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结的诗 第1章 高一

温筱所在的杂志社最近推出“生命中的光”专栏，作为编辑之一的温筱，自然也要对此作出回答。她思考回想，原来那段自认为痛苦心酸的少年时光，也曾被光照亮。

——

中考结束的那一年七月，温筱收到市一中文史特招生的录取通知。

这一纸通知，意味着她即将进入全市最好的高中最好的文科类班级。不仅如此，后面的附录赫然写着“双人宿舍”“学费全免”“住宿费全免”等让人心动的条件。

一夜之间，温筱成了全家上下关心的对象。然而，也只是关心成绩。

“你爸爸算是没指望了，你可要好好努力，不能枉费你妈妈这么多年的辛苦。”舅舅舅妈对她说。

“要不是你，我早和你那不成气候的爹离婚了。我一个人生活，会比拖着这个家轻松得多。现在这个成绩，倒是让我觉得没有离婚影响你学习是对的。”母亲张文荷对她说。

……

说的大多都是些让她好好努力，不能辜负了她妈妈的辛苦之类。收到录取通知的喜悦被这些“关心”压到，这些“关心”没让她感到安慰鼓励，反而给她罩上了更大的担子。

她要是学不好，考不好，那就是辜负了她妈妈，辜负她妈妈的忍辱负重。

张文荷从同事儿子那里给温筱找来高一的课本，让她提前学习，不能输在起跑线。

温筱明白，像市一中头部的班级，那些大家眼中的好学生，假期补习是常有的事。温筱也不排斥张文荷的行为，张文荷想让她努力学习，她自己也是如此，她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近两个月的假期，温筱拿着课本在家里的小卖部度过。有人来店里，她就负责收银结账，无人光顾，她就埋头攻克书里的难题。

八月底报名，张文荷带着温筱在“启航楼”找到她对应的教室。市一中高一至高三的教学楼按照“启航楼”“领航楼”“远航楼”依次排序。

启航楼位于“领航楼”和“远航楼”中间，按照招生简章上的说法，这是学长学姐把学弟学妹拥在中间呵护。

温筱所在的高一1班，在一楼挨着楼梯间的位置，左边是厕所，右边是几个教室和饮水大厅。教室外面是一个被教学楼三面环绕的小花园，花园周围安置有许多固定的长板凳，环境很好。

班主任徐飞是个年轻的男老师，教1班和隔壁2班语文。徐飞按照自主招生的成绩给1班学生重新排了位置，坐在温筱旁边的赵雪，性格和温筱一样腼腆。两人一起同桌近一个月，除了相互问作业的必要交流，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温筱和赵雪真正熟悉起来，还是某次取消跑操的大课间，赵雪没吃早餐，肚子饿得直叫。温筱听见后从书包里拿出昨天下午在超市买的蛋黄酥递给赵雪：“你吃蛋黄酥吗？”

因为一个蛋黄酥，两人熟悉起来。但也仅仅局限于课间偶尔的闲聊，像接水上厕所吃饭这样需要长时间并行的事，赵雪早有了她的小团队，温筱也无意加入。

很快迎来第一次月考，温筱在位置上坐着，在周围同学蜂蛹上讲台凑着脑袋看多媒体上的成绩时，她仍然埋头写着作业。等讲台上人群渐渐退散，她才慢慢走上去看自己的成绩。

不着急看成绩，一半是因为害怕不出彩的成绩被别人看到难堪，尽管这个班上应该还没有人记住她。另一半是讲台上人太多太热闹，而她向来没有靠近热闹的习惯。

温筱在成绩单上半部分找到自己的成绩，班级第七，年级十一。同桌赵雪语文英语都比她低，但数学超过她21分，总分排名也在她之上，班级第四，年级第六。

温筱心里泛起一阵失落，数学，说是她的一生之敌也不夸张。还记得初中因为证明题写不出来被老师打得淤青的小腿，她和张文荷抱怨数学老师的“暴行”，迎来的却是厉声的指责。

“为什么被打，不还是教过的也不会吗？温筱，我真觉得给你教的数学补课费是打水漂了。”

