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本分 第116章 第 116 章

白楚攸甚至以为他回不去逶迤山。是林焉冒死送他回去。

昏睡期间，发生过许多事。

绝杀阵被破，陆元黎被捕，而作为同谋，林焉在送白楚攸