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无续 第98章 戚慷篇

秋分后。

天气几乎几天就凉了下来，半点没了夏日的炎热，无影无踪。

御史台的弹劾还在继续，魏九安不想管了，他最近实在是身心俱疲，看不下去了。

但白羽尘还想还他一个公道，还在想办法为他洗脱这样的骂名。

长生殿。

魏九安吃了药，刚躺下歇息。白羽尘到时，他已经睡下了。

白羽尘就坐在桌案旁，仔细看着那些上奏的折子。

他所煎熬的是——他知道魏九安不会背弃大梁，也知道变法对于大梁来说一定是有益的，但是大梁近几年的战乱和动荡却切实与变法相关。

所以他也不知该怎么帮魏九安洗脱这强加之罪了。

只能是别人说一句，他反驳一句，一直被别人的言论催着，无法呐喊。

他看的自然是朝臣写来抨击魏九安的，毕竟不是直接给他自己看，那群人说话便未免难听。他早该想到的。

但是那群人的恶，还是超出了他的所料。

在他们以为白羽尘不会看到的时候，他们便尽情嘲弄魏九安，将所有恶臭低俗的词语加上去，写诗写词讽刺他，还有将他与奸臣相提并论的。

白羽尘看着，俨然已经有了怒气，手都在抖。

然而，魏九安醒了。

从背后看去，白羽尘的身影似乎也没有那么□□了，魏九安也不得不承认，白羽尘也不是什么天神下凡，也会有做不到的事和驳不了的人。

譬如现在，白羽尘也束手无策。

魏九安觉得有些冷了，将被子拽了拽，自己缩成一团，轻声唤他：“羽尘。”

白羽尘回头，勉强笑道：“子矜，是不是吵到你了？要不要再睡会儿？”说着，还将奏折往身后藏。

魏九安却道：“不必藏了，我都看过。”

白羽尘有些尴尬地笑笑，随后便坐在他身边，道：“子矜，待会儿咱们出去转转吧。”

魏九安翻了个身，正脸朝上，蹬了蹬腿，道：“去哪儿？”

白羽尘知道他这是想让人抱着了，便将他抱进怀里，笑道：“去御花园吧，我叫人把亭子修了修，正好你去看看。顺便说说今年秋猎的事。”

魏九安道：“好吧。我还想带着阿溟去秋猎呢。”

白羽尘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阿溟是商人之子，就当是建交，带着他也无妨。”

御花园。

魏九安罕见的出门了，这几个月他都没怎么出来活动的，今日似乎是心情好，还在亭子里吃了几块桂花糕。

白羽尘就撑着脑袋看他，给他倒茶水，看着他吃桂花糕。

魏九安吃得倒是很开心，这糕点甜腻腻的，符合他的口味。看向白羽尘时，正好对上他的笑。

白羽尘笑道：“不够吃吗？要不要让他们再做几块？”

魏九安咽下桂花糕，也笑道：“不用啦，糕点不能吃太多，要不然中午就吃不下饭了。”

白羽尘看着他笑，自己也高兴，忙给他斟新茶，笑道：“来，喝点温的。”

魏九安倒是也很赏脸，端起来就喝了。

白羽尘笑道：“那就说说围猎的事吧，既然要带上阿溟，总要早些定下时候，让孩子也准备准备。”

魏九安想了想，道：“要不然就阿溟生日的那天？但是会不会有些冷了？”

白羽尘却笑眯眯的，道：“没事，实在不行就多穿点，反正猎物都是他们放的，也没什么新鲜的可抓。”

魏九安道：“那也行，回头跟阿溟说一声。”

白羽尘笑道：“今年要不要玩点什么？光围猎多无趣。”

魏九安啧啧道：“真是头一次听见你说围猎无趣，我可记得你一直挺喜欢去围猎的。”

白羽尘笑道：“那是从前，现在不感兴趣了，就想陪你玩点什么，好不好？”

魏九安想了想，笑道：“投壶吧！我之前刚到京城时特别擅长玩这个！跟那群少爷们比总能赢。”