抱怨无用，在张文荷看来，好像做不出题的她也很没用。

这次的数学，她在暑假不仅自学了一遍，还做了几套对应的试题，但真正在考场上做起来，还是无可避免地失误了。有会的紧张没写出来，也有一点都不会的。

1班的数学老师是个老头，据说是年年都带文科状元班，讲题讲得很宽泛，这对数学基础不好的温筱来说是个巨大挑战。

她开始重新安排自己的课余时间，尽量把语文和英语作业在零碎时间完成，然后把整块的大时间留给数学。甚至下午她开始错峰吃饭，当下课铃声响起，大家一溜烟往食堂奔窜的时候，她继续在教室解自习课没解出来的数学题。

等到6:20大家三三两两从食堂或是校园超市回来，她才拿着小甘往食堂走。这样一来。至少省去了5分钟的排队时间，而且也避开了大家回来在教室打闹的喧哗。

同桌赵雪注意到温筱的这个改变，在温筱吃完饭回来时主动开口：“温筱，你这才高一就这么拼，不至于。”

“对我来说，这很至于。”温筱温声回她，接着继续埋头做试题。第一节晚自习老师要讲课，她想在第二节晚自习上完成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外，还想整理自己的错题集。所以她不得不争分夺秒，这对于她来说，太至于了。

赵雪看了下温筱还在解自习课解的数学题，摇摇头，轻叹了声气，转头和后桌接着聊刚才的八卦。

温筱不善言辞，更害怕和老师交流。所以课上没听懂的问题，别的同学通常只需要花几分钟在课下拉着老师问几句就能得到解惑。而她，没有上台问老师的勇气，只能自己在下面绞尽脑汁地想。

这是很笨的办法，但当她用这样很笨的办法解出来题时，她仍然为这样愚笨的努力高兴。

时间在每一个忙碌的课间流逝，很快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温筱很想知道自己这一个月的时间调整有没有成效，但仍然没有挤在上面和众多同学一起讨论成绩的勇气。

和上次一样，等讲台上的同学悉数散尽，温筱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上讲台，在多媒体上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温筱”两字排在班级第四，年级第七的位置。她继续往后面看自己的单科成绩，语文和英语跟上次一样，稳居年级第一，数学成绩较之上次，只高出几分。

她盯着数学这一栏从上往下看，发现1班的数学平均分低得出奇，排在年级第四的位置，这不是所谓“状元班”该在的位置。

温筱走下讲台，路上听到班上同学三言两语讨论着要换数学老师的事。

“老郑就是状元带多了，可能没适应过来。也不想想我们为什么叫‘文史特长班’。”

“就是，他还是像以前带状元那样教，咱班上的数学成绩只会越来越差。”

“要我说，飞哥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然敢去提议换掉老郑。”

看来是要换数学老师了。

温筱在脑子里想了想老郑的脸，那是个很高很瘦的老头，操/着一口口音满满的普通话，滑稽得很。虽然他讲课很快，自己常常跟不上。但温筱记得，每次课下被众多同学缠着问题，他从来没有不耐烦。相反，他笑得开心得很。

对于老郑要被换掉，她心里没什么感觉。虽然老郑的确很厉害，态度也很和蔼。但他的教学方式不适合她们班，徐飞的这个提议也无可厚非。

班会课上徐飞也在班上说明了这件事，只是说换老师是下学期的事情，老郑会带1班到这学期结束。

温筱还是像之前那样学习，没有以数学老师的教学方式不适合自己为由而降低自己对数学的要求。因为她明白，家里的张文荷也不会体谅她这一点，她只要明确具体的数字。

高一上学期的最后一次考试，也就是期末考，和过去三次的考试不同，这次的成绩以及排名会发送到家长手机上。

温筱复习期末考，比过去三次月考更加投入。想到考差了传到张文荷手机里的成绩，她已经能预见在家里会受到怎样的嘲讽。

期末考试结束，没有马上放假。按照市一中的惯例，学生还要在学校上一周课。也就是说，成绩会在这期间出来。

班长一如往常地从办公室拿着成绩单过来，放在讲台上投影。温筱在下面坐着，准备等大家都下来再上去看。

有人从后面拍了两下她的肩膀，温筱看着后桌两人都在台上看成绩，正疑惑是谁叫她。转头就发现是班主任徐飞。

她心里已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徐飞叫她出去聊聊。温筱跟着徐飞走到班级门口的小花园，徐飞在手机上单独调出她的成绩，把手机递给她。

