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到了秋猎的日子,白羽尘按照承诺,带魏九安一起去了。
围场在草原上,没多少野物,能射到的几乎都是主持围猎的臣子吩咐人放在围场内的、专门用来射杀的。
王公贵族们自然都按时到了场。如今的宗亲们大多年老,不愿上马。因此,今日与白羽尘一同参与秋猎的也就只有外臣和年轻一辈的两位宗亲——湘亲王白羽昼及长公主白锦忻。
不过,今天魏九安的主要任务是随行,至于别的,也都不必在意了。
魏九安跨上马背,恣意潇洒,满脸写着高兴。
算起来,这还是他踏入官场以来参与的第一次秋猎。
他还是一身侍卫衣裳,袖口被护腕束好,很是利落大方,头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被一条红布条缠着,腰上有佩刀,虽不常用,但刀柄擦得很亮。后背上背了箭筒,手里握着一张弓。
白羽尘看着,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道:“子矜,走啊。”
魏九安拱手,道:“皇上先请。”
白羽尘驱使自己的马靠他近些,道:“你我同行如何?”
魏九安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自然了,天子要走在最前头。
但今天,帝王不再形只影单。
他们二人倒是惬意,但白羽尘的二弟湘王白羽昼却是个性子野的,自然是不愿慢慢悠悠地走。
与白羽尘他们兄弟同父异母的庶妹白锦忻挥了下马鞭。声响引得白羽昼回头。
细细看来,白羽昼的模样与白羽尘也有六七分像,两人所差不过一岁有余,但白羽尘相对成熟些许,白羽昼脸上则还残存着未褪的稚气。
但白锦忻就不一样了。在这些兄弟姊妹里,白锦忻是宗室唯一的公主,虽然年纪更小,但看起来还颇有城府。与先帝一样,狭长的丹凤眸流露出对权势的向往。
朱唇轻启,白锦忻微微笑道:“二哥,且让皇兄与魏大人去吧,咱们许久没来草原了,我可想这些野味了呢。随行侍卫看得我心烦,你陪我一同去打如何?”
白羽昼勒马,立刻答应下来,又对白羽尘道:“皇兄!臣弟和锦忻去打几只活物来烤肉!”
但白羽尘一心扑在魏九安身上,白羽昼所见只有白魏二人慢慢远去,却不闻回应。
白羽昼:“……”
白锦忻一身骑射服,袖口被护腕勒紧,背上也背着箭筒,此时正挽弓搭箭,瞄准一只野兔:“二哥啊,不是我说你,皇兄这么多年了才遇见一个能入他眼的,有时候啊,咱们还是得让人家单独相处。”
白羽昼有些无语地转过头,道:“锦忻,这话是谁教你的?你刚刚及笈,怎么就听了风言风语?”
利箭划破草原的空,带起一阵风。
白锦忻道:“听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都不信,今儿真的见了他们二人并行,这也就容不得我不信了。”说罢,也不等白羽昼开口,就策马去拾刚射.杀的野兔了。
白锦忻笑道:“话说,二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一位好嫂嫂呀?”
白羽昼咬牙,道:“白锦忻!”
白锦忻被他的反应逗到,伏在马背上笑得花枝乱颤,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不气你了。反正我今儿一看呀,未来皇嫂估计是有着落了,你加油哈。我去林子里看看。哈哈哈哈……”
其实,白羽尘对秋猎并不感兴趣,每年都是象征性的来看一看,顺便射几只兔子之类的,但是今年不一样,他非要在魏九安面前大展身手一番。
没有多么激烈的角逐,只是两个人骑着马在草原上慢慢走着,夕阳西下,算是良辰美景了。
白羽尘道:“子矜,你得伤好了吗?待会儿要射箭,会不会疼?”
魏九安笑道:“多谢皇上挂念,我早就好了,不出意外应该没事。”
白羽尘道:“疼就和我说,可以先回去休息,反正那帮木头桩子也不敢嚼你舌根。”
魏九安疑惑:“木头桩子???”
