不好?”
不好,怎么会不好?只是她不好,羞愧低下头。
冰冷的敌意,从远方一步步接近。
撬开她保护壳的人忽然说:“我要走了。你额头的伤,别忘了去找我呦?你知道地址的。”
这话另有深意,不像是说给她听的。
“好巧。”关闻西点头为礼,嘴边依然挂着得体的笑。
凝立在两道高大的身影之间,白棠显得荏弱、失了判断,无助的表情在两秒钟内收敛起来,她的心,也一并关了起来,不能让人窥探。
“没想到,”黎凡的视线变得锐利,“你还有个妹妹。”
关闻西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并不否认。
“哥哥妹妹,”黎凡左手掐指,学着算命的样子,“有意思。”随即转步离去,剑拔弩张的氛围也跟着全数散去。
白棠不发一语,低头望着草地上的落晖。问吧!问出你心头的疑虑。
“走吧。”关闻西脚跟一转,简洁利落地走开。
白棠错愕地抬起眼,为什么?他没有疑问吗?
她跟在他身后,始终间隔了一大段距离。
他站在车前等她,在注视的目光下,一步比一步难迈,从头到尾她不敢瞄他的脸。现在的她太单薄,暂时禁不住一丝一毫的指责。
“走快点。”关闻西开口,语句简短平淡。
白棠看向对面的身影,关闻西凝紧了表情,甚至含着些许厌烦环视停车场。
不想他更生气,白棠连跑带跨地停在他跟前。
“上车。”他转过身,替她打开车门,手臂滑撞过胸坎的部分。
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挺起背脊往后缩。
关闻西想,肯定撞疼了。
白棠十三岁那年上初一,白爷爷突发心梗在医院昏迷不醒,白笙的工作性质不能随意回国,已经大三的关闻西又一次负担起照顾白棠的责任。
只不过这次不光有白棠还有关重北,正值青春期的两人,常有争吵。
关闻西从辩论赛场下来,拒绝了出国交换的面试会,衣服都没换就着急往家赶。战争已经结束,关重北抱着篮球在门口徘徊,白棠在屋里抽抽噎噎。
一见关闻西便扑到他怀里,搂着脖子,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他衬衫里掉,要哭湿一整个衣领。
一个眼神过去,关重北老实交代,“球砸到她了,我不是故意的,应该砸这儿了,”手指在自己胸前比了比,“要不带她去医院看看?”
关闻西顺着她背部安慰,隐约可见少女薄薄T恤里的胸衣肩带,裹着敏感疼痛的懵懂羞涩。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不是可以亲密无间了。
是呀,他们理应渐渐远离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关闻西视线回避,注意到她额角的红肿也只是问候一句,再也不敢上手仔细端详了,“今天想去哪玩?”
羞愤和困窘灌满白棠一头一脸。
理智警告她:此刻,不能和他独处。
“闻西哥,安婷……临时找我,有事,我就不出去了。”这话断断续续,勉强编了个理由。
“放心吧!不干涉你和黎凡,今天我也不该主动联系你,占了你的时间,真对不起!”那暗沉的眼光几乎烧穿她的身体。
合上车门,关闻西几乎是用甩的。
“回宿舍吧。”话音方落,跑车刮起一阵烟,引擎声拉开暮色,绝尘而去。
白棠定在原地,怔怔遥望着远去的黑点。
很多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了,更不敢去推敲。
茫茫渺渺,她还在仰望他离去的方向,远得让人无法碰触。晚霞像一大摊错点的命运谱,各种色彩纠缠交集,却仍旧逃不开最终的暗黑。
希望各位挺过这几章,甜的在后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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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