哪里是什么比试啊？不过是那些少爷公子们投壶，使唤魏九安去捡掉落的竹签，等到公子们走了，他才能自娱自乐玩一会儿罢了。

白羽尘也知道，但不拆穿，笑道：“行，你若是喜欢，我就叫他们准备上。”

魏九安笑眼看他，道：“羽尘，好久没好好看着你了，让我仔细瞧瞧。”

白羽尘笑道：“看呗，反正只给你一个人看。”

魏九安眯了眯眼，最终道：“离我近些，看不见了。”

白羽尘无奈，却也起身，走到他身侧，将他揽进怀里。

魏九安靠在他身上，用他的外套裹住自己的肩，笑道：“羽尘，你身上真暖和。”

白羽尘便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的上身，道：“很冷吗？若是冷，就回去再取件衣裳来。”

魏九安摇头，靠在他胸膛，道：“不要别的衣裳，就要你的，你身上的味道好闻。”

白羽尘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没闻出来，道：“没有啊？是不是皂角的气味？”

魏九安还是摇头，伸手去摸他的脖颈和喉结，道：“就是你身上的味道，跟皂角没关系。反正就是好闻。”

白羽尘笑道：“好吧，那你多抱会儿，你抱着，我也暖了。”

魏九安就特别专心致志地摸他脖子，是不是还要按一按他的喉结和锁骨。

按得有些用力了，白羽尘：“嘶，疼了疼了，我可要还回来。”

说着，抱着他的那只手掐了下他的腰。

魏九安搂他搂的更紧，嗔怪道：“你都不让着我些，我还比你小来着。”

白羽尘撇撇嘴，道：“我才没有。”

魏九安：“……”

于是，他便不摸白羽尘的脖颈了，换到了腰腹。

白羽尘：“………………”

围猎当日。十月十七。

还是原来的地方，像四年前一样，只是魏九安没了从前的志得意满。

他还是穿了那身衣服，是他曾经做侍卫时的那身，袖口被护腕束着，是利落大方的大红色。他还找出了自己之前的那条发带，又束回了高马尾，微风一吹，碎发便被吹起来，挡在他脸上，他也懒得去理了。

恍惚间，似乎还是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稍变，不能上马罢了。

白羽尘看出了他神情中那一丝落寞，刚要上马，却停了动作，向魏九安走来，朝他伸出手，笑道：“不一起吗？”

魏九安一怔，但转瞬即逝，随后便牵起他的手，被他扶上了马。

魏九安还是熟练地拉住缰绳，只是须臾后，白羽尘的手覆了上去。

魏九安就借着他的力，让马慢慢走着。

白羽尘笑道：“子矜，我许久没与你共乘一骑了。”

魏九安稍稍后仰，靠在他身上，笑道：“上次秋猎的时候，我还非要去追一只鹿，结果马蹄被树根绊住，我膝盖还被磕了。”

白羽尘也道：“那是马的问题，那群人没给你选一匹好马。”

魏九安笑道：“我倒是不觉得，若是选了好马，我就不能与你骑同一匹马回帐了。”

白羽尘只是微笑，没有言语。

魏九安道：“今日不打算射些野味了？”

白羽尘故意道：“不去，一点意思都没有，今儿就想慢些。”

魏九安翻了个白眼，道：“又骗我。”

白羽尘哈哈一笑，道：“好吧好吧。”

魏九安不想拉着缰绳了，便整个身子靠在他怀里，道：“你牵着吧，我歇会儿。”

白羽尘道：“那就再慢些。”

林间的叶子基本枯黄了，不乏有一部分掉落下来，也有一部分摇摇欲坠，在白魏二人路过时飘落。

魏九安闭着眼缩在白羽尘怀里，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痒，睁眼一摸，发现有片黄叶盖在他脸上了。

白羽尘打趣他：“看来它很喜欢你呢。”

魏九安闭上右眼，将叶子举在左眼前。这片叶子很薄了，有阳光透过来，但是魏九安这样只睁一只眼睛的动作坚持不了多久，他便又将叶子放下，拿在手里玩。

魏九安嘟囔道：“羽尘啊，我想吃麻团了。”

白羽尘道：“行啊，待会儿就吃吗？还是等晚上饭后当甜点吃？”

魏九安道：“都行。”

