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贺明阳紧蹙眉头,表情痛苦而绝望,冷枫关心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贺明阳随口应付:“来体检。”
冷枫轻松下来:“那还好。”
贺明阳没有说话的心情,冷枫找不到新话题,二人沉默了半个小时,贺明阳起身就走,冷枫叫住他:“干嘛去?”
贺明阳头都没回:“回家。”
冷枫立刻拐着伤腿小跑追上:“一起一起。”
贺明阳停住,不善的眼神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好几圈,冷枫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什么,打车的话车费咱俩一人一半,你要是开车我就按计程车给你钱。”
贺明阳打断他:“你在那坐半天干嘛呢?”
冷枫回答得理所当然:“等你啊。”
贺明阳的脸黑了个色号:“等我干嘛?”
冷枫笑弯了眉眼:“反正我回家也是一个人待着,你在医院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养病和一个人看病都是天底下最心酸的经历,咱俩做个伴不就都不心酸了嘛。”
贺明阳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去,类似的话他对徐飞也说过,如今物是人非,再听这话就像个笑话。一个人怎么了,他换完心这一年不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么,也没缺胳膊没少腿。他转身就走,冷枫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委委屈屈在后头吃力地追着。
一个面貌冷峻的大高个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巴巴追着个同样高挑、明明长得有些孩子气却一脸冷峻的男人,这画面实在有趣,尤其二人的长相都是万里挑一的好看,同框要多养眼有多养眼,多少目光追着他俩,多看一会都是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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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门口是出了名的难打车,二人大眼瞪小眼戳了二十分钟,还是坐上了同一辆出租车。贺明阳抱着手臂坐在前面,冷枫拖着伤腿费劲钻进后排,关门时不小心牵动伤手,疼得他五官皱成了一团。
贺明阳透过后视镜看着这一幕,烦躁的情绪更甚。
一路的沉默让冷枫意识到二人昨天才认识的现实,到家后他乖乖进了自家门,看都没看贺明阳。
贺明阳乐不得如此,安心回家鼓捣他的电脑。
正式开工前,贺明阳照例先浏览新闻,最醒目位置的标题是“孩童从二楼翻落,被路过司机接住”,不用看也知道当事人就住他对面。贺明阳划过这条往下看,后面跟着的一条是“独居少女摔断腿,生活全靠外卖小哥”,再下一条“老人去世,留守儿童的生活谁来照料”。
每划一下,冷枫那张可怜巴巴的脸就在贺明阳眼前闪一下,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无辜眼眸眨啊眨……
贺明阳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那么难受,他重新划到最上面,点开冷枫做主角那篇。百十来个字的报道详述了事发经过,由于伤者被送去了医院,记者赶到时只拍下撞在道边的跑车照片。那是一辆红色敞篷跑车,红的很特别,像血。
贺明阳对这个颜色并不陌生,今早他在梦里见过,那辆掉下深坑砸向他头顶的卡车就是这种红。
联想到早上的梦,贺明阳啪地合上电脑,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飙跳速,逐渐加快的怦怦声仿若落在耳畔的炸雷,吵得贺明阳不得安生。
贺明阳恶狠狠拍几下桌子,起身去翻冰箱里的存货。
十一点三十分,贺明阳敲响对面的房门,好半天,冷枫才来开门。
看到门外是贺明阳,冷枫有些惊讶:“贺老弟?”
他那单薄的身子骨根本挡不住门,贺明阳冷着脸打量室内,昨天才整理好的房间现在乱得没地下脚:“遭贼了?”
冷枫用好手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没,我找我那车的保险单呢,搬家的时候忘了塞哪个包里,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得上。”
贺明阳看看丢得到处都是的衣服,眉心挤出个“川”。
冷枫更不好意思了:“也有可能是塞哪件衣服的兜里了,最近事太多,实在想不起来了。”
看看满地的狼藉,再看看瘸胳膊瘸腿的冷枫,贺明阳心里爆粗,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扔,蹲地上开始收拾。
冷枫急忙阻拦:“不用麻烦你贺老弟,待会我把这些堆到客房,以后慢慢收……哎哎。”
闷头叠衣服的贺明阳心有所感,头还没抬起来,两只手已经向上撑起,刚刚好接住被裤腿绊倒的冷枫。
冷枫吓得冷汗直冒,那只好腿也有点不听使唤了,他僵硬地扯扯嘴角,说话有点不利索:“谢谢你啊贺老弟。”
贺明阳硬把他塞沙发里,没好气瞪他。也亏得冷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换个胖点的他俩今天都得交代在这。
冷枫也意识到自己乱动只会帮倒忙,于是乖乖闭嘴缩在沙发上,仰着脸用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无声表达歉意。
贺明阳被冷枫看得没了脾气,他“嗤”了一声,别扭地说:“你先坐会,我去蒸包子。”
随着他的动作,冷枫这才瞧见茶几上多了一袋速冻蒸包,冷枫的眼神更加无辜了:“那个……”
贺明阳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等着。”
十秒后,拎着速冻蒸包去厨房的贺明阳去而复返,脸又黑了:“你家厨房连个锅都没有?”
