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六月,正是多雨时节。
车窗外,豆大的雨滴,由空中坠下,几乎连成一条线,望去连绵不绝,整座城市都被罩在雨幕下,蒙上一层郁色。雨滴重重的打在车窗上,炸开,发出砰砰的声响,来不及滑下就被后来砸下的雨滴覆盖。
林柚侧着头,空盲地看着窗外,外头天色昏暗,出租车后座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亮从外头透进,勾勒出她消瘦的下颌线,但看不清她的神色,她好像又只是在发呆,像一尊美丽但毫无生气的雕塑。
出租车穿过一条一条街区,窗外景色不停变换着,从高楼大厦变成一颗颗茂密的柏树,最后停在了熟悉的地方。林柚掀起眼睑,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自从上一次离开到如今已经有六年了。
别墅区外来未登记车辆不能入内。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中瞥了一眼林柚,不耐烦地说:“到了,快点下车。”
林柚顶着磅礴大雨,下了车,把后备箱的行李箱搬下来。下一刻,司机踩着油门离开,尾气喷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林柚一身,林柚止不住得咳嗽。缓过来,她迈开步子走向小区大门,走向那个许久以前的家。
“未输入该人脸,请再试试。”冷漠的机械声。一个穿着保安服的年轻的小伙子从保安亭探出头,冲着林柚喊:“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站在雨中的林柚拖着厚重的行李箱,走近保安亭,终于得到了片刻的遮挡。雨幕模糊了她的面容,身影,走近,年轻小伙才发现这位女子,顺直的浓黑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她素白的脸颊两侧,如象牙般白洁的肌肤停留着几滴雨点,素净的长裙也早已经被完全打湿,贴合她的躯体,勾勒出她的曲线,令人心生怜惜,却又不显狼狈,如出水芙蓉。
看着她这幅容貌,出尘的气质,年轻小伙以貌取人的认为林柚不是坏人,语气柔声说:“这位小姐,这台机器可能是故障了,请您跟我来。”
他打开保安室的门,做出请进的姿势。林柚走进,他又立马搬来一把凳子,倒来一杯热水。
林柚捧着纸杯,小口小口地啜着,热水顺着喉咙而下,温度传递,驱散了一丝寒冷。
“请您报一下您的名字。”
“林柚。”
年轻小伙在电脑前翻找着,显示未输入该人。
“您是住在这里的吗?这里没有输入您的名字。或者您可以找您的朋友或者家人来接您。”他解释道,“不是不相信您,都是为了业主们的人身安全和**保护。”
林柚理解的点点头,之前也是这样规定的,跟他说了声谢谢,就打算离开。
“小姑娘,等等,等等。”一道年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柚转过身来,是一位双鬓苍白的老爷爷,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保安马甲。
老爷爷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年轻小伙身边,说:“她住这,是这的业主,让她进去吧。”随即年轻小伙帮她刷卡,闸门打开。
林柚看着老爷爷道了声谢,再次走入雨中,年轻小伙看着她单薄孤寂的背影,带着把雨伞,追上去:“小姐,撑把伞吧。”
尽管她的全身已经湿透了,撑不撑伞没有任何区别,还是感谢地接受了。
身后,
年轻保安望着她的背影,好奇地问:“住这怎么没输入人脸啊?要我是她父母,看到她这样得心疼死。”
“她是个可怜人。”老保安摇摇头,叹了口气,不欲多说。
林柚家在小区深处,平时比较悠静,此时却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了门口。林柚站在檐下,收了伞,试探的把指头放在密码锁屏幕上,果然解锁失败。
她目光无神地盯着门板看了一会,才抬手摁门铃,门铃的声音很大,不是普通门铃的音量,一般是家里有小孩子才会安装的,门铃位置也偏低,照顾小孩子的身高。
“谁啊?别按那个破门铃了,吵死了!”屋内传出声响,过了一会,穿着黑色正式小套装的,顶着一头精致卷发的上了点年纪的女人沓着拖鞋骂骂咧咧地开门。
看到林柚全身湿漉漉的,甚至她脚下都积了一滩水,边容丝毫不关心,反而怒气冲冲地指着她,开口训斥:“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不是都跟你说了要去参加一个宴会吗?很重要的!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林柚看着女人充满怒气的眼睛,思绪起伏,她孤身一人乘坐十四个钟头的航班,马不停蹄地从意大利飞回国,跨越几万公里,没有休息过。下着瓢泼大雨,你没有来接她,她不奢望你亲自来,但你也没有派车,明明知道小区外来车辆进不来,门卫系统里没有我的人脸,智能锁里也没有我的指纹,都是你······
