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赞成这样做,象牙塔。”
李维摇了摇头,他的顾虑显然更多,宽厚温暖的手掌放在象牙塔的肩膀上。
“我们只是这个社会里的一个小小的部分,没有力气去反抗这样庞大的世界。”李维话语里有些无奈,“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屈服,屈服于一些不义,一些无可奈何。”
他弯下腰来,对上江徽一错愕的眼神,轻声说:“我们需要一点别的方法来达到我们的目的。”
“……什么方法?”
焰心在旁边恹恹地掰着指头回答:“整理资料,上访,揪小鸟毛保护大家。就这些。”
他撑着脑袋问:“老大,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复仇?我都准备好了!”
“……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说白了,他们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资源,一旦被官方通缉,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这是李维所不愿见到的。他习惯了损失最小化的思考方式。
但江徽一有些迟钝,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在他的记忆里,成长的唯一目的,就是死亡,其间的大部分,都在他的寻觅中变得模糊。对他来说,他不考虑后果。
李维有些落寞:“我能够护佑他们,却没法为他们讨回公道。”
“哎?你这里怎么有……”焰心瞥见江徽一的后颈有一块异常的伤疤,只露出来一角,其他地方则被完全藏起,他伸手去拽。
“什么……”
在后颈传来拉扯感时,他忽然意识到焰心说的是什么,立马站起身来,捂上后颈。
是伤疤,他的后颈有一块很小的伤疤。
焰心顿了一下,随后大笑出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哈哈哈哈……你也要逃,是不是?”
他转过身来,压低后领:“看,看!”
他的后颈一片狰狞扭曲的伤疤,比正常人要凹陷一些的皮肤,他却似乎没有半点疼意。
“……你不疼吗?”
“现在?现在不会那么疼啦。”焰心转过身来看他,“你呢,你又是怎么取出来的,为什么你的伤疤那么小!我可以看看吗?”
“我的伤疤……我找了人,帮我取出来的。”
“这么好!早知道我就找你了……但我没听过你的代号,那里面的实验品不允许有名字的,你是几号?说不定我们见过!……”
焰心围着他叽叽喳喳,气氛被他活跃起来,李维忍不住揪住他后背上的衣服:“焰心,好了。”
江徽一却问:“你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我烧的啊。”焰心一抬手,小小的火苗出现在他的手掌心,“我烧了好久,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烧掉,但应该毁了。”
江徽一抬头看看李维,李维意识到一点不对,只听他问:“如果把你们受到袭击前前后后所有的证据全都拿出来,给我看,或许我可以帮忙。”
李维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才说:“你……你怎么帮?”
“得让我看过才知道。”
“为什么帮我们?这件事并不简单,也并不好做。”
江徽一一摊手:“顺手,恰好想了个办法。也只当还你个人情。”
“但……”李维张着嘴,话到嘴边却太犹豫。
江徽一打断他,眼神沉静,“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你实在不想让我帮你,我不会再妨碍你。”
李维不再争论了,江徽一看得出他的犹豫。随后李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会伤到你吗?”
“……”
半晌,江徽一回答:“只是小小的代价。”
时间还没到,他也需要回去。
-
江徽一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面色苍白,扑倒在收容所门口,露出血肉模糊的后颈。
象牙塔的人立刻将他拉去抢救。一个如此重要的社会化实验体出了问题,惊动了异能部上上下下。
752在手术室外急得抓头发,一直来来回回走,635安慰了半天才勉强安定一点。
但其实问题并不严重,只是治好他后为实验体注射芯片这件事要十分谨慎。
江徽一醒来后,后颈上的伤口已经被完全治好,他抬手一摸,连原本的那个小伤都已经消失不见。
又回来了。
752进来的时候,江徽一放下手,表情平静。
他身上还穿着研究员的常服,635在门外等待,没有进来。752看着他,表情悲伤却一言不发。
江徽一立马明白,他再次被监视了。
在洁白的病房里不知道哪个地方,他们重新掌控了这个高度社会化的实验体。
752眼神瞟了一眼他的后颈:“还疼吗?”
