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妤就这样攥着手机睡了一夜,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摸着手机,点亮后发现除了微信步数以及一些没营养的公众号推文之外,那个放在置顶的人还是一个小红点也没有。
江妤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开始慢吞吞地拿起前一晚在被窝里捂好的衣服,闭着眼开始穿。
莱城的冬天总是这样,下雪之前倒没觉得多寒冷,可一旦下过了初雪,寒风就像一把冷冽的小刀,直直地往你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一刀一刀地割过去。
她习惯性地不吃早饭便出了门,想着特意早点儿过去在约定好的路口等着陈楚溪,但是在那站了一会儿,胳膊腿都冻得发麻,她还没看到人影儿。
她又忍不住原地蹦哒了两下,感觉到紧贴着后背的书包夹层传来阵阵震动。
江妤搓着手哈了两下气儿,然后拉开了书包拉链,那等了一晚上消息的人终于发来了消息,却是无比冷淡的一句:「上学不用等我。」
江妤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因时间太长反而积了些纯白无暇的雪花,在触及肌肤的那一瞬间又顷刻融化,就好像落下来的泪。
她就这样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许久,半晌,才极慢、极慢地把手机重新踹回了书包里,扯了扯脖子上围着的毛巾,盖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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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妤从未觉得这一上午过得如此漫长煎熬,一向在课上认真听讲的她却在今天都有些难得地静不下心,只是觉得满腹疑惑却又无处可发泄。
自从上次和张曦破冰之后,她仿佛格外愿意黏着自己。中午临近饭点儿的时候张曦特意跑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她摆了摆手,说:
“我去找陈楚溪。”
“陈楚溪?”张曦愣了愣,“我刚看到她往楼下走呀,应该是已经下去吃饭了吧。”
江妤闻言顿了一下,却还是坚持道:“那我上去看看。”
张曦点点头说:“我陪你。”
于是两人又爬着楼梯上了二楼,在五班教室后门口往里望,除了几个带饭坐在教室里老老实实吃饭的同学,再无旁人。
陈楚溪的位置是空的。
江妤垂了眼,扭过头拉张曦的胳膊,说了声:“我们走吧。”
这么顿没滋没味的饭就不知不觉地吃完了,张曦看着很活泼,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小嘴叭叭地跟她说个不停。
江妤虽然心里烦躁,表面上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还微微带上了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和你在一块儿真高兴。”张曦说,“学习好,待人好,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你。”
江妤笑着推辞了一下说「这哪有的事儿」,却又被张曦堵了回去。
她看着张曦用筷子夹过粉条,突然又想起昨天陈楚溪也是这样,脸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眼睛却并没有抬起来看着她。
但她又知道她在看她。
二人吃过饭就这样一路走着,张曦虽然个子在女生里不算太矮,但和江妤站在一起还是有小鸟依人的感觉,她亲亲热热地挽着江妤的胳膊往外走,江妤也没什么反应地顺着她。
她突然又想起之前和陈楚溪在一块儿走的时候,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通常是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把她整个人揽过去。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又有些头疼,她冥冥之中似乎能感知她的情绪异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她就是觉得不理解。
朋友又不是一个人的朋友,她是这样想着的,可是当她真正对上陈楚溪的眼睛时,她却又莫名其妙觉得心虚。
她看到陈楚溪校服外套外面披了一件长款的黑白渐变羽绒服,这也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笔直修长,此时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倚在教室后门上,看着迎面而来挽着手走路的她俩。
江妤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心虚,登时抽回了那被张曦挽着的胳膊,张曦也察觉到不对,没有过多逗留,只是笑着跟江妤说了声「我先回教室了」,随后又跟陈楚溪打了声招呼。
陈楚溪面对别人的时候向来是一副笑脸,张曦跟她打招呼也不例外,看上去一副阳光开朗的好面孔。但当张曦真正越过她进教室的那一瞬间,陈楚溪脸上的笑又忽然不见了。
陈楚溪忽然又要走,却被江妤一个疾步拉住了。
江妤看着陈楚溪侧过去的半张脸,叹了口气,道:“我们谈谈?”
陈楚溪没否认也没点头,顺着江妤拉着她往前走,一直走出了教学楼,走到了花坛旁边一个寂静无人的一小片空地时,她才陡然松了手。
“说说吧,”江妤说,“从昨天晚上再到现在,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楚溪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什么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你就情绪不好了,你别想骗我。给你发消息也不回,今早也不跟我一块儿走,中午又没等我去吃饭,你还说你没什么?”
江妤憋了一晚上了,话也算不上多好听,语气也算不上多和善。她就是想知道陈楚溪到底怎么了,有事说事,非要闹得现在这样拧巴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她想听陈楚溪一个解释,可陈楚溪忽然就笑了:“昨天晚上是你自己说不和我一块儿放学的,今天早上我也跟你提前打招呼了不和你一起走,怎么了?”
“你为什么偏偏揪着我不放呢,江妤?我是哪一点儿没有跟你说吗?”
陈楚溪揣着兜,眉宇间却透露出点不耐烦:“我是昨晚逼着你跟我走了,还是今早没通知你自己跑了,嗯?”
“而且中午你和张曦吃饭也吃得挺高兴啊我看,”陈楚溪笑着说,“我一没干涉你二没强迫你,你怎么老这样咄咄逼人呢江妤?”
