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本分 第87章 第 87 章

透过镜子进入的结界，是使者的内心世界。

林焉想起刚才在外边等待时，表哥说琉璃镜心在白樾师叔那里的事。

陆元黎被叫回盛天府承担少主职责，临走前去问过白樾，开门见山，问出心中疑惑，陆元黎本来问的是琉璃镜心是否在掌门手中，想来白樾对他不设防，说出了其实琉璃镜心在他那里的事实。

等待进入结界时陆元黎便说：“盛天府那堆老顽固总算把我的少主身份看在眼里，我现在还是混得不错的，等回去我便以少主身份替你请求换师父的事，就拜白樾师兄，我会想办法让他把琉璃镜心给你。”

表哥后面还说什么，林焉已经听不清了，内心复杂。

回去就要重新拜师了吗？

那白乐乐，又要一个人住在水云间了吗？

白乐乐会收新徒弟吗？

会有人像他一样，总是惹白乐乐心烦，为白乐乐闯下大大小小的祸吗？

白乐乐生病时，也会允许他的新徒弟进屋寸步不离照顾他吗？

他那样好看的一张脸，沉睡时毫无防备的睡颜，他的新徒弟见了不会心动吗？

林焉站在空旷的天地，正中悬着一面能纳天地万物的镜子，他透过镜子看自己，居然看出几分失魂落魄。

这镜子便是塔内灵器之一，所谓使者，便是它的灵，请使者归位，其实是让灵认主，谁能让灵归位，谁便是灵器的主人。

往知镜，是这面镜子的名字，林焉走近了些瞧，看见茫茫云海下的雪山笼在雾中，冰天雪地里从冰冻湖面破冰而出的，是挂满玲珑冰球的晶莹神树。神树，这是如愿湖见过的神树，从湖中心一夜出现，树下躺着白乐乐，洁净的月白色衫裙，他躺在那儿，睁眼看头顶枝繁叶茂的神树，怎么都叫不起来。

林焉看见镜子里的神树依然枝繁叶茂，树下没有白乐乐，多了一个打坐的人，那人肩膀覆有厚厚的飘雪，近乎全白的发色也与大雪融在一起，那人身上并无枷锁，却好似羁绊傍身，在这冰天雪地中一待就是好多年，好多好多年。

林焉蓦地心紧，他看清树底下皱纹遍布的人，分明是老了之后的他自己。

那样老的神态，即使大雪也盖不住的一身缟素，以一种等不到的姿态，在等一个不会见他的人，等不到也等，知道结局也等，至死方休。

林焉不知道镜子里执着的自己在等什么人，但他看见神树的枝丫上，若隐若现悄无声息出现的，是好看到惊心动魄的白楚攸。

是真的惊心动魄，脱去稚嫩的一张脸与现在没什么不同，但就是更为好看，更让人移不开眼，一眼忘不了，这辈子都再忘不掉的好看。

他就坐在神树高高的枝丫上，浑身好似没有重量，两手自然撑着正坐着的枝丫，洁白的衣衫在半空随风轻动，飘渺而易散。

白楚攸的头发好长好长，松散随意地散在脑后，还有几缕自然垂落在胸前，他的脸庞轮廓分明，飘雪在他长而低垂的睫毛上停留，向下看的深邃眼眸看不出情绪。

这般模样，分明是白楚攸长大后的样子。

如愿湖起风了，镜子里的林焉动作迟缓地抬头，视线准确无误与枝丫上白楚攸一直看他的视线对上，白楚攸静静地看他，眼神没有挪动分毫。

林焉惊恐地发现镜子里的他好像看不见白楚攸。

满头白雪的他仰头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到，苍老的眼蕴着叫人看不下去的落寞，可他好似习以为常，平视目光望向远方，再缓缓抬头，望着雪山发呆。

风雪肆掠而过，平静的如愿湖中央飞雪四起，白楚攸的如瀑长发被风吹乱，几缕拂在脸颊凌乱而更显破碎，他的头发乱了，林焉不自觉向前一步靠近镜面，觉得自己的心也乱了。

大雪下得沉重，似乎永远不会停了，白楚攸跟着树下林焉望去的方向去望，云海茫茫，雪山落寞，风把他的长发吹乱，乱掉的如墨长发，咧咧作响的衣衫，一切都在风中混乱，又稍显春意到访，作离别的序曲，他穿得单薄，他们并不言语，风再大些，他的身形便逐渐透明，一点一点消失在树梢。

