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节以一句“你是真他妈有病吧”结束了通话。
剩下贺宇航这天晚上,于人去楼空的家里,蜷缩在他那张不留铺盖只余木板的空床铺上,哭得不能自已。
现实过于残酷,他才……他这具身体才三十岁不到啊,生日还没过呢,年纪轻轻,父亲就去世了。
贺珣生他生得晚,四十多岁才生的,但就算那样,走的时候也还没到七十,柜子上那张照片,贺宇航几乎是一眼都不敢多看,他无论如何难以接受,悲从中来,就这么睁眼到了天亮。
然而等早上起来,再看一眼空荡荡的积满灰尘的家,看着地上他走进来又走出去的两排清晰的脚印,不知哪里来的灵光一闪,他突然有了新的且直击灵魂的感悟。
有没有可能,他是说有没有一种现实的可能性,上天安排他穿越不是为了救苦救难,而是为了吸取教训教他重新做人呢。
对吧,是他想岔了,自以为是地搞什么救赎文学,他完全可以在看到未来之后,再回去纠正过去啊。
那这样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贺宇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有道理越觉得之前的想法纯属本末倒置。
所以,如果后天那个什么凯旋路路口,吴节能一记头给他撞回去,往后至少十年,他绝对封心锁爱,拒绝一切靠近他意图不轨的男人。
而如果撞不回去,那说明他此行还有任务在身,贺宇航始终相信,上天如此安排必有其深意,他只需在之后不断摸索,找到问题所在,一举突破即可。
再之后待一切尘埃落定,他功成身退神魂归位,这样他爸就不会被他气死,他妈也不会因此看破红尘吃斋念佛,找个尼姑庵出家了。
是的,他妈出家了,大姨说的,把贺宇航惊得够呛,但因为有他爸的事在前,知道她人没事,他还算宽慰。
贺珣和郝卉月二人感情向来深厚,他爸都被他气死了,他妈接受不了有此选择也正常。
想通了的贺宇航打算先去洗个澡,把自己好好修整一番,算上在医院里待的两天,保守估计他已经有三天没洗过澡了,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他顿感浑身难受。
他去柜子里找换洗衣物,以前那些都还在,其中某一摞的最下面,压着件白色胸口印字母的T恤,和一条黑色条纹的运动长裤,已经变得有些旧了,T恤的领口都发了黄。
有意思的是,这一身他三天前还穿在身上,正是那会着急出门随手抓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一直没扔。
贺宇航不是个多喜新厌旧的人,但架不住他穿衣服废啊,两年前的都那磨破这扯坏的,十二年前的居然还能留着。
要不怎么说来着,上天如此安排必有……贺宇航果断把它们抽出来,供奉一般放在床头,打算后天就穿这一套了,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再加上相同衣服的加持,想不成功都难。
他进到浴室,打开了热水,他爸去世两年,他妈出家一年,家里的水电煤却都没断,可见他妈俗事未了,他打算明天去庙里看看她,顺便劝她回来。
同性恋?这个词居然会跟他扯上关系,真是有生之年,贺宇航想到大姨说出这三个字时不屑与挖苦的语气就觉得荒诞又好笑。
他是失心疯了吗,发的哪门子神经,居然会跟人搞同性恋……贺宇航搓着身上根根分明的肋骨,逐渐停下了动作,他……不会还,跟人上*床了吧?
……是他睡别人,还是别人睡他啊?!
操!哪样都不行!哪样都叫人恶心!
贺宇航想着,猛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真的是疯了吧,脑子不正常,为什么不找女朋友非要找男人啊,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可以明明白白地说,可以发誓,他是直的,成家这条道上就没想过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既然不可能是他主动去喜欢男人,那必然是有人勾引他,把他给掰弯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认识吗?
同学?朋友?还是后来遇到的人,工作上的?同事?客户?
不会是季廷或者杨启帆吧,属他俩跟他关系最好,但季廷明明是喜欢江楠楠的,他也是个直的。
杨启帆?
不不不不不,他俩是他最好的哥们,如论是贺宇航喜欢他们还是他们喜欢贺宇航都很炸裂。
这么说吧,要真是他们,也没找什么突破口回到过去的必要了,他绝对提刀直接杀了他们再自杀,干脆,一了百了,一个都别想活。
洗完澡贺宇航站到镜子前,擦干净玻璃上的雾气,想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再看一遍自己。
之前医院里只是模糊的一眼,光那一眼就把他吓得够呛,以至于后来再没敢照过镜子。
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贺宇航深吸口气,抬眼,从下巴往上,一寸一寸地扫过去。
那种感觉或许已经不能用奇妙来形容,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张脸是属于他的,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个人跟他如此相像,可他又很难把镜子里的人跟自己联系起来。
他变得成熟了,直白点说是老了,太瘦的缘故,轮廓越发尖锐,十二年的岁月没有恰到好处,却是超出预期地体现在了他脸上。
以前还总盼着长大呢,羡慕别人穿西装打领带职场精英的模样,可当有一天自己也成长到这个年纪,他却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了。
他看着镜子,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他们专注地凝视彼此,静止的眼眸里有股贺宇航从未见过的阴沉感,像在怨恨着什么。
如此不吉利的面孔很难叫他相信是长在他脸上的,贺宇航拧眉片刻,凑近了,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谁知这一看还看出问题来了,原来右半边脸上那些隐约的红痕不是热气蒸的啊,按间隔分布和规整的线条推断,是……指印?
消退中的指印?
他被人给打了?
