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道:“皇上,若是几日前就及时让微臣医治一次,如今恐怕还无大碍,只是……这伤口周围溃烂严重,加之刑狱内虫蚁啃咬,若不动刀,这条腿便保不住了。”
白羽尘蹙眉,几番犹豫,随后道:“但若是动刀将腐肉割下来,会很疼吧?”
陈骁道:“必然痛苦万分。不过还好,微臣备了麻沸散,兴许能起些功效。”
白羽尘扶额,摆摆手,让安烬将麻沸散混入酒中,呈上来。
白羽尘轻唤了魏九安几声,将混有麻沸散的酒送到他唇边,道:“子矜,陈骁要动刀,会疼。来,这是麻沸散,喝了就好了。”
魏九安听见他的声音,虽说还没完全清醒,但自然也信他,便开了口,任他将酒喂进自己口中。
魏九安喝下酒后,道:“若是到了动刀的地步,那我这几日是不是不能行走啊?”
白羽尘思考片刻,道:“兴许吧。没事,实在不行我让掖庭打个行椅,你若是要去哪办什么差事,我推着你去不就成了。”
魏九安被他逗笑,在他怀中动了下身子,朝内侧躺着。
陈骁自然也没闲着,让下人拿来几个木盆和清水,将纱布垫在魏九安腿下。
一切准备就绪,白羽尘怕魏九安实在疼得不行,也没出去,还是抱着他,攥着他的手。
陈骁取出小刀,放到清水中清洗几遍后,将小刀贴到魏九安的伤口旁,一刮一移,割下一处腐烂的皮肉。
血顷刻间涌了出来,麻沸散暂且未起效果,故此,魏九安疼得全身一抖,忍不住捏紧了白羽尘的手。
白羽尘感受到他突然用了力气,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亦是痛苦非常。
前几刀疼些很正常,毕竟刚服下麻沸散,短时间内无法起效果。过了一段时间后,疼痛也减弱些了,也不知是药品起了作用还是适应了痛感。
魏九安紧闭着眼,微蹙着眉,自然是没有精力去看处理伤口的过程的。
但白羽尘就不一样了,他轻声抚慰着魏九安的同时,也在关注着伤势和缝合过程。
约莫一个时辰后,陈骁给魏九安的的伤口缠上纱布,绑上一块木条作为支撑。
陈骁呼出一口气,擦了擦汗,将工具上的血迹擦干净,收回药箱,对白羽尘道:“皇上,魏大人状态不好,有些小事微臣就跟您说吧。”
宫人进来,将那几盆血水端了出去。
陈骁道:“这……几日动了刀,未来几日最后不要下地,腿上不能压东西,尤其如今冬日,不宜受寒,该当认真调养才是。”
白羽尘第一次贴身照顾人,还是不太熟练,怕自己有疏漏,遂追问道:“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需不需要喝些汤药调理?”
