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在耳畔,叶蜚声呆住,脸色顷刻通红。
接着,一种被羞辱,作弄的不忿从心底涌起。
叶曲棠在一旁看戏看得精彩,闻声也跟着附和,“对啊,宿之苦,以后叶蜚声嫁给了时信哥,你可得叫一声嫂子。以后你们可要记得避嫌,可别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情来,否则,到时候丢脸的还是宿家和叶家。”
屈辱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叶蜚声抬头,看向宿之苦,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对方的不堪。
他们一个是叶家的私生女,一个是宿家的私生子,狼狈不堪的身份,见不得光的身世,已经苟延残喘了这么久,却还是被这些天之骄子当众扒出来,再被冠以瓜田李下的名头,肆意嘲笑。
在情绪决堤前,叶蜚声将左手挣脱出来,“我有些口渴,去喝杯水。”
宿时信手心一空,看着她提起厚重的白纱,拿着捧花,穿过人群往前走去。
“声声这样不方便,我去帮帮她。”宿之苦低声解释,然后追上叶蜚声,伸出一条手臂,让叶蜚声扶着。
很绅士,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但宿时信眉心还是不由蹙起。
叶曲淮轻推了下妹妹,“你别再胡说了,蜚声和之苦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感情本来就好,你说那些话,像什么样子。要是被外人听到了,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风浪。”
叶曲棠不乐意,“可我说的本来就没错,他们要是不心虚,躲什么躲。”
“那是他们不跟你一般见识。”叶曲淮拿出兄长的气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总是欺负他们两个,他们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么。”
“怎么都是我的错。”叶曲棠不满,“他们本来就暧昧,我都好几次看见他们抱在一起了。”
“你闭嘴,要是真像你说的那样,蜚声为什么愿意和时信结婚,你别挑拨人家夫妻关系。”叶曲淮观察着宿时信莫测的表情,话里话外把叶曲棠从死亡边缘往回拉。
“我哪里挑拨了。”叶曲棠大喊,“我这不是怕时信哥吃亏吗?”
“什么时候?”宿时信忽然问道。
“什么?”叶曲棠有些懵。
宿时信挑眉,唇角带着微凉的笑意,“你说看见他们抱在一起,什么时候?”
他明明是笑着的,但叶曲棠却莫名的不寒而栗,想了想,还是没敢说谎,闷声道:
“初三那年,毕业那天。”
叶曲淮哀嚎一声,捂住了额头,“我晕,你以后给我把嘴缝上,谣言就是从你这种人的嘴里传出去的。”
“怎么就是谣言了?学校好多人都在传他们早恋。”叶曲棠据理力争,但音量却不自觉小了几分。
“这样。”宿时信目光越过层叠人群,落在聊天的两人身上,慢声应道。
一杯水下肚,叶蜚声低声恨道:“叶曲棠简直有病。”
宿之苦看了眼周围,对着熟悉的人微笑点头,闲聊般的语气,开口,“跟他们置气做什么?不过狗吠而已,你理她才是跟自己过不去。”
叶蜚声将杯子抵住唇,闷声道:“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步。”
这话里有郁闷,也有无奈妥协后的悲愤。
宿之苦淡声问:“不能拒绝吗?”
叶蜚声把杯子无声的放在台面,“如果我不答应,叶仕国就要断了我的留学费用,我明年就要毕业,学业不能功亏一篑。”
“我可以支付你的留学费用。”宿之苦说道,解决她的后顾之忧。
宿之苦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远廷集团旗下的子公司上班,虽然不到两年,但名下账户已有一笔可观收入。
“不单是费用问题,我还拿到了我外公的遗产。”叶蜚声轻笑。
她的情绪转换很快,此时语气已有几分得意,“说不定,这桩婚事,我还真的是稳赚不赔。”
“和我哥生活,会很有压力。”宿之苦实话实说。
叶蜚声沉默,这个她自然知道,但现在说这些,已经为时已晚。
不知道是在给自己鼓气,还是安慰,她凉声道:“怕什么?他不是只剩一条腿了吗?”
叶蜚声抬头,视线越过众多宾客,锁定被众人围住的新郎。
他身形冷峻挺拔,气场稳重又强势,一身高定西装,不论出现在哪里,都自带万众瞩目的魄力,仿佛是完美的化身。
可是叶蜚声知道,宿时信有一条腿断了,现在他能够完整的站在那里,依靠的是一只黑色裤管下的冰冷僵硬的假肢罢了。
旁边有侍者经过,宿时信叫住对方,侍者递上一条毛巾,宿时信接过,然后用那张白色毛巾将右手擦得干干净净。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甚至带着赏心悦目的美感。
如果那只右手刚刚没有牵过她,其实叶蜚声很想将这一幕拍摄下来。
宿时信正擦着手,忽然有种暗中被一道目光锁定的错觉,他抬头看去,视野尽头,却是叶蜚声和宿之苦言笑晏晏的模样。
叶蜚声收回视线,但宿时信刚才擦手的那一幕却烙印在了心里,胸口堵着一口气,继续和宿之苦将刚才未尽的话说完。
“一个残废而已,还有多大能耐。”
“水喝够了吗?”宿时信走到两人近前,声音微沉。
叶蜚声点头,怯声道:“够了。”
“婚礼快要开始了,你做好准备。”
“好。”
宿时信单手抄袋,眼神从叶蜚声身上移开,直直落在宿之苦身上。
“你现在很闲吗?”
宿之苦微躬身,恭谨道:“哥,我现在就去照顾客人。”
宿时信眼眸半垂,没有出声。
宿之苦朝叶蜚声笑了笑,转身离开。
又陷入了只有两个人的氛围,叶蜚声沉默了许久,也不见面前人说话。
她不想置身在这种难捱的场景里,主动开口,“我们待会要站在哪里?”
