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雪融化以前,万物模糊。
北方的雪是无限的,几乎没有长时间暂停的时候。
那是还有小半个月临近元旦的一个夜晚,万祎在饭店忙完换好衣服准备回去。
沿路还是灯火通明的,但那个年代的夜生活是少之又少的。
路灯照在寥寥无几的小摊位上,凄凉里混合着萧条的意思。
万祎觉得生活的重担压在人身上像一座山那样沉重,只是令人感到不解的是,这样无趣且重蹈覆辙的日子,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回宿舍的路上,她在距离一个小摊贩近十米的路上反复挣扎,撑不住力的树枝上滑落一块雪掉在她的手边,有些沉重的感觉。
最后,她怀揣了今日唯一的一份温暖买了小贩的一个红薯。
个头并不大,但味道一样香甜。
她猜疑着这微薄的花销能否让对方早一点回家,毕竟冰天雪地里,取暖并不是件易事。
她为自己迸发的同情心感到可笑,自己这也这般不容易还有闲心去怜悯他人。
想了想,捧着红薯离开了。
塑料勺子并不体贴,她吃得小心翼翼,担心划伤嘴唇。
软糯的红薯一抿就融化,但不同于同样容易融化的雪,它是实实在在的甜。
那天晚上的温度很低,得有零下十几度,光是听风的声音都觉得骇人。
这种“呜呜”的声音往往是发生在苦情片里,没想到今天的剧情让万祎来上演了。
孤单的街道随着雪的落下变得更为冷酷,连昔日丰富的色彩都变得无比沉闷,走在雪下咯吱的声音像一首并不动听且遗憾的歌。
说实话,放在一年前,万祎大概还无法接受这样孤单的独来独往的生活,但现在好像是已经全盘接受。
也是,她有时候告诉自己,除了接受好像也没有多的另一个选择给她。
那天她走在回去的路上,忽然哼起了元旦要表演的歌曲了。
距离她和大家一起排练已经过了好几天,但又担心拖后腿,她总要每天哼一哼来警示自己。
那实际上是一首年代歌,《粉红色的回忆》。
这歌当时出行时万祎才上小学,经常在母亲的口中会唱起。
她也不知道大家怎么就定了这么一首歌作为元旦的表演曲目,明明那时候的流星花园是人人都爱看的泡沫偶像剧,连宿舍的阿姨都在追的东西却落选了。
不过,这首歌的的确确适合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们,并且旋律动听。
但那时候,音响是个颇贵的东西,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只道是路边的商店才会有几家放着音乐吸引顾客。
几句朗朗上口的歌词在嘴里反复吟诵,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要跟语文老师背课文的时候。
凄清的晚上,冷风习习。
万祎哼着这首歌往回走,冬日绵绵的雪化作了浪漫的羽毛,落在满目疮痍的人生。
那天她走到学校门口,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门房处打着一把伞。
一股戏谑的心理油然而生,倒不是她心里奇怪,只是在这北方的雪天里举着一把伞算是另类了。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晚到几乎连学校的情侣都早已回到了各自的宿舍休息。
她盯着那个人看了好久,直到走进才发现那是卫莱。
有了上次的接触,他们也算得上是认识的熟人。
虽然没有频繁联系,但偶尔在学校的路上打照面总是要讲几句不痛不痒的闲家常的。
卫莱这人笑起来憨憨的,并没什么敌意,但声音也像其人,说话语气温柔。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学校歌手协会会长的头衔被他摘了。
“你站这儿干嘛?”
万祎走到他旁边去,人还站在伞外,雪花飘个没完没了。晃荡在他们之间,有些阻碍。
“我看今天雪好大,来等等你,想着你应该没带伞的。”
这话说得,字正腔圆,并不暧昧,倒是像普通同学之间的关心。
要是这关心里有一些不自然,那一定是万祎的想法出了差池。
索性,就这样相处。
也是,为什么男女之间的沟通一定就会有爱情的交流呢?这实在是一种错误的固性思维。
那会儿,万祎因为他坦诚的眼睛,快了几拍的心跳节奏慢慢降了下来。
可是大雪纷飞的北方,没有哪一天是温柔的。
“用得着打伞吗?”万祎问了句,也是无心,并没有嫌弃的意思。
“我以为你没戴帽子。”
这天气不戴帽子怎么行,偶尔吹吹还好,长此以往下来可能人的身体都得出现问题。
万祎戴着一顶杏色的帽子,耳朵露在外面,冻得已经蜕皮了。
那模样看上去实在是落魄,可偏偏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好像看不出她的艰苦。
他们站了一会儿,万祎是很想走的,但介于卫莱又没有要走的打算,她都没找到合适的空挡开口。
良久,门卫的大爷出来准备关门看见两人站在那里,那时候他们的身上已经有薄薄的一层雪了,于是带着试探却又关心晚辈地喊了一句“同学,搁着浪漫呢?”