白羽尘耸耸肩道:“就是那些大臣,表面上恭顺谦卑得很,实际上一张嘴比谁都能说,我都说不过他们。”
随后,他又道:“还很是迂腐。”
这似乎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又或许是白羽尘的语气很是幽默,此言一出,引得魏九安一笑。
白羽尘见魏九安可能喜欢听他抱怨,便继续道:“小时候,我就和父皇一起听政,父皇的儿子里,羽昼最有天赋,其次是我和锦忻。像瑜王那样的,父皇一年都不会见他几面,当然也就没机会插手朝政。”
“当时我听他们互相对峙,那时候我还小,什么也听不懂,就觉得特别无聊。直到后来登基了,我也很年轻,当时宁太妃想把我当成傀儡皇帝,甚至开始替我批奏折,直到后来受各位大臣弹劾,才告一段落。”
“你还不知羽昼和锦忻是谁吧。湘王和思成公主。回头有时间带你去见见。”
魏九安想了想,似乎会想起方才白羽尘带着他离开营帐时身后的那两个人影:“刚才似乎……见过了?”
白羽尘道:“那也好。不过今晚要在草原上办宴,还要再见一次,你们到时候再认识也不迟。”
魏九安转移话题,又疑惑道:“对了,您方才说的那些……不是说后妃不得干政吗?”
白羽尘无奈道:“确实有这个规矩,但是鉴于这是我养母,当时我还怂,那可谓是有怒不敢言,一下忍了一年多。”
魏九安道:“那现在……?”
白羽尘道:“我都登基三年了,怎么着也有了些威望,当然,宁太妃想管也管不了了。”
魏九安不说话了。
白羽尘道:“怎么啦?不高兴?”
魏九安道:“没有啊。”
魏九安抬眸,望见远处有只兔子,并且没发现他们。
白羽尘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但没有动作,把机会让给了魏九安。
魏九安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嗖”地一声射了出去,中了。
魏九安嘴角露出笑容,似乎很是满意。
白羽尘也笑着看他,鼓起了掌,道:“不错啊,到有些武举状元的风范喽。”
魏九安刮了刮鼻子,道:“那是自然。皇上的眼光从来不差。”
白羽尘咂咂嘴,道:“这也能与我挂钩?”
魏九安笑笑,没说话。
白羽尘看了眼被人抬走的兔子,欣慰地道:“就是很厉害。晚上给你烤兔子吃,怎么样?”
魏九安:“我要喝酒!”
白羽尘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许喝多啊。”
魏九安心满意足,像小孩讨到糖似的,高兴地点了点头。
白羽尘道:“还继续?”
魏九安好不容易尝到一点甜头,要强地道:“当然继续!”
白羽尘笑道:“我可不让着你。”
魏九安挑眉:“我才不要你让着!我又不是小孩!”
白羽尘一摊手,道:“好吧。”说着一扬马鞭,策马远去,“跟上来,子矜。”
魏九安不甘示弱,挥鞭,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二人策马奔腾,还没走多远,白羽尘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在吃草的一头鹿,便驻足观察。
魏九安追上来,看见白羽尘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头鹿。
白羽尘对他耳语道:“射过这么大的吗?”
魏九安笑笑,也低声道:“试试。”
随后,不等白羽尘反应,魏九安挽弓搭箭,瞄准鹿,目光中透着坚毅,随后将箭射了出去。
这支箭射在了鹿的后背上,虽不致命,但还是让鹿受了伤。
受了伤也受了惊,鹿惊慌失措,顾不上吃草,撒腿就跑。
白羽尘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直接射死不就好了,射后背干什么?”
魏九安耸耸肩,嘻嘻笑道:“这才有意思嘛!”
白羽尘舍不得扫他的兴,只好挥动马鞭,策马追去。
魏九安见白羽尘去了,便也自觉跟上。
角逐间,魏九安的那匹马还是有些太小了,没这么跑过,累得不行。
这时,林子里一截长出地面的树枝横在路中间,树根估计也有好多年了,长得又粗又高。白羽尘的马毕竟是御用的,官员们也不敢怠慢,选的是最有经验的汗血宝马,一下就越过了树根。但魏九安那匹不一样,且不说本来就累了,但也不会越过障碍物,看着前面的马越过去,这才尽力效仿。
但是,就是这么一效仿,终究还是没越过去,马蹄被树根绊倒,马发出一声哀鸣,摔倒在地。
魏九安也没躲过,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膝盖磕在了石头上,破皮了,一瞬间的疼痛使魏九安的眼泪都刺激出来了。
魏九安疼得喊出了声。白羽尘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勒住缰绳,回头一看,看见魏九安抱着磕伤的腿,靠在树旁,额上的汗都出来了。
白羽尘立刻紧张地喊了句:“子矜!”