正是这样,当保安小哥让她联系家人的时候,她没有想过打电话给你,因为知道你不会。
但她看见女人眼角的细纹,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里,咽下所有的委屈,乖顺地低下头,听着她的责备。
一阵风吹来,边容拢了拢她的外套,转身走向屋内,“进来,堵在门口冷死了。”
林柚动了动她僵硬的四肢,拖着行李箱,跟着女人进门,始终保持着距离。边容慵懒的半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命令般的说:“限你半个小时之内,把自己收拾干净,别丢我的脸。”
林柚如提线木偶,点头,遵循着她的指令,艰难地提着厚重的行李,磕磕绊绊地上楼梯。
看着她这副乖顺,可怜的样子,像是被谁欺负了,边容心中生出一股无名怒火:“你是哑巴吗?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叫人。”
林柚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知道了,妈妈。”
边容满意地点头,才让她上楼,扭头看着她在木质地板上,留下的蜿蜒的水渍以及湿漉漉的脚印,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叮”,边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条信息。
【到了?】
【到了。】
【但出了一点小状况,她不小心被雨淋湿了,现在在洗澡,可能要久等一点,不过就一点点,马上就好。】
字里行间透露出小心翼翼和讨好。消息发出,她冲楼上不耐烦地一吼:“快点。”
在屏幕另一端的江离眉心颦了颦。
又一条信息
【明天再来。】
边容一看,想试探的问他是不是生气了?但转念一想,他肯定是生气了,问了之后,他会更加的生气,删删减减最后发出,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没有下次。】
楼上,
林柚把门带上,没有开灯,掀开铺在床上的防尘袋,拉开窗帘,透进一束光亮,房间里还显暗沉,但聊胜于无。
林柚静静看着阔别已久的房间一会儿,像是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接着,她打开行李箱,从里面随便拿出一件裙子进了浴室。
热水从头上淋下,顺着下颚从脸上流下,汇聚到锁骨处,盛不下,溢出。
热水覆盖着她的身体,但没有减少她的疲劳。
潮热的水汽充满整个浴室,林柚撩起额前的头发,向后抹。
边容气势冲冲地冲到楼上,直接重重推开房门,屋里没有人,浴室亮着灯。她对着浴室内的林柚阴阳怪气地说:“现在好了,今天你不用去了,满意了吧。”
“明天下午六点,就算你快死了,也得到了宴会上,再死。”她发出最后通牒,也不管林柚什么反应,然后噔噔噔地下楼了。
浴室里的林柚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不明显地,温热的眼泪流出,与热水混合在一起,数不清楚她流了多少眼泪,也分不出哪些是热水,哪些是眼泪。
出浴室,林柚第一件事,把门从里面反锁上,即使知道妈妈能够拿钥匙轻松打开她的房门,还可能招来妈妈的又一顿斥责,但她还是锁上了门,这代表了她的态度。
就算知道不需要去赴宴,林柚还是草草地洗了个澡,包上头发,还来不及吹干就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
林柚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着,在梦中不断,循环地梦着从前,不知觉地淌出眼泪。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林柚醒来的时候,泪水糊满了她的脸,她赤脚走到浴室,积起一捧冷水扬在脸上。
她并没有马上上床,而是打开窗户,靠在窗边,看着屋外。天已经彻底暗了,雨也停了,星星从云层中探出头,在天上静谧地眨着眼睛。
她掏出手机一看,凌晨两点,没有人来叫她吃晚餐。
自从出国后,她的睡眠变得很浅很浅,一有动静就会惊醒,更何况她睡得并不好。
好在,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体内的能量还没有消化完,也就还不饿,倒是还想睡,或许是真的太累了。
再次躺在床上,林柚蜷着身子,把手枕在脸颊旁边,脸颊好像在发烫,但她并没重视,单纯认为是手太冰冷了,毕竟刚刚碰过冷水,没过多久她就入睡了,这次倒是一觉好眠,没有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