班级第九，年级二十四。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冰冷的数字映入眼前，温筱还是觉得心垂直坠地，脑子嗡地一声酥麻。

除了数学下降到117，连带着文科综合也下降了。温筱心乱如麻，不敢相信自己最后几个月付出在数学上的时间，不但没有进步，连带着她骄傲的文科成绩也被拽了下来。

徐飞从她手里拿回手机，语气温柔对她说：“温筱，你很努力，但是别把弦绷得太紧。下学期会换数学老师，也许会有转机。”

下课铃打响，各班学生撒野似的从教室冲出来，向着食堂一路狂奔。原本空荡的小花园，霎时挤满了奔跑的人。徐飞招手，示意她先去吃饭。

温筱回到教室，赵雪已经和她的几个朋友去食堂吃饭，教室里只有几个同学。温筱收拾好自己的桌面，拿上饭卡，在路过讲台看到上面的成绩单时不自觉停下脚步。

她想知道别的同学考了多少，她想看看赵雪考得怎么样。

赵雪成绩很稳定，这次是班级第三，年级第五。数学137，班级第一。

说不失落是假的。自己坐在赵雪旁边，赵雪和前后桌说话的功夫不少，上厕所接水也是成群结队，好像并没有在努力学习上花太多额外功夫，但她就是能稳居前列。

反观自己，除了喝水和睡觉的时间，温筱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献给了学习，但学习没给她好脸色。

温筱放下成绩单，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食堂。这一刻，没有了以前争分夺秒赶回去学习的动力，她任由自己思绪飘散，心不在焉地继续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排队、打饭、刷卡、找座位、起身……

一句男生的狠声辱骂把温筱的思绪从九霄云外拽回来，“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啊，没看到旁边有人啊？”

温筱吃完饭，正准备站起来转身走出座位，迎面一个男生撞上她的餐盘。盘子里汤碗里的汤洒出来，尽数洒在了对面男生的校服上。

温筱反应过来撞了人，正在措辞该怎么道歉，对面接着问候，“问你呢，你哑巴了？”说着还上手推她。

温筱没站稳，刚要趔趄往后栽下去，背被一个宽大温热的手掌扶住。待温筱站稳，旋即扶住她后背的手松开。

男生走到她旁边，拽过对面男生推温筱的那只手干脆地往后反拧，“问候”的男生吃痛，“你他妈谁啊，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站在旁边的男生没理会“问候男”的问题，清冽的声音，一字一句说着：“我看没长眼睛的是你，人家只是从位置上站起来，在走路的是你，不看路的也是你。”

“撞上了知道赖人了？你告诉我，她起身要怎么看路，后脑勺还能长眼睛不成？”

周围吃饭的同学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眼光，“问候男”自知无理，留下一句“真他妈晦气”，匆匆离开。为她说话的男生也没多停留，手插在校裤兜里往食堂外面走去。

“同学。”

温筱放完餐盘，匆匆从食堂跑出来。

“怎么？”

男生闻声停下，转过身来，手仍然插在裤兜里。

“刚才的事，谢谢你。”

如果不是他，温筱已经做好道歉的准备。虽然最后没有得到对面“问候男”的道歉，但这个男生的那几句话，表明这不是她的错，她很感激。

“客气，举手之劳。”

正午的暖阳透过食堂天顶，折射在男生身上。男生斜挎着书包，身形挺立，站在阳光下，温筱一下对“光芒万丈”有了具象化的理解，眼前笑着的被光照着的男生不就是吗？

只是他不知道，他被光照耀的瞬间，也曾照耀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