婚礼仓促,没有提前彩排,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演员,只要在今天,站在恰当的位置,说一些合适的台词,就能功成身退,圆满结束演绎生涯。
宿时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沉思了半刻,面容平静,却让叶蜚声又无端紧张。
“怎么了?”叶蜚声轻声问道。
“你和宿之苦在谈恋爱?”宿时信淡声问道,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丝毫没有“我的新婚妻子和我弟弟有一腿”的愤怒,失望,和痛心。
叶蜚声眼睛睁大,面孔上被吓到的恐惧没有半分伪意。
“没有。”她立声否认。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如果在和阿之谈恋爱,又怎么可能答应和他结婚。
“那你们将来会谈恋爱?”宿时信又问道。
叶蜚声这次是彻底的被吓住了,惊吓过后又觉得可笑,他这是在鼓励自己给他戴绿帽子吗?
但这样的话,叶蜚声不敢说出口,只能轻轻摇头,“不会。”
宿时信盯着她的脸,似在辩证她这句话的真伪,末了,“嗯”了一声。
叶蜚声不知道他问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沉思了片刻,待要询问,却先听到他的声音。
“别当真。”
什么意思?
叶蜚声疑惑看他。
宿时信神情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但语气却是无关紧要的,“结婚不算什么,婚礼也不算什么,你不用当真。”
叶蜚声愣住。
继而一种淡淡的荒谬感在心底升起,这算是他的警告吗?警告她不要以为结了婚,就能够当上宿太太,享受宿家的荣华富贵。
他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场婚礼,他不在乎。
笑话,他不在乎,她就很在乎吗?
要不是因为被威胁,她怎么可能会嫁给他。
嫁给一个,缺了腿的男人。
这些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任由思绪如何翻腾,叶蜚声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她细声说:“我知道的。”
婚礼正式开始。
悠扬的钢琴曲声中,叶蜚声挽着叶仕国,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脚下这条花路由不同的玫瑰品种组成,色彩鲜妍,美不胜收。但叶蜚声却无暇欣赏,因为刚刚宿时信的话,已经让她的心情坏到透顶。
宿时信站在花路尽头,一副清贵公子姿态,但神情淡漠,静等着他的新娘。
叶蜚声越走一步,离他越近一步,心里的烦躁更增一分。
终于走到花路尽头,叶仕国松开叶蜚声,将她的手交给宿时信,脸上满含笑意,“时信,我把蜚声就交给你了。”
宿时信牵着叶蜚声的手,平日端正肃谨的脸上,配合着今日的气氛,露出了隐约的笑意,“我会照顾好她的。”
叶仕国听到他的话,表情雀跃了几分,似乎有他这句保证,他这个做父亲的便了却心头一件大事,从此自可高枕无忧。接着,叶仕国又跟着叮嘱叶蜚声,“蜚声,从今天起,你就是时信的妻子了,要记得承担好一个妻子的责任,好好照顾时信,时信很不容易的。”
后面几个字,带着几分郑重其事。
叶蜚声压下心里的燥意,露出乖巧笑容,“我知道了。”
司仪念着下一项流程,叶蜚声跟着对方的指令,活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叶蜚声女士,你愿意嫁给宿时信先生为妻,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顺利还是失意,你都愿意爱他、安慰他、保护他,并承诺永远忠诚于他,彼此相伴不离吗?”
大概是今天的阳光太过耀眼,叶蜚声在听到这声询问时,眼前闪过一片虚影。
待定睛细看时,宿时信淡漠无波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为什么不愿意呢?
她只不过是以物换物,虽然换出去的是她并不看重的东西。
但换来的,也不是什么无价之宝。
纵然他显露人前的是普通人无可企及的高贵完美。
叶蜚声却知道,这份完美背后,是有一道裂痕的残缺。
而且,这道残缺无法复原,永恒存在。
两相比较,这笔生意她做的并不吃亏。
于是,她微笑道:“我愿意。”
同样的问题递给新郎,宿时信给了和她一样的答案。
“我愿意。”
台下有哄笑声传来,其中就数叶曲淮的起哄声最大。
司仪在哄笑声中宣布,“现在请新郎亲吻新娘。”
叶蜚声闭上眼睛,等了片刻,一股微冷的气息挟着风声靠近,接着脸颊上传来轻轻的一吻。
他的唇有些凉。
风声远离,叶蜚声睁开眼睛。
婚姻神圣,可这里没有上帝,没有神明。
而且也不止她一个人说谎,所以将来背约,也不能只怪罪于她。
宣读完誓词,便是敬酒,晚宴环节……
一天下来,叶蜚声感觉自己在脸上做了个半永久微笑,直到晚上八点,这场冗长的婚礼才算正式结束。
叶蜚声穿着晚宴礼服被送进房间,她在床上坐了好一会,才从刚才那种喧嚷吵闹的环境中脱离出来。
目光环顾四周,意识到这里是宿时信的房间。
设计风格简约现代,但每一处都透露出奢华的气息,因为结婚的缘故,每一处家具上都贴了通红的喜字,就连她身下的床品,也换成了艳丽夺目的红色,上面铺着一层浓艳的玫瑰花瓣,组成一个心形。
叶蜚声的视线从每一件家具上略过,最后停留在一扇黑色隐形门上。
不由自主的起身,叶蜚声走到那扇隐形门前,上面是一张很大的“喜”字,她伸手,轻轻将掌心贴在上面。
这是宿时信的衣帽间,用一道隐形门联通卧室。
叶蜚声曾经在里面待了一下午。
真是奇怪,叶蜚声想。
那是七岁时发生的事情,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但她却将那天所有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