白羽尘笑道：“那就还是豆沙的好不好？平时在宫里都想不起来做这些，你要是喜欢，回宫后也让长生殿的小厨房多做些。”

魏九安道：“其实也算不上‘喜欢’，就是许久没吃了，突然有点馋。”

白羽尘道：“没怎么见你吃过那个，还以为你忘了这东西了呢。”

魏九安笑道：“我忘不了这些甜口的，我就记吃的记得清楚。”

二人骑着马绕着林子走了一圈，也没什么活动，白羽尘连箭筒都没碰，真就是陪着魏九安聊天。

直到二人回到帐房，看见易溟在和谢羌学射箭。

易溟还是力量不够，拉弓有些困难，但还是能将箭射出去的，谢羌帮着他学，易溟也乐在其中，开始去找巧劲儿，虽然暂时还没找到。

看见魏九安回来，易溟立刻扔下弓箭，笑着跑来，扑到魏九安身上，笑道：“魏哥哥！”

魏九安被他扑得有些踉跄，却还是笑道：“阿溟都开始学射箭了。”

易溟笑道：“我听他们说，白哥哥也是**岁的时候开始学的，他们说我不能比白哥哥差。”

白羽尘笑道：“跟我比做甚？”

魏九安也笑道：“你白哥哥虽然学得早，但也下了一年功夫，你也不必急于求成，慢慢来便是，你这手可别磨出茧子来，你现在正是该玩的时候。”

白羽尘撇撇嘴，道：“我当初还磨出来了。”

魏九安笑着“安慰”他：“好好好，你也不容易。”

易溟抱住魏九安，道：“我才不是单纯因为白哥哥才去练箭，我还为了你呢。”

魏九安：“啊？因为我？？？”

易溟扁扁嘴，道：“是呗。你当初是武举上来的，姨娘们说武举可以出人头地，也希望我能学来魏哥哥当年的风采呢。”

提到从前，难免落寞。

即使那是一段鲜有人知的时光。

白羽尘适时轻咳两声，转移了话题：“子矜，去杯温茶吧，刚从外边回来，先坐下暖暖身子，我去给你倒两杯。”

易溟不懂那么多，魏九安也不怪他，只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来，阿溟看看茶水喝不喝的惯？”

易溟坐在魏九安身边，跟他说着自己方才是怎么跟谢羌学的箭，先是猛夸了谢羌一顿，最后还不忘吹嘘自己多会找“巧劲儿”，他倒是把“没找到巧劲儿”这段给隐去了。

魏九安并不拆穿他，只是“吁”了一声。

下午未时左右。魏九安午休醒后，白羽尘突然想带他去看易溟练箭了。

魏九安：“你何必这么急于看他笑话？”

白羽尘笑道：“感觉好玩嘛！我就喜欢看小孩子学东西还学不会的样子。”

魏九安：“……你也够没意思的。”

帐外。

谢羌手把手带着易溟拉弓，易溟还是学到了些东西的，也不算白练了半天，至少现在能射到靶子了。虽然不是很准，但是也算是能扎住了。

魏九安笑道：“这样说来，阿溟还算是很有天赋的。”

白羽尘道：“不一定，天不天赋还得两说，我才不信他这么小就能看出来天赋，”

魏九安：“……好吧，我只是觉得有可能。”

须臾，白羽尘看向魏九安，道：“子矜，你要不要去射？”

魏九安不禁笑了，道：“我怎么射？”

白羽尘拉着他往校场走，笑道：“若是怕牵连旧伤，就借着我的力，我帮你拉弓。”

说着，弯腰拾起掉在草地上的弓，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魏九安道：“来。”

魏九安便又靠近他一些，接过弓弩。

白羽尘道：“用我帮忙吗？还是说要先自己试试？”

魏九安想了想，道：“你先帮我射几回吧。”

白羽尘自然欣然，握住他的手，缓缓拉弓，还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没有不适。

二人几乎同时闭上右眼，瞄准靶心，魏九安现在视力下降，还是白羽尘的眼神还更好些，又微微调整了下箭矢。

在确定方向后，魏九安放了箭，白羽尘没有过多帮他，也跟着他送了手。

放下手臂后，魏九安眯眼看去，箭还是里靶心偏了一点，但是并不很远，也在九环之内。

白羽尘笑道：“这可是你自己射的，这几年没练，还是看不出生疏。”