江徽一摇摇头:“不疼了。”
随后就沉默着,淡淡地看着他。他这样的神情总让752想起江徽一还不是江徽一的时候。
“我不能碰你。”752的声音很轻,“不要乱跑了好不好?太危险了……”
“我不信任你。”
他移开视线,只看那面白色的墙壁:“换个人来吧。我也不希望见到635。”
752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还是说:“让我再坐一会儿吧,我不说话,就看看你。”
江徽一躺下翻身没有给予回应,监视器也是。
他们就这么安静地待了将近五分钟,直到有人来喊,才传来悉索的声音,最后是关门声。
“你很讨厌他?”
听出是谁的声音,江徽一翻过身来,撑起身子,但面色不虞。
裴昕的手杖点在地上,双手扶着。
“我不讨厌他。”
裴昕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有些疑惑:“但你应该有些讨厌我。”
“你对情感太愚钝。我也并不讨厌你。”江徽一在他面前一向不服软,掀开被子坐好。
“确实如此。”裴昕也并不否认,“不过比起原来好的多。”
江徽一语气薄凉:“我赞同。”
裴昕还有事情想问,可他明白接下来的话不宜在这种情况下问了,于是转了话题。
“你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你的伤口好一点了吗?”
“他们在我身上下了血本,用的药都是特制的0433。”M0433是用河水加治疗系异端研发的药水,由于异端的不可替代性,十分珍贵,总共也就八支,这是在他身上打的第二支。上次打这一支,他差点把命交代了。
裴昕神情很平淡:“你很重要。还记得自己怎么受伤的吗?”
我倒不希望重要。
“我不知道,我晕过去了。”
他抬手摸上后颈,那里已经回归平整光滑,像重新归为平静的湖面。
裴昕没有再问了,重要的不是经历了什么,是以后要怎么办。
“你的发色变浅了。”他刚进来就注意到,“还有眼睛。像你小时候。”
“原来你会记得。”江徽一语气平淡又藏着几分犀利,“我以为你这么长寿,不会记得我这么多事。”
“能被我轻易遗忘的事物很多,但应该没有你。”
又是长久的沉默。
江徽一问:“我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等到他们商议好结果。”
一个原本高度社会化的实验体突然出现问题,内部要重新评估他的风险。
“……在那之前我都待在这里吗?”
“对。”
“我希望结果能快一点。”
江徽一重新躺下了:“我好困。”
“那就好好休息。”
在裴昕站起身时,江徽一又看向他:“那些事,都怎么样了?”
裴昕双手扶着手杖,思考了一下,只说:“抱歉,我暂时没法透露。”
“……谢谢。”
一天的拜访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夜晚除了来送一只云朵抱枕的752外,没有任何人来访。
另一边的会议在晚间召开,此次会议,将商议江徽一的去留。
“……以上,是我的全部报告,证明实验体象牙塔不宜再次进行社会化实验,这个实验体甚至是完全失控的,最好的处理方式,或许是将其格式化。”
“格式化?可笑,一个完整的实验体一旦产生了自我意识就会彻底失控,格式化不能阻止觉醒的过程,只有死亡可以终止思维。”
“可这样的方式不是太过偏激了吗?我们以前也会有不少觉醒的实验体……”
“亲爱的044先生,你不是不知道那些实验体的下场,并且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无法被编号的实验体象牙塔。”
044抿了下嘴:“可752不会同意我们擅自做出这样的决定,635和他是象牙塔的监护者。”
“所以这件事上他们不能发言,044。如果有人把实验体当作孩子才叫做愚蠢。”
“的确如此。”最上位的安德拉德开口,“但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决定让其参与社会化,就该考虑到现在的后果。一个没有思想的人无法被称为人,实验体要融入社会,要么完全不需要思想,要么拥有完整的思想。而在这方面的实验结果,你们看到了,象牙塔几乎是出类拔萃无可替代的。”
“他是很特殊的实验体,在意识方面,或许会有更加出色的成就。”安德拉德眸中闪过一瞬的阴沉,“他会是更加优秀的实验体。”
他右手侧的吉檀迦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观察着所有人,几分兴味深深藏在钴蓝色的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