风止时一切归于平静，一切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树底下林焉忽然掉落的一滴泪，似乎可以证明他来过。

“不要！”林焉猛地扑向镜面，想透过镜子抓住白楚攸，却被一阵未知的力量弹回，趴在地上无助哭泣，“不要走，别走！”

他撕心喊着，仿佛身临其境，此刻他成了树底下等不到人来的林焉，他希望白楚攸能留下，他止不住的哭泣，他又是他自己，他想告诉镜子里的林焉，抬头啊，叫他啊，他来过！

林焉莫名的感到心痛，痛到不能自已，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会是与他毫不相关的白楚攸吗？

他痛苦地喊着：“白乐乐！”

此刻没有任何词汇能表达他的难过，他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镜面里还是白茫茫一片，树梢上已经没有白楚攸的人影，无边无际的雪，永远不会停的雪，那样凄凉的地方只有一个老去的他，和一棵跟他同样难过的神树。

“白乐乐！白乐乐！！！”林焉视野模糊了，凄厉喊声传遍整座塔楼，传去每一个有人的世界，不多时隔壁传回更为大声愤怒的回应。

“要死啊喊那么惨！这是使者在窥视你内心，受不了就赶紧滚出去找你的白乐乐！”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应该是一起进塔的其中之一。

他骂完林焉，还觉得被林焉吵得心烦，连带着看镜子里哄哭闹不停的小孩儿的自己也觉得烦的不行，吐槽道：“烦死人了，哭那么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心上人，要找出去找就是，光在这里喊做什么。”

他回想一圈，一同进来的都是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少主之类，他可从没听说过来的人里还有个叫白乐乐的。

他觉得不满，继续骂道：“修为不够就赶紧滚出去，没人会笑话你！”

他骂得难听，若是平时林焉绝对会还回去，只是此时的林焉目光呆滞望着镜子，好似被他骂得大梦初醒，呼吸都不稳了。

使者，对，使者，这只是一面镜子，就跟逶迤山教的水镜一样，他跟白楚攸来帮助无爱之城请使者归位……没错，请使者，镜子里的他不是他，白乐乐也还在，进来时白乐乐还给他一个小瓶，让他喝掉里面的水……是的，白乐乐也在这里，说不定就离他不远……可是怎么听不见白乐乐的声音，甚至于他还听见表哥叫他，还有其他人或谩骂或嘲笑他的声音，都听得见，怎么就听不见白乐乐的声音呢？

得出去，得早点出去，他不安的想着，还是要亲眼见到白乐乐才能安心，他有点后悔，选人结伴时表哥都看出来大巫师在诈他们，他还是选择了表哥，让白乐乐落单。

白乐乐生气了，对，肯定是生气了，得早点出去，哄哄他。

可林焉目不转睛盯着镜子里的大雪，树底下的他没有挪动分毫，像一座冰雕，固执地等着，等着，身上的雪更甚，天地再不见任何生灵的踪迹，他终于被大雪掩埋。

林焉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死了。

“林曜生！你清醒点！”

陆元黎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某个空间传来，“不管你看见了什么，都是假的，赶紧打碎那面镜子，然后滚出去！”

林焉已经知道这是假的，他只是，还有些缓不过来。

他终于从地上爬起，用着白楚攸教他的方法，手心汇聚巨大的一团灵力，一眼不眨地，毫不犹豫朝镜子击去，镜面在瞬间发出破碎声响，转眼地面只剩碎掉的碎片，而随着镜子破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童颜鹤发，满身沧桑的老者。

身后是出去的通道，身前是未知的老人，林焉深呼吸一口气，缓过悲伤，朝老人说：“阁下是意念还是真身？”

使者笑着不说话，一挥袖子，面前出现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三根签。

“本是意念，听你哭得有趣，便来看看。”使者张开双臂，签便浮在半空，他继续笑着，“年轻人，选吧。”

林焉问：“选这个做什么？”

使者耐心解答，“生而为人，或多或少都有**，心思不纯净，意欲念，心有祈。知你心中所想，设下选项，选错关门，选对留下陪我。”

林焉充满警惕地问：“什么意思？”

使者微笑，“选错就回去，老朽不挽留，答对便留下陪老朽。”

林焉冷静下来分析道：“意思就是，选错安然无恙回去，选对就得留下，要想解决塔楼困扰，就得让你选到心仪的人陪你是吧？”

“嗯哼。”使者点头。

林焉想起思清说过的白楚攸就是使者喜欢的那类人，顿时眼眸闪过杀意，一字一句问：“那你有心仪的人了吗？”