冷枫讪讪赔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买么。”
贺明阳深吸着气,一手速冻蒸包一手冷枫往自己家走,刚出冷枫家大门,贺明阳甩手就把冷枫扔了,拎着蒸包气呼呼回了自家厨房。冷枫回手关门,乐颠颠追去对面。
出于人道主义,贺明阳为冷枫准备的午饭除了速冻蒸包还有一碗蛋花汤,这两样也是他家冰箱里唯二拿得出手的存货。开饭前,贺明阳在冷枫面前摆了筷子勺子叉子一次性手套以及一把夹子,也不管冷枫到底选哪样,自顾自吃起来。
冷枫看看还在冒热气的包子,果断选了叉子。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饭后,冷枫不好意思继续赖在这,主动告辞回家。贺明阳可没忘他那屋有多乱,不是很情愿却还是跟了过去,然后二人就被对面的门给阻在外面了。冷枫眼巴巴看贺明阳,贺明阳的眼神逐渐冒火:“你别告诉我你没带钥匙。”
冷枫那只打了石膏的手不安地在胸前蹭来蹭去:“我能借用一下你手机吗?”
贺明阳斜楞他:“干嘛?”
冷枫一指走廊墙上贴的开锁小广告,贺明阳眼里的火快把冷枫烤熟了:“手机你也没带?”
冷枫噤若寒蝉。
两小时后,开锁的和安新锁的两拨人同时抵达,开锁匠直接把旧锁拆下来,安新锁的人把冷枫昨天刚定的指纹锁换上去。等两拨人都撤走,又该吃晚饭了。
冷枫晃晃好不容易拿到手里的手机:“今晚我请客,贺老弟想吃点啥?”
贺明阳没跟他客气,点了样式非常丰富的烤串,完事再告诉冷枫这个伤号不适宜吃牛羊肉等发物也不能吃辣,所以他给冷枫点了一碗清粥。
眼巴巴看贺明阳撸串,冷枫捧着碗没滋没味的粥,感觉天都要塌了。
吃饱喝足的俩人终于干了一天中唯一的一件正事,找保险单。
没撸到串的冷枫蔫头蔫脑在沙发上指挥:“那个箱子里的衣服兜得全找一遍,都是我平时常穿的衣服;那个纸箱里的书也得翻一翻,没准夹书里呢;那个存钱罐也得打开看一下。”
贺明阳捏着个至多能存十枚硬币的装饰存钱罐咬牙切齿:“你确定这里面塞得下保险单?”
冷枫瑟瑟发抖:“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你再开那个箱子,那里好像有个大的存钱罐。”
贺明阳从来没想过大老爷们能么多东西,冷枫看着也像多精致的,下巴长出青茬也没见急着去剃,怎么就能把么大的房子堆得满满当当。等把所能翻的全部翻遍已经是夜里十点,最终装电视机的包装箱里找到了电视机使用说明书以及和说明书装袋子里的保险单。
冷枫看了一眼保险单:“不是这张。”
贺明阳:“嗯?”
冷枫解释道:“我有三辆车,这个不是出事那辆的单子。”
贺明阳:“……”
冷枫似乎在这张保险单上得到了启发,他吭哧着爬下沙发,扒开沙发垫子,下面赫然是一份袋装的家具组合说明以及另外两辆车的保险单。
贺明阳:“……”
冷枫喜滋滋亲了保险单一口,对贺明阳说:“今天真是麻烦贺老弟了,等我手好了我要好好请你撸顿大串。”
贺明阳翻着白眼就走,谁稀罕你请撸串,有三辆车了不起啊,他自己撸不起是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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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做了半天轻体力输出的缘故,这晚的贺明阳睡得很安稳,那些夜夜纠缠他的过往画面罕见地没来烦他,一到夜里就很纷乱的心也难得安静下来,贺明阳舒展身体平躺在小床上,一觉睡到大天亮。
清晨的阳光伸出调皮的小爪子,在贺明阳的眼皮上挠啊挠,贺明阳把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一个劲地蹭,喉咙里发出的哼哼唧唧预示着他此时的心情非常美妙。突然,他触电般弹坐起来,望着窗子上映出的他的影像如同见了鬼。
晨间蹭被哼唧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也是他这一年来从未有过的行为,柔软开朗的心换成了冷硬无情的心,他不可能再维持这种完全放松的心态。他这是怎么了,睡了一个好觉就把强行改变他的不可抗力摧毁了?
贺明阳隐隐有些雀跃,虽然他不想再变回曾经的自己,但他也不想受那个人的心脏支配,既然心脏在他的身体里跳动,那就要听从他的指挥。他,要做这颗心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