江妤看着陈楚溪还带着笑的眉眼,以及口中呼出来的白气:“那不是因为你中午没等我自己跑了吗?”
“谁跟你说的?”陈楚溪的笑意浅了,“我下楼去给班主任送个材料表,你就说我提前跑了,然后等你等到现在,你反倒来指摘起我来了。”
江妤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还没吃饭?”
陈楚溪的笑消失了,只是久久地望着江妤。
江妤心中陡然生出些内疚,本来就是听信张曦一面之词,现下把人扔了自己跑了,回头却发现人家其实一直在等你,一时心里也过意不去。
“走。”江妤什么也不顾了,拉着陈楚溪的手就往外走,“咱们去吃饭。”
陈楚溪甩开她的手:“这个点儿了,食堂都关了,哪还有饭吃?”
江妤又拉了一把陈楚溪,发现没拉动,说了声「咱们去校外吃」,却又被陈楚溪拒绝了。
陈楚溪的笑意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还有淡淡的悲伤,她只是扭过头说了一句:“我不需要你补偿我。”
江妤看着她,叹了口气,想把人拉进怀里,可不想陈楚溪又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江妤说。
陈楚溪抬眼看着她:“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知道你昨天在气什么,但还是想亲口听你跟我说,不过依着你的个性,我要不说,你可能这辈子也都不会跟我说。”
陈楚溪仍是不错眼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程念昨天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江妤想了想还是说了,“她说你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不是那个意思。”
陈楚溪眉间略有松动,随后笑了笑:“意思是我连学校里的朋友都够不上?”
江妤听见这话连忙摆了摆手:“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你不仅仅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就算出了学校,你也是我的朋友。”
“那如果我不在这个学校呢?”陈楚溪说,又步步逼近她,“我不在这里,或者我们没有分到这一个班,或者当时你在的那个班里有其他人,你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好了?”
冷风呼啸,明明是正中午,江妤却觉得莫名其妙的冷,耳朵都要冻僵了,正当她想搓搓耳朵时,却猝不及防的被陈楚溪的一双手捂住了。
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手还残存着羽绒服里的温热,陈楚溪的手轻轻捂上了江妤被冻得通红的一双耳朵,江妤只觉得靠上来的好像是一块儿烙铁,烫的她只想躲。
“你看,”陈楚溪眼底暗流涌动,却尽是悲伤,与往常那个无忧无虑的她截然不同,“现在我不和你一个班了,你还会交到其他好朋友,不单单是我一个;就算我和你一个班了,出了这个校门,我也永远比不上程念。”
江妤被她抬起脸和她强行对视着,一面又拼命地摇着头:“不是的,每个朋友对我都是不一样的存在,你对我也很重要。”
说着,江妤还伸手拉了拉陈楚溪羽绒服的一角,陈楚溪没动。江妤又伸手去扯陈楚溪捂在她耳朵上的那双手,此时此刻也变得冰冷。
她把陈楚溪的手握住,然后拿它蹭了蹭自己的脸,又将它们搓搓揣进兜里,笑盈盈地看着她。
“今天中午是张曦告诉我你下楼去了,我当你是没等我提前走了,还不信,当时还特意上去你们班门口看了一眼,没看见你人,这才和张曦一起去吃饭了,不是故意不等你。”
“我下次还会和你一起吃饭,”江妤说,“还会和你一起放学,你舍得把我丢下吗?”
陈楚溪微微愣了愣,看着她那双好看又动人的眼睛不由得出了神,嘴比脑子快说了一句:“张曦怎么办?程念怎么办?”
江妤还是笑着看着她:“不和她一起吃饭,我只和你吃饭,好不好?”
陈楚溪看着她那微微颤动的眼睫,在正午不算刺眼的日头下都镶上了一层金边。她就像一个等待着命运官审判的小孩,无比虔诚,又无比温存。
温柔到陈楚溪简直一刻也不想挪开自己注视着她的目光,明明眼下都是酸楚与苦涩,此时此刻却还是按耐不住心跳。
她一时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又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相当阴暗——明明只是少吃了一顿饭,少走了一段路,她怎么会在意成这样呢?
她做了整整一上午的心理防线,安慰着自己江妤总是要交朋友的,各种各样的朋友,形形色色的朋友,可当想到程念那么大言不惭地宣示主权,看到张曦那么亲亲热热地揽过她的胳膊说话时,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地将满腔的情绪外露,进而尽数发在了江妤身上,开始对她甩脸子,甚至对她的消息置若罔闻。
明明自己才是最糟糕的人啊。
陈楚溪告诉自己要放下,不该有的情感她尽量克制住自己不要有。可当看到江妤笑盈盈地把自己的双手揣进她兜里的那一刻,她心里的那道警钟还是震耳欲聋。
她想占有她。
她想把她占为己有。
她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
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了头,就好像春雨过后刚从地里冒出芽的小笋,一旦破了土,感受到阳光的沐浴后,就会以排山倒海之势生长起来,拦也拦不住。
陈楚溪短暂了闭了下眼,片刻过后,似乎又是下定了决心,猛然睁开。
她对上江妤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轻声地说了句:
“好。”
这可是你答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