陈骁思量片刻,道:“皇上所言极是,确实有些地方需要费些心思。微臣今日只是给魏大人处理了腿上的伤,至于其他部位,微臣还未曾诊过。”随后,看了眼昏睡过去的魏九安,“看魏大人的状态,或许要明日了。今儿若是有工夫,可以将少许驱寒的药物溶入水中,擦拭全身,以作药浴之用。”
须臾,补上一句:“也可医治风寒。”
白羽尘听了这番话,下意识将魏九安身上的被褥又盖严实了些,道:“在刑狱时朕就察觉他身上染了风寒,只是不知程度深浅、如何医治。”
陈骁给魏九安把了把脉,道:“风寒尚且不重,容易医治,皇上无需担忧。只是魏大人的腿或许真的会落下病根,日后阴雨天或秋冬日,还是要多加注意。”
白羽尘点点头,道:“下去抓药吧,抓完药去找安烬领赏,顺便让他把你刚才说的吩咐下去。”
陈骁俯身应是,退了出去。
陈骁出去没多久,宫人便将溶了药物的温水端了进来。
白羽尘抬眸,看了眼宫室内端着温水的宫人,道:“你们下去吧。”
宫人们行了礼,将温水端到榻前就退了出去,关上了圣辰宫的门。
宫人都离开后,白羽尘轻轻抱起魏九安,让他趴着自己身上,后背朝上,方便擦药些。
白羽尘看着他身上破烂的囚服,叹了口气,将他的头按进自己颈间,随后解开他身上的衣物。
直到他上身的衣裳全脱下,白羽尘才真正看清他的伤势。曾经白皙润泽的皮肤上遍布鞭痕,有的深有的浅,嵌在皮肉中。
白羽尘的手指轻轻抚过他后背的伤痕,不知是触碰到了哪处,魏九安疼得瑟缩一下,身子一抖。
白羽尘伸出两根手指,将药涂在手指上,抹在魏九安后背上。
药涂好后,白羽尘将绷带缠在他后背上的伤处,不勒紧也不松散。
给绷带打好结后,白羽尘似乎身上都松快了不少,长出一口气,也将头埋在魏九安肩上,吸了吸鼻子。
不过片刻后,白羽尘眼角掉了一滴泪,落下来,落在魏九安肩头。
冰凉的泪珠顺着魏九安的脖子流下去,接着又是一滴,一滴接着一滴。
良久,安烬叩了叩门。
白羽尘揩了揩眼泪,给魏九安穿上了寝衣,又披上一层外套,强忍着哽咽道:“进来说吧。”
安烬推开门,行了礼之后道:“禀皇上,云贵川洪灾,工部尚书方才呈上来了好几封折子,请您圣裁。”
白羽尘又擦了擦眼角,也披上一件大氅,道:“朕现在去宣政殿,宣他入宫,商议治洪对策。”
安烬躬身,道:“奴才明白。这……魏大人这边?”
白羽尘给魏九安盖紧了被子,将一块热毛巾敷在了魏九安额头上,随后道:“让他歇在这儿,再找几个办事妥帖的好好侍奉着。”
安烬颔首,道:“奴才这就去办。”
白羽尘系好了外套领口的扣子,道:“对了,听闻工部尚书只有个独子,现在已到了弱冠之年,还留在京城。”
安烬想了想,道:“皇上好记性。工部尚书无女,仅有一子名为温企,这位公子从小受宠,但流连街巷,课业也只是中上水平,倒像是……倒像是纨绔啊。”
白羽尘同样思虑片刻,道:“朕记得云贵川总督年过半百,也该告老还乡了吧。”
安烬道:“确实没几年了,皇上的意思是?”
白羽尘整了整袖口,道:“去温府宣朕的旨意,温企年纪尚轻,可以历练,就前往云贵川一带辅佐总督,待立下足以为父母官的功劳后,朕会让他成为下一任总督。”
安烬道:“皇上三思啊,这……温大公子纨绔少礼,恐怕……”
白羽尘微微笑道:“朕早年做太子时去过温府。温府家风严,温企也不过是表面浪荡,若适时加以约束,想必也能成气候。再者说,云贵川总督可是出了名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就算是朕去了也要被挑错,挫一挫温企的锐气也是好的。”
一个多时辰后。
魏九安醒来时,药效已经过了,但伤口的疼痛还在。
他翻了个身,瞥见有个小太监在一旁忙碌着。
魏九安开口,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没了半分曾经意气风发的爽朗音色:“这位公公,劳驾帮个忙。”
小太监听见了他的话,立刻小跑几步过来,拱手道:“魏大人好。不知奴才该做些什么,请魏大人吩咐。”
魏九安道:“我方才睡着,皇上可曾说过什么?有没有下什么旨意?”
小太监道:“陈太医走后,皇上就去了宣政殿处理政务,其余的奴才也不知。另外,皇上已经通告朝廷,您这桩案子是冤案,复了您的大小官位,等过几日,这摄政王和皇后的印玺还会给您送过去。皇上说了,您这几日安心养伤养病便是,不必操劳。”
魏九安撑着身子坐起来,道:“好,多谢公公。对了,还得劳烦一下,替我问问侍卫处的谢羌谢大人得不得空,我想见他一面。”
小太监想了想,道:“奴才这就去,魏大人稍候。”
此言一毕,小太监便立刻走了出去,请谢羌去了。
不过半个时辰,谢羌便来了圣辰宫。
谢羌一进来,就急着扑到魏九安榻前,握住他的手,眼底似乎有泪花,道:“微臣恭喜魏大人沉冤得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魏九安似乎还发着烧,咳了几声,扯出一个笑,道:“真是抱歉。因为这事,多少也连累你和明泽了吧?”