打的还是脸,操,他爸妈都没打过他脸。
谁?贺宇航第一反应是那个男人。
他不会是被扫地出门的吧。
哦,还不止呢,右眼眉骨的位置,还留了道疤。
头发有些长了,快遮住眼睛了,贺宇航以前从来没留过这么长的头发,一直都剪得短短的,高三下半学期图省事还剃过几个月的寸头。
不得不说,他眯了眯眼睛,像这样毛顺下来,遮盖住额头,眉眼被藏得若隐若现的模样,竟意外地……还挺有几分姿色,有股特别的忧郁气质。
虽然跟他挺不搭的。
不知道是审美变了就喜欢这一卦还是没心情打理,贺宇航决定后面找个时间去把头发剃了,搞得精神一点,别畏首畏尾的像直不起腰一样。
他向上撸起刘海,让那道疤彻底露出来,没想到还挺长,从眉中的位置斜向下,一直延伸到眼尾,走向挺潦草,但再差那么一点就伤到眼睛了。
好险,怎么弄的?
划得还算不深,疤痕增生也没多严重,被头发挡着不明显,但要是凑近了细看,会发现眼皮那还是受了影响的……贺宇航这会又犹豫要不要去剪了,刘海没了这块可就暴露无遗了。
他打算在回去之前想办法弄清楚这背后的原因,这样等回去了之后,就能像避那个瘟神一样连带着一块给避了,毕竟谁也不想跟自己的脸过不去。
贺宇航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他这人从小就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石子划的,铅笔扎的,玻璃上撞的,还有最离谱的,小时候差点把房子烧了被他妈拿晾衣杆抽的。
尤其他还是疤痕体质,一旦伤口深了绝对要留下点什么,就像腿上那道新伤,免不了。
……不是被他爸拿什么东西抽的吧?
抽他搞同性恋?
还是被那男的家暴啊?
这有点狠了吧。
除非那人真的五大三粗力能扛鼎,否则他绝对是要还手的。
就算当时没回,现在换了他这个芯子,贺宇航捏紧了拳头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还能再见到那个男人,如果真的是他干的好事,他绝对,绝对要一拳不落地全讨回来。
不要脸的狗东西,贺宇航想大骂一声,想想大姨说的,他跟着跑了的,错又不能全怪到别人头上,勉强,算他个半人半狗吧。
贺珣和郝卉月从他小的时候起就有意识地给他存了笔钱,留作将来升学之用,卡虽然不在他身上,但哪家银行开的户他总归是知道的。
他准备一会出门去把卡挂失了,再办张新的,只要账户还在,里面的钱没被他花完,能取多少算多少,先解燃眉之急。
他妈变相地因为他出家了,再向她伸手要钱,贺宇航张不了这个口,不知道他毕业后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有没有存下钱来,没买房的话,怎么也该有点吧。
昨天晚上没吃饭,这会胃里又饿得难受,他穿好衣服下楼,随便找了家早点铺子,一碗小馄饨加个米糕简单对付了。
吃完他凭着记忆,找到很久以前就开在这附近的银行,工作日人不多,一眼看过去全是老年人,贺宇航以卡丢了为由申请挂失,补办了张新的,查看余额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两万多块。
比他想的要多很多,买部手机不成问题了,吴节说他那手机要八千多,贺宇航在考虑要不要买原来一样的,还是跟医院里大爷一样搞个便宜的老人机算了,看他点起来也挺顺畅。
他问有没有办法查他名下是不是还有别的卡,工作人员给他说了个软件,让他去那上面查。
出了银行门,大街上溜达了会,贺宇航找到家手机店,进去几乎没犹豫,立刻就要了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实在是诱惑太大,他压根没抗住。
主要他是这么考虑的,这玩意到他手上,可能热乎不了几天他就回去了,不买的话,就是连摸的机会都没有,到时候他上哪找谁后悔去。
对吧,这么一想是不是很有道理,钱嘛,身外之物,穿不带来穿不带去的,没准他还有别的卡,卡上有的是呢,就当是给自己留点意外之喜的空间。
贺宇航在店员的帮助下完成了设置,包括账户的新建和常用软件的下载,万事俱备,剩最后一步去营业厅办张卡。
他问电话号码是存在手机上还是存在卡上的,之前没换过手机,没太想过这个问题。
店员说是存在卡上的,手机就算换了通讯录也还在。
贺宇航听完陷入了沉思,就是说他给吴节的那部手机,卡其实是能拆出来继续用的,那里面可能存了他从十八岁到三十岁全部认识的人的联系方式。
包括,那个男人。
那他没开机的这几天,那男人给他打电话了吗。
他找吴节拿回电话卡开机的时候,那男的的电话会是第一个跳出来的吗。
当贺宇航意识到有这种可能时,上一秒还在说着找出来先暴打一顿的人,转头就怂了,因为他并没有做好去认识自己曾经相好的觉悟,一觉醒来多个女朋友都会忐忑一番,别说对面还是个男的。
换还是不换?
这是一个问题。
他想要联系季廷,联系杨启帆,联系任何一个以前的同学,他都必须要换,如果不能很快回去,这些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任务艰巨,逃避于他而言并不可取。
没事,贺宇航安慰自己,多大点事,反正不认识,来找他了他就提分手,果断地,直击要害地,提分手。
不行就诉诸武力,给那人点颜色,让他不要再来纠缠自己,然后把联系方式什么的统统拉黑。
对,贺宇航深吸了口气,就这么干,没什么好怕的,一个男人而已,除了恶心他,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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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