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相 第26章 循前路

梅灵汐淡淡地看了常平湖一眼：“也对，常大人胆子一向小，又最是清正廉明，想必一定他人借了大人的势罢了。”

常平湖立即明白梅灵汐话里头的意思，脸白了白又红了红，最后到底压了下来：“大人的意思……”

梅灵汐不急不慢地坐下，便有下人奉茶。

“没什么意思，同大人玩笑呢。”梅灵汐一笑，端了茶来，细细一看，又是一笑，“哟，好东西。”

常平湖一看梅灵汐对这茶有意思，赶忙道：“这是金州的春凝茶，是最上乘的茶叶。大人若是喜欢，我自当将此送去大人府上。”

“不必。”梅灵汐将茶盏搁在桌上，“我是一个粗人，喝不得这么精细的茶叶。”

话里有话，常平湖脸上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

“好了。”梅灵汐一招手，门倏地便被推开，官兵鱼贯而入，登时便将常平湖团团围住。

“梅灵汐，你这是干什么！”常平湖登时大惊，他万万不曾想到梅灵汐竟敢直接带官兵来。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私自挪用军饷，贪污受贿的事罢了。”梅灵汐嘴角笑意微凉，掀起眼皮，淡淡地看着常平湖，“走罢。”

常平湖脸色发白，嘴唇不住颤抖，他万万也想不到梅灵汐竟敢直接拘捕他，“陛下知道吗？”

梅灵汐：“陛下怎么会不知道？好了，走罢。”

这边厢将常平湖收进了大狱，宫禁之内丹鸾殿之中，常皇后的茶盏一下子没拿稳，当啷一声摔在地上，天青色的茶盏瞬间四分五裂。

“娘娘！”宫女急忙扶住欲要跌倒的常皇后。

常皇后的面色发白，急忙上了鸾驾便直奔金殿而去。

“陛下，你要为臣妾作主啊。”皇后一下子就扑到在了李锦之怀里，李锦之心知肚明，但只得先安抚常皇后的情绪。

“云儿，怎么了这是？”李锦之赶忙扶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常皇后坐下。

“陛下……”常皇后拽住李锦之龙袍的袖子，声泪俱下好生凄惨，“梅灵汐她将臣妾父亲下了狱，陛下怜悯臣妾，就饶了臣妾父亲这一回罢。”

李锦之见常皇后哭得凄惨，只得先哄着她，“云儿莫急，朕马上就让梅相回来。”

常皇后见陛下发了话，不由破涕为笑：“那陛下可说好了。”

“说好了说好了，云儿先回去罢，朕自有思量。”

好不容易把哭哭啼啼的常皇后送走了，李锦之一个头两个大，赶忙就把梅灵汐叫来了。

很快，一个朱红官袍的女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官袍之上绣有织金双禽。

梅灵汐缓步走了过来，看到御案之后皇帝的脸色，就知道常皇后来过了。

“怎的了，陛下不是才答应臣，说是此事交由臣来处理吗？”

梅灵汐直直看着皇帝，红唇轻启问道。

李锦之拾阶而下，走到梅灵汐近前，温言道：“皇后一向柔弱，若是冒然将常平湖下狱，恐她受不住啊。”

“所以呢？”梅灵汐直戳了当问到，“皇后柔弱，难道陛下也柔弱吗？陛下难道不知道常平湖都做了些什么，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是陛下的丈人，是国舅，就胆敢明目张胆收受贿赂，更打着陛下的名义，修建佛寺，可如今国家战乱方平，百废待兴，不与民休息，反而争营佛寺。”

李锦之：“佛寺之事，倒也有情可原。”

梅灵汐闻言，顿时一笑：“好，那如陛下所言，佛寺之事是为国为民，祈求上苍眷顾我大周。那常祝启之事呢，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国舅，侵夺欺凌百姓，更是当街强抢民女，那女子的父亲报官，最后却离奇死了。陛下，你说这稀奇不稀奇？”

“此事朕也知道，师父还请稍安勿躁，朕自会让紫微，黄门复审此案。”

“好，若罪状明白，陛下万不可放纵宽宥于常祝启。”

“是。”李锦之满口答应。

梅灵汐将常平湖一党的罪状都阐述了个明白，方话锋一拐又回到了常平湖身上：“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轻视，如若放过了常平湖一人，以后便会有千千万万个常平湖。到时候，若要处理，可就难了。”

李锦之试探性地问道：“虽说常平湖有罪，但功也不是没有的，不若功过相抵……”

梅灵汐原本放下来的心刷得又提起来了，反问道：“如今在朝堂之上的，有那个是没有功的，若要以功行事，那这个朝堂可就乱套了。”