万祎没发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那是她第一次和男生在一起被误解。只是心跳极快,她试图辩解什么,但她直到面对这样的误会,解释好像徒劳无功。
她那时候反应很大,被喊了一嗓子后就立马跟卫莱说想要回去了。
后者也是懵懵的状态,答应了一声好。
万祎走得很快,她低着头,觉得雪花飘在睫毛上让她看不太清楚路。
卫莱走在旁边给她打伞,没说一句话。
她忽然自恋地想,这个男生是在追自己吗?偏偏这行为实在是太突然了,若不是自己想的那种,那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可是万祎并不清楚自己有哪一点是值得被喜欢的,青春的气息在她身上所剩无几,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荼蘼的味道。
于是,这样沉默地一直走到了宿舍楼下。
在即将道别之时,卫莱忽然从羽绒服里拿出了个热水袋递给万祎。
女孩愣了几秒,她对这样热情的行为感到一时之间不太容易接受。可卫莱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的打算。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卫莱说“拿着吧,我怕你冷。”
只是因为这句话,万祎差点儿没哭出来。
她不明白的是,一个毫无联系的人,怎么会担心她受冻。
就像好多个这样下雪的夜晚她独自走在路上,忽然从后面跑来一个与自己并肩同行的人。
这种给与心灵的安慰是无法衡量的,它有着胜过爱情的意义。
万祎收下了那个热水袋,甚至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它的温热。
看见她收下后,卫莱脸上挂着的笑还在蔓延。
他弯着眼,像一只温暖的熊。
万祎知道这形容并不算夸人,但她也只能想到这里了。
随即,两人在宿舍楼下分别。
万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塞了一颗鸡蛋到他手里,扔下一句“熟的”就跑上楼了。
这是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讲卫莱弄懵了,站在女生宿舍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万祎摘了手套,怀里抱着热水袋跑上楼了。
宿舍在三楼的最左边,走廊的窗户并没关起来。
她走过去看了一下,卫莱还没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是愣愣地站着。
几秒过后,他才打着伞转身离开。
雪花的飞舞被楼下的路灯照得更加活泼,来时也带着风寒,可手心的温暖几乎让她将这个冬夜忘却。
她觉得自己平静的心有一丝涟漪在翻涌,但并不是因为喜欢这个人,只是感觉到在这样孤单的生活里,竟然还有人会关心自己。
她站在宿舍的门口好久才推门进去。
除了王畅还在宿舍坐着,另外的已经上床准备休息了。
那姑娘听见开门声,转头看向万祎,一眼就看到了她怀里的暖水袋。
于是她悄没声息走到万祎身边,偷偷问“卫莱去接你了?”
万祎皱眉看着王畅,一句“你怎么知道”还没问出口,好像思绪练成一条线变得清晰了不少。
她抿着嘴做了个无奈的模样,开始摘帽子围巾了。
“他不知道你在哪里上班,我没说。”
王畅走到万祎旁边,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万祎应该感谢她的,毕竟没对一个算不上太熟悉的人有所隐瞒,其实是保护了她的自尊心。
“今天只有一个了,我给了卫莱一个。”
她把剩下的那个鸡蛋给了王畅,已经不太热了。
那是在餐饮店上班的好处,有时候多出来的鸡蛋或是糕点,后厨总是留给员工。
王畅接过来,放在碗里倒满了热水。
这种加热方式只能在表面上起作用,并不能完全加热鸡蛋。
但是谁会去计较这些呢?毕竟能在晚上吃到一个鸡蛋也算是珍贵的。
“有人接的感觉好?”王畅问。
万祎咬着嘴唇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目前还没感觉到。”
说实在的,因为不太熟悉的关系,她真的没有感觉到哪里好。
大概是她早已习惯了独自生活,对于这种莫名的关心,还谈不上感动吧。
没有多聊几句,宿舍有熄灯时间,她动作迅速,拿着洗漱用品去了澡堂。
通常在这个时间是没几个人的洗漱的,往往这么晚了还在梳洗的一般都是刚刚谈恋爱回来或是像万祎那样兼职完回来的人。
澡堂里,她洗完顺手把热水袋也洗了。
天气太冷了,热水袋她也有。
秉承着不欠人东西的原则,她明天得还给卫莱。
夜里,躺在床上,她好一会儿才睡着。
想起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同学,她倍感陌生。
那之后,卫莱会在好几个夜晚出现在学校门口不远的地方等着万祎,然后再送她回到宿舍。
他竟然细心到买了两个热水袋,说是方便换着用,所以每次他来时候总是带着热热的暖水袋去等万祎
往往这期间两人都不怎么提起感情问题的,偶尔某一天话很多大概也是万祎遇到了难搞的客人,抱怨吐槽一下。
很多时候两人都是聊聊即将要表演的节目,但也正是因为有卫莱在旁边,万祎已经可以不用去排练歌曲了,只是一个星期去一次排练走位。
卫莱唱歌很好听,有这样的训练,万祎唱歌并没落下。
他们的节目是男女合唱,这首歌适合拆分成男女对唱,增加了互动,显得更加活泼俏皮了。
所以,有趣的事情发生在好几个冬日的夜晚,两个年轻人从冰天雪地走来,嘴里唱着一首不太适合这个季节的歌。
01年的最后半个月里,万祎终于体会了一把青春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