魏九安看了他一眼,咬着牙道:“皇上,我没事,你先去追鹿吧。”
鹿又不重要,所以白羽尘本想停下看他的伤口,但架不住魏九安确实想要这么大的猎物,只好满足他,道:“你别乱动,等我回来找你。”随后继续朝鹿追去。
白羽尘还是追上了。
他一箭射穿鹿的喉咙,鲜血涌出,鹿倒在地上,才失了生命。
下人们过来将鹿抬走,随后对白羽尘道:“皇上,这鹿该如何处置?”
白羽尘看了它一眼,道:“抬回营帐去,告诉他们,这是魏九安魏侍卫捕来的。”
下人躬了躬身,挥手叫来几个人,抬着鹿退了下去。
白羽尘立刻一勒缰绳,掉头去找魏九安。
魏九安还在原地没动,依旧疼得要命。
白羽尘下马,满脸焦灼,道:“子矜,很疼吗?我本该交代驯马的人给你选匹好马的,我以为他们不敢怠慢你……”
魏九安道:“没事的,我也就疼这一会儿,包扎好就没事啦。”
白羽尘抿了抿唇,轻轻将他的裤腿撩开,看见了他膝盖上的伤口。
膝盖虽撞在了石头上,但并没因撞击而重伤,反倒是岩石边缘划伤了皮肉,才使得这伤看上去格外严重些。
白羽尘把自己缠腕用的布条解下来,简单地包在了伤口上。
白羽尘道:“先忍忍,等回了帐房,我让御医给你看看。”
魏九安无论多疼都还是那么欠,笑道:“我可真是多谢皇上恩泽了。”
白羽尘道:“别废话,我扶你起来。”随后,伸手托住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但是,现在的魏九安只有一条腿灵活,还没走几步,腿就一软,跌了下去。
白羽尘也忘了什么礼仪规矩,下意识凑他近了些,魏九安便正好倒在了他怀里。
魏九安也是没由头的害羞,脸一红,忙想要推开他。
白羽尘也不再矜持,道:“子矜,我抱你上马吧,万一要是再伤严重就不好了。”
魏九安只好红着脸点了头。
得到了魏九安的允许,白羽尘立刻将他抱了起来,跨上马背。
也正在这过程中,白羽尘的玉佩与他佩刀的金属环碰撞。
叮当、叮当。这是二人都能听见的两声。
但共三声。还有一声,只有魏九安能听见。
魏九安则斜跨着,没有缰绳让他抓,他手还真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白羽尘又道:“子矜,若是不自在,便抱着我的腰吧。”
魏九安刚想说不,白羽尘就猜出了他的顾虑,笑了笑,道:“不算你僭越。”
魏九安这才迟疑着伸手抱住了他,头靠在白羽尘身上,还算结实可靠。
白羽尘也不野了,慢悠悠地骑马回去。
天黑下来,二人回了帐房。
营帐外,白锦忻正等着他们二人。
方才远看不清楚,如今离近了,魏九安看这位长公主则愈发真切。
她亦是一身骑射装,未戴钗环,也束起了高马尾,看上去更添几分英气。
白羽尘下马,最后扶着魏九安踩着木凳走下来。
见白羽尘走来,白锦忻行了礼,微笑道:“皇兄。”
魏九安拱手行礼,道:“臣参见长公主。”
白锦忻这才看向魏九安,也笑道:“前几日便听闻皇兄身边多了位侍卫,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魏九安有些不好意思,道:“公主谬赞了。”
待会儿要进营帐,当着一种臣子的面,白羽尘也不方便扶着他,便唤了位太监过来扶着魏九安,自己走在前面,先入了营帐。
臣子面前还是该克制避嫌,魏九安即使心中有些不愿,但还是跟在了白羽尘身后一步的位置,跟在他身后。
方才在围场里,一向重视礼教的天子为了他的伤不惜逾矩抱他上马,此事确实能动人心,眼下魏九安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间也对白羽尘产生了好感,甚至于有些仰慕。
他突然觉得,君王也不一定尽是薄情郎。
他在后面跟着,白锦忻在前面对白羽尘耳语道:“那个侍卫的出身,皇兄可曾查了?”