使者一摊手，左顾右盼一会儿，不怎么正经道：“本来没有，现在发现你比较有趣。”

林焉哑然，上前两步看使者给出的签。

一:回到那个夜晚，拼死不让表哥送他出去。

二：灭了盛天府所有活口，上至八旬老人下至初生幼狗。

三：白乐乐。

林焉心痛了一下，没来由地紧盯着选项三，问：“镜子里发生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使者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晃着，一脸神秘道：“不能说，等你当了我主人，我才能告诉你。”

林焉又问：“我有多少次选择？”

“随便啊。”使者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双手抱胸道，“你想选多少次都可以，但必须真心，腻了可以随时退出，不过我欢迎你再来哦！”

“那你得给我点提示。”林焉试图讨价还价。

“提示嘛，就是——”使者忽然噤声，表情微变，似是捕猎者看见猎物的愉悦，“你回去吧，进来一个我更感兴趣的人了。”

“别去！”林焉直觉那是白楚攸，下意识挽留，不想要使者真身过去，心急之下使了定身术想困住使者，没成想这本就是使者的地方，定身不成，反而惹恼使者，林焉眼睁睁看着使者消失，而自己脚底遍布荆棘，使者临走前大力推他一下，他便整个人倒在荆棘丛中，鲜血瞬间从身体的各个地方溢出。

“别走！”林焉还在喊着，可使者早已离去，不知去了哪里。

林焉从荆棘丛中爬起，惊奇地发现血迹居然消失，被扎伤的地方一点不疼，并且正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

不做多想，林焉手指点上选项一，这便是他一直以来最为强烈的愿望，他想跟表哥回去，哪怕盛天府是鬼窟，也要回去。

出乎意料的，结界没有反应。

“这便是我心中所想，不对吗？”林焉大声质问，但使者已经不想搭理他了，连个意念分身都不给敷衍。

林焉定定望着选项三。

难不成选三？

林焉有些手抖，心虚，颤巍着手点三……还是不行。

林焉有些失落，不等想明白这阵失落的由来，听见陆元黎呼唤他，可以试两个选项同时选，林焉太着急了，情急之下瞎点，不仅没用，脚底的荆棘还越发茂盛。

甚至额间渗出一层冷汗，他拼命想着到底该怎么选，几乎快把所有答案都选完一遍，还是不对。

时间在这里变得模糊，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大抵像半辈子那么长，有些选项已经被选了一遍又一遍，最为强烈的最想要的愿望选了一次又一次，不行，还是不行，怎么都不对，三个一起选还是不对。

林焉快稳不住心态了，不知道使者真身去的到底是不是白楚攸那里，尽管知道白楚攸不会打不过使者，但若是那使者真看上白楚攸了呢？

若是白楚攸也……

也……

林焉越发觉得不对起来，他忍不住想叫白楚攸，得叫他赶紧出去，失败便失败，白楚攸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待。

“白——”

刚喊出一个字来，眼前突然渗出一阵强光，选项消失了，脚底的荆棘也尽数消失，只有一条来时的路通向出口，林焉一愣，就听大巫师的声音从结界外传来，“感谢各位，使者已愿意归位。”

闻言林焉奋不顾身往外跑，拼了命地跑，快点，再快点，得早点见到白乐乐，才能早点心安。

他是第一个冲出结界的，到了外边却不见大巫师人影，他便一个个等着，眼见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却始终不见白乐乐影子。

表哥出来了，看清他在外面时松了一口气，拍拍他肩膀说可以出去了，林焉不走，固执地守在结界出口，可直到最后一个人出来，还是没见到白楚攸影子。

叶子慕在外面候着，林焉虽然讨厌他，还是拉下脸来去问：“大巫师呢？”

只有大巫师知道里面情况。

叶子慕笑着，说：“不知道。”

林焉拧了拧眉，心中的不安愈甚。

思清出来招呼大家出去，似是知晓林焉疑惑，好心地劝他：“先出去入座，你师父出不出得来，还得看他自己意愿。”

“什么意思？”林焉变了脸色，目光变得阴鸷。

思清有些不耐烦，“意思就是，是你师父让使者归位的。”

“那……”林焉还想问什么，陆元黎直接将他拽出去，劝说着：“小师弟肯定出来啊，难不成真要陪那老头一辈子？”

林焉被推出去，直到回到进塔前的位置，还回不过神来的样子。

“你不懂。”他对着白楚攸位置的虚空喃喃，“我只是想不到，为什么成功的会是白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