魏九安笑着抱住他的腰，道：“我本也没想过还是入九环，还是你眼神好。”

白羽尘收起弓，也搂住他，笑道：“我还没说是你射得准。方才有没有扯到旧伤？疼不疼？若是不疼，便可以多来几次。”

魏九安摇头，笑道：“不疼。再来再来！”

白羽尘又抽出一支箭，笑道：“好吧，这次你来，我就扶着，不给你看了。”

魏九安点点头。许是这身侍卫衣裳给了他从前的感觉，也有可能是白羽尘手心的温度，他似乎又找回了当年的手感。

他拉弓，闭上左眼，对准靶心，没过多久，仅仅是一瞬，箭便被射了出去，这次更准，似乎是因为白羽尘帮的少使得他有了昔日的文采，这次一射便是靶心，不偏不倚。

白羽尘笑道：“很不错啊魏大人，胜我一筹了。”

魏九安也笑着，踮起脚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白羽尘笑着握住他的手腕，刚想亲回去，却发现易溟看着他们，只好作罢。

白羽尘见他开心，又给他递了一支箭。

魏九安接下，挽弓搭箭，闭上左眼。白羽尘没扶他，只是在一旁看着。

可是不多时，阳光照下来，照在他脸上，他右眼不能长时间见光，否则便会流泪——譬如现在。

魏九安的右眼流下泪水，手腕处的旧伤发作，受不住长时间拉弓时的拉力，开始微微颤抖。

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魏九安叹了口气，放下弓箭，道：“罢了……”

魏九安知道白羽尘也喜欢骑射，上午却因为要带着他而无法尽兴，便想此时让他来射，笑道：“羽尘，你也试试？”

白羽尘也笑：“我试它作甚？”

魏九安把弓递给他，道：“来嘛……我还没怎么见过你射箭呢，上次都是多少年前了。”

白羽尘努努嘴，道：“好吧。”

他便只好又弯腰拾起一支箭，搭在弓上，旋即拉弓，眉宇微压，睁着的右眼微眯，盯着靶心。

风掠，箭离弦，立于十环。

白羽尘放下手臂，还是相当满意的。

魏九安“嗯”了一声，疑惑道：“稀奇了，偏偏你我一起射的时候中不了十环。”

白羽尘放下弓，笑道：“还是练得少。”

晚上。帐中。

按照规矩，大臣们还要过来一同办宴，白羽尘并不想跟他们一起吃，但也没什么办法。主要是在这样的宴席上，白羽尘不方便照顾魏九安了。

魏九安去吃药，晚些才来，白羽尘也还没有动筷，一直等着他。

魏九安落座后，白羽尘立刻对他耳语道：“子矜，方才是不是不舒服了？”

魏九安刚要点头，却又摇头，道：“没事。我能有什么大事？”

白羽尘半信半疑，确切来说是完全不信他这说法。

魏九安一看，桌案上不光摆着麻团，还有他杯盏里的菊花茶。

他看向白羽尘的杯盏，里面也是菊花茶。

白羽尘看出他的疑惑，轻轻握住他的手，道：“刚喝了药就别吃酒了，我陪你换的菊花茶，好不好？还是说要喝些别的茶？”

魏九安笑道：“菊花茶就不错。”

白羽尘笑着给他夹了块烤肉，道：“喜欢就好。还有麻团，你多吃些。那些远的，够不到就叫我。”

魏九安“嗯”了一声，拿起筷子把烤肉吃了下去。

魏九安显然是更喜欢麻团的，虽然嘴上说着算不上喜欢，但实际行动还是体现了他的态度——

管他喜不喜欢，吃了再说。

白羽尘还要应酬大臣，有时候给他添点茶水，也有时候无暇顾及。魏九安便用筷子夹着麻团小口小口地吃，还是有点烫，以至于他咬一口要嚼上好久。

白羽尘有时给他夹菜，看着他嚼麻团，心道：“好可爱的子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