白羽尘微微侧头,道:“自然查了。本也不是朕要提拔,只是他正好是御前侍卫,又正好被安烬引荐,这才有了几分印象。”
白锦忻挑眉,道:“仅仅是有几分印象?”
白羽尘叹了口气,道:“他暂时不信朕能待他好,便也只能慢慢来。”
营帐内。
官员们正坐在大厅里,面前摆着菜品,谁也没动筷,都在等白羽尘他们回来。
见白羽尘与白锦忻入内,大臣们纷纷起身,作揖行礼。
白羽尘落座在主位上,魏九安站在了他身后,默默侍侯着。
白羽尘与大臣们以及草原上的几位部族首领客套几句后,与安烬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安烬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白羽尘身侧、也就是魏九安身前,微笑道:“魏侍卫,皇上赐座。”
魏九安看向白羽尘,作揖道:“多谢皇上。”
白羽尘拉着他的衣袖,让他也落座在自己身侧,道:“让你随侍,实在是误了你用膳的时间。这样吧,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夹。”
魏九安还有些不好意思,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魏九安还想再说,白羽尘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麻团塞进他嘴里,魏九安的话立刻被堵了回去。
魏九安:“……”
回了屋,白羽尘长出一口气,道:“可算清净了。”
魏九安也才咽下第二个麻团,道:“烫死了!”
白羽尘看着他被烫的样子,觉得可爱,笑出了声。
魏九安气急,道:“你还笑!一次塞了我两个!还是刚出炉的!烫死我了,还不能吐出来!”
白羽尘道:“好啦好啦,别生气,回头气成河豚了。”
魏九安:“你才河豚!”
这时,御医来了。
御医请了安,白羽尘便道:“给他看看腿吧,磕到了。”
御医将包在伤口表面的布条解下来,又清理了一下伤口上的灰尘和细菌,这才给魏九安涂了点药,重新扎上。
虽然疼,但是白羽尘握着他的手,魏九安就莫名不疼了。
御医走后,白羽尘没有提伤口的事,反而笑道:“好啦,现在就咱俩了,今晚不醉不归!”
魏九安:“同意!”
片刻后,侍从端来烤好的兔子和两个杯子一壶酒,魏九安眼都亮了。
白羽尘道:“怎么样?”
魏九安恨不得亲白羽尘两口:“好!皇上万岁万万岁!”
白羽尘道:“吃吧。”
魏九安正好饿了,也不顾吃相,盛了米饭就动筷。
白羽尘正给他们二人倒酒,看着他吃,啧啧道:“看看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少年没吃饭了。”
魏九安嘴里不闲着,道:“我饿了。”
白羽尘道:“饿了好,多吃点,不够还有。”
魏九安给他也盛了一碗饭,道:“你也吃,别光看着我。”
白羽尘道:“没光看着你,这不是倒酒呢吗,快喝一口,别让我白倒了。”
魏九安放下筷子,与白羽尘干了一杯,结果可能是喝不惯这种酒,才一杯就有些醉了。
魏九安双颊微红,眼半眯着,白羽尘有点挪不开眼。
魏九安道:“这是什么酒啊?这么烈……”
白羽尘道:“草原上的,之前我也没喝过。”
一句话的功夫,魏九安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白羽尘有点无语,但更多的是喜爱。他将魏九安抱起来,抱到了床上,轻轻帮他解开外套的衣扣,听魏九安的心跳,还挺快。
白羽尘:“这么怕我?”
十月,也还是有点凉,白羽尘给他盖上被子后,又怕他着凉,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盖在魏九安身上,这才放心。
草原上的星星很亮,白羽尘许久没这么心安了。
到了亥时,他也有些困,爬到床上,同魏九安一起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