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拿着木棍不知该如何下手,妇人把嗓子都叫哑了后,发现这花熊也没啥多余的动作,头还在她的腿上蹭了蹭。
妇人小声的和汉子道:“好像还小,不会咬人。”
汉子仍旧拎着棍子:“这可说不准!你忘了村子里那张老三么,出去提个水的功夫,家里的黄狗就把他小孙儿给咬伤了……”
许成冲着汉子哇哇叫了两声,然后又冲着妇人咕噜咕噜的叫,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妇人要心软些。
“好像是饿了?”妇人不确定的道,“要不咱们弄点东西给它吃……”
汉子看着那紧紧抱着妇人腿不放的花熊,咬了咬牙又无可奈何的道:“试试看吧。”
许成期待的看着他的背影,然后轻轻冲着妇人叫了两声,像是在感谢她。
妇人此时镇定了许多。
没一会儿汉子出来了,手里拿着个铁片,半蹲在地上,冲许成发出‘嘬嘬嘬’唤狗的声音,然后又放在中间,人走远几步。
许成看了眼那生锈的铁片,白脑袋转到一旁哼哼,爪子抱得更紧了。
“它好像不吃这个……”
“花熊不吃铁吃啥?这还是我从锄头上取下来的……”汉子挠着头。
“大概是牙还没长齐,不如拿昨儿剩的黍米粥来试试?”
“黍米我们自个儿都难得吃到,这畜生倒是有福气……”
汉子嘟囔着,看着那动弹不得的妇人又往屋里去了,没一会儿端了个瓷碗出来,放在屋前,人走远了几步。
许成看看汉子,又看看那碗,慢慢的从妇人腿上滑下来,四只脚笨拙的朝着那碗粥走去。
妇人第一时间跑到了汉子身旁,汉子挪动几步捡起了木棍,但是却没打许成,谁知道这小花熊受了伤会不会回去找几只大花熊来。
许成心满意足的喝了粥,飞快的往来时的方向跑了,跑几步后还扭头回来看了看妇人——
他准备走远一点,然后去取点金银出来,弄点花熊报恩之类的故事。
妇人看着他走远,松了一口气:“好像是听老辈人说过,花熊不伤人,但是会被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的。”
汉子赶紧把那碗捡回来:“管它咬不咬的,走了就好……”
正说着两人又看见那圆滚滚黑白相间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此时撒欢一般的向他们跑过来。
“快进屋!快进屋!”
汉子拖着妇人就要进屋,结果脚踢在了木棍上,不小心被绊倒了,连妇人也被拽得跌坐在地……
“吁吁——”汉子挥手吓唬许成。
许成撇了他一眼,就这样的动作估计只能吓吓兔子,跑到妇人面前将一个小小的银元宝吐在她的手里。
然后就不近不远的坐着,好像在等着妇人夸自己。
妇人看着自己手上的银子都懵了:“这、这是啥……”
汉子也没见过这情况,看看许成,又看看妇人:“这花熊莫不是成精了吧。”
因为这个略显人性化的‘报恩’,两人对许成没有那么害怕了,许成也名正言顺且大摇大摆的住进了这木屋——他可是付过银子的。
待了一天之后,许成已经知道这两人的情况了:
汉子叫陈虎,是山中的猎户,生下来就瞎了一只眼。
大家都说他是灾星,父母将他扔在山脚的溪水旁,被山脚住着的老鳏夫捡去。
十多岁时老鳏夫死了,他上山想给老鳏夫找点木头做棺材板,没想到误打误撞捉了只狐狸,最后卖给了县城的首富,得了一两三钱银子。
用这一两多银子把老鳏夫风光大葬了,他就搬到了山里。
妇人被称为五娘,原是邻村李家嫁到山下王家的,成亲四年多都没怀孕,就被陈家撵了出来。
李五娘被撵出来后内心惶惶不安,又不敢回娘家,就往山里走,想着干脆在山里找棵树吊死,没想到被陈虎救下了……
听两人说话就知道他们都不是坏人,虽然之前经历了一些苦难,但对这个世界更加感恩。
许成的加入则让这个家多了些鸡飞狗跳。
一不小心就把碗打了,然后坐在地上熊掌抱在胸前边点头边哼哼唧唧的求饶。
“这花熊通人性,你看它作揖那样多像陈大爷家要糖吃的小孙子。”
有时候李五娘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个小孩,刚因为他给自己拖洗衣裳的木盆而感动,转眼他撒欢就撞到了好不容易才叠起的柴火。
过了几天,许成开始尝试着和李五娘说话,整天哼哼唧唧的。
起初李五娘以为是他饿了,可是放了黍米粥他也不喝,而是用屁股墩坐在地上,肥肥的右前腿指着山下的方向。
“你要下山?”
李五娘问出这话就觉得自己疯了,一只花熊而已,虽然平时看起来聪明一些,但也不可能像人似得……
谁知她刚问完,这花熊就连连点头,然后又抱着她的腿撒娇。
晚上陈虎打猎回来,李五娘把这事给他说了,他将信将疑的蹲在许成面前:“你想让我们带你下山?”
许成点头。
“那你下山要干啥去呢?”
许成前腿指了指山下,比了个小圈,然后又比划了一个大的圈。
“去找粮食?”
“去找爹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硬是没猜出来,最后许成比划了一遍又一遍,陈虎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要去更大的地方?要去县城吗?”