谢羌连连摇头,道:“微臣无妨。您才是受苦最深的那个,怎么还惦记着我我俩的那一丁点冤屈。”
魏九安又掩唇,咳了好几声,咳得身子都在抖。
谢羌看着他如今这样,心里难免不觉得难受,轻轻给他顺着气,道:“这才过了几个月,大人这身子怎么就这般弱了?这若是没能及时出来……”
眼看着他要想多,魏九安连忙拦着,道:“这倒也不至于。我这几个月没上朝,不知如今朝堂上可有何要事?”
谢羌仔细回想了一番,道:“朝堂上最关注的还是您那案子,此外……似乎也没旁的了。”
听到自己并未错过太多后,魏九安放心了。片刻后,又笑道:“你说,我要是再上一道折子,精进变法,如何?”
谢羌脸色一沉,道:“您三思啊!您这牢狱之灾本就是因变法和日常行事得罪了太多人而起,若是再上一道……”
魏九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无妨无妨,就算再上一道,没我的把柄,我也不会再入一次狱了。”
谢羌想劝他,但也知道魏九安的性子,定然劝不动,也就作罢了。
魏九安又道:“近几日明泽怎么样?”
谢羌叹了声,道:“您入狱,陆大人心里自然是极不舒服的,常能看见他入宫为您求情。陆大人对您这般好,倒是不枉你们十多年的情分。”
魏九安却道:“他为我说话,有没有人在背后给他使绊子?”
谢羌摇头,道:“不敢。陆大人是湘亲王的人,自然没人敢去害亲王的门下客。”
魏九安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酉时。
谢羌回了侍卫处,魏九安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着眼小憩,但睡得也不安稳。
一阵脚步声传开,伴随着几人的交谈声。
即使那人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魏九安还是能听出是白羽尘进了屋。
白羽尘轻声问方才侍奉的太监:“方才朕走后,他醒了没有?”
小太监道:“禀皇上,魏大人不光是醒了,还让奴才去请了谢侍卫。”
白羽尘点了点头,坐在榻边,握住魏九安的手,微微蹙眉,道:“这手怎么这么凉?”
随后瞥向小太监,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小太监吓得立刻跪下,叩首道:“奴才侍奉不周,还请皇上恕罪!”
白羽尘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小太监立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白羽尘看向魏九安,却见眼前人一笑。
魏九安睁开眼,笑道:“瞧你,同一个孩子凶什么?”
白羽尘撇撇嘴,道:“拿着宫里的俸禄,就该好好伺候。”
魏九安坐起来,倚靠在他身上,轻声道:“多谢了,若不是你让暗卫司暗中调查,我恐怕就不是断一条腿那般简单了。”
白羽尘将他身上的被褥裹得紧了些,道:“你我之间说什么谢?你我本就是一家人,你受了冤屈,我就应该帮你。”
魏九安在他身上又一次合上了眼,白羽尘看着他,斟酌着开口:“嗯……子矜啊,方才陈骁跟我说,你这腿虽然治好了,但难免不落下病根,日后恐怕是……”
魏九安一听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也已经做了无数次准备:“我知道。不能骑射了是吧?”
白羽尘有些惊异,但也仅仅是一瞬,随后便恢复如常,干笑道:“你都知道了。”
魏九安也扯出一个笑,道:“我早就猜到了。不过也无妨,做不了武将,我就做一个文人雅士。反正天无绝人之路嘛,我还年轻,自然是哪一条路都可以试试。”
写这段的时候外边下雨哈哈哈哈哈哈
天一下就黑了,我突然就觉得这个天气特别适合写文,所以赶紧爬起来码字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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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