李锦之一时哑然。

梅灵汐知晓陛下心软，便是苦口婆心相劝，最后好不容易让李锦之坚持了下来。

出了金殿，阳光灼盛，照在梅灵汐脸上。

她觉得有些晃眼，便抬手挡了挡。

“大人。”

温润的声音打身后传来，梅灵汐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一回头就见红色官袍的徐成意。

徐成意，官至御史大夫，统辖御史府，起草诏书。

“成意？”梅灵汐不由舒心一笑，忙碌了这么多个日子终于见到一个让她舒心的人了。”

“大人看起来很烦恼？”徐成意与梅灵汐并道走着。

梅灵汐点了点头，“忙了这么天我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把常平湖拿下了，今日皇后来了金殿一哭，差点就玩完。”

徐成意也不由叹道，“陛下宠爱娘娘不假，不过外戚专权的前车之鉴在前，我们身为臣子，当为陛下谋略。”

梅灵汐甚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听说今日朱雀街上开了一家的新的酒楼，大人可否赏脸一同去？”

“成意你都作请了，我焉有不去的道理？”

朱雀大街。

辉香楼。

二楼雅间里琴声婉转，轩窗半开，阳光就斜照在纵横交错的棋局之上。

黑白子对弈，难分上下。

“你让我了。”

白皙的手指轻轻落下一枚白子，梅灵汐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人，道：“这棋啊，就是要有输有赢才有意思嘛。”

徐成意细眉微微挑起，不置可否。

梅灵汐一子落毕，淡淡道：“不过，我听说，有人再给前国子祭酒梅长易平反，更有甚者以廖苍郡一事为他邀功。”

廖苍郡一案，乃是梅灵汐之父梅长易所经手的案子，先帝在时，太子少保齐复，太子詹士闵寻礼因有怨语，被御史闻云意揭发，先帝便将二人下到紫微省审问，后来就被派到廖苍郡担任没有实权的闲职，二人都是有功之臣，又加之才华横溢，骤然下放就更加心生不满，便暗中寻衅。

时天大旱，朝廷赈灾的粮食时时下不来，民愤迭起，时闻云意奉帝命到廖苍郡，二人因此挑动民愤，百姓便将闻云意绑了起来严刑待之。

先帝闻之，大怒，派兵前来，以剿匪之名杀百姓三千。

时全国大震，梅长易为平民愤，便矫言将乱匪之名生生扣在那三千百姓头上。

徐成意静默良久，垂眸看着那泛着莹润光泽的棋子，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不过，他们也倒是提醒了我，总是让梅家人在长生观里住着也太过叨扰，如今天下也太平了，我也入世，也该让他们回来了。”

梅灵汐的笑意淡淡，鸦色睫羽垂下，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你觉得如何呢？”

徐成意方抬眼，笑道：“我私以为，当初治罪梅大人之事确实有蹊跷，不若先让梅大人回来，官职之事待定。”

梅灵汐点了点头，道：“这么多年了，梅府也破败了，待我将梅府修缮之后就将他们接回来。”

家人久久分离，已有许多时日未曾相见。

“好了，你赢了。”

淡淡的含着笑意的嗓音传来，徐成意微微一震，随即莞尔一笑，“是大人留手了。”

梅灵汐起身，衣衫簌簌作响：“你总是这般谦虚，在下棋这方面，我是真的不如你。”

徐成意看着站着的梅灵汐，一介女子官袍加身，官至宰相，他总是不由得佩服。

*

梅府。

梅灵汐披衣站在廊下，看着一院月光如水，不禁动容。

“大人。”

婢女月凝走了过来，又给她披了件衣服，关切道：“虽说是夏夜，到底夜风凉，大人还是披件衣服罢。”

梅灵汐偏头，看着鹅蛋脸点漆眉的月凝，微微一笑：“我是何人，又怎么会被这夜风打倒？”

月凝也是一笑：“奴婢知道大人厉害，可是大人总是忧愁，再好的身子也是扛不住的。”

梅灵汐眸光微微一颤：“你怎知我忧愁？”

“奴婢观大人眉头紧锁，虽不曾言，却也能体谅一二。”月凝道，“大人心系家国与万民，是顶顶重要之人，若是大人都病倒了，又有何人再为百姓伸张正义呢？”

月凝一眼，深深触动了梅灵汐，她望着天上星子璀璨，心思回转却终是化作一声悠长叹息道：“可如今我尚活着呢，就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行不正之事，我若死了，那不就又成了一个前朝吗？”

月凝低下头，思忖片刻，道：“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梅灵汐闻言，随即问道：“有何不同？”

月凝又是一笑，笑意浅浅却直达梅灵汐心底：“大人直管做，大人的行事，是被众人看在眼里的，总归会有来人，循着大人的足迹，继续往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