许成激动得快哭了,白脑袋点得更欢了。
“你去县城干啥?”
许成又比划了一个更大的圈。
这几个问题仿佛俄罗斯套娃,最终陈虎终于明白这花熊的意思——竟然是想去京城?
开什么玩笑。
陈虎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他连府城都没去过,怎么可能去什么京城……
许成冲李五娘嘤嘤嘤的叫着,黑黑的熊掌捂住自己黑溜溜的眼圈。
“要不你就送他去吧,”李五娘拉了陈虎一下,“前几日你不还说这花熊好像成精了……说不定这就是菩萨特地给咱们的考验呢,若是成功了,有个一子半女……”
陈虎皱着眉:“去京城可不是个简单事……连府城都没去过,怎么去京城……路上的花销怕是不小……而且我听说出县城好像要什么引……”
许成往外拿了一锭金子。
两人看见这金子突然冒出来,都唬了一跳,特别是李五娘,已经对这门外开始作揖。
“神仙显灵了!”李五娘扯了扯陈虎的衣袖,“上个月咱们去观音庙的时候许愿的时候不是说了,只要能有一子半女,愿意日行一善……”
“可这去京城也太难了……”陈虎看了许成一眼,低声道,“而且你一人在家我放心不下,说不定我好长时间才能回来呢……”
“若是简单的,早就找其他许愿简单的人去做了……”李五娘摸了摸许成的脑袋,“我在这山里住了这么久,一个人也能行的。”
两人商量了一晚上,终于达成一致,决定送许成去京城,但许成咬着李五娘的袖子不松口。
折腾了好半晌,陈虎又劝说了许久,李五娘终于答应一起送许成下山去,等到了县城她就回来。
下山就花了一个多时辰,许成终于知道自己为啥沿着溪水走那么久都没到村子了,感情是九八五指错了路,难怪这两天也不见她出来催促。
到了山脚陈虎用筐子背着许成,大部分村人看见他们都是轻蔑的冷哼一声,有些妇人看着李五娘还往地上吐了唾沫:“不要脸。”
也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抓了只花熊,打晕了,打算送去县城看看……”
许成在箩筐里睡得天昏地暗,他感觉自己变成熊猫之后体力都下降了。
那细长眼的汉子笑着:“我正好要赶车去县城,你那花熊可以放我车上,背着也怪累人的。”
陈虎赶紧道谢,这花熊看起来不大,才刚到他小腿,但背着可重了,至少得有几十斤。
几个人走着,唯独装许成的箩筐放在了牛车上。
偶尔许成翻个身,吓得那汉子退了几步,陈虎急忙打掩护:“没事,醒不过来。”
“虎子,你咋弄活的去卖呢,弄死了不是方便些么……”
许成听着那汉子说话,觉得自己脖子有些发凉。
“弄死了要是一两天卖不出去,那肉就臭了,活着方便些。”
“那倒是,这买狐狸野鸡的常见,买花熊的可不常见,这花熊皮毛不好,做不成衣裳……肉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李五娘一直没怎么说话,对路旁妇人的指指点点也视而不见。
从村子里走到县城又花了两个时辰,许成看日头感觉都下午四五点了,陈虎花四文钱请赶牛车的汉子吃了一碗面,然后那汉子就去看粮种了。
陈虎背着背篓拐了几个弯,先买了些饴糖,然后去找了平时相熟的赵首富家的仆从。
那仆从摸了摸:“花熊我们可不要,这毛也不软和,看起来也没狐狸毛顺滑……”
“赵五哥您说这要是送到府城去,有人会买吗?”陈虎递了两包饴糖过去,“给家里娃吃。”
那仆从接了糖,脸上多了几分笑:“这可说不准了,可能也真有喜欢这玩意儿的……”
“那这去府城是不是挺不容易的?”陈虎继续问道。
“嗐,你还真想去府城啊?这一路的花费可不小,万一要是卖不出去咋整,你还不如直接卖给前面的酒楼,换几钱银子就行了。”
那仆从语重心长道:“现在刚入春,狐狸皮正是好出手的时候,等你去府城回来指不定都进夏了,到时候皮毛不好,都卖不上价钱。”
这话也算说得中肯。
“卖花熊是一方面,”陈虎压低了声音,“另一方面我们也想去府城看看。”
那仆从瞥了站在五米开外的李五娘一眼:“难怪这次你带着弟妹一起来呢。”
他们的情况这人也听说过,陈虎不受族里待见,根本不可能从族里过继孩子。
而且这陈虎看起来穿得破破烂烂的,好多人都觉得他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这仆从知道,陈虎光是每年从他这儿过手的银子都有十来两。
看样子现在是攒够了钱,想去府城找名医看病了。
“我听说需要什么引子,但我也找不到门路,赵五哥若是有人脉,就帮兄弟拉个线……”
仆从看了一眼手里的饴糖,这陈虎也算是会来事,两人处的还不错,他沉吟一会儿点了点头:“我倒是认识个人有路子,人我能给你引见,门路……”
“我懂我懂,”陈虎连连点头,“若是成了,我一定好好谢谢赵五哥。”
赵五笑笑也不说话,每年陈虎送来的皮毛,他过手也能挣七八两银子。
两人对这事心照不宣,赵五觉得这人识趣,也愿意帮他一把。
赵五报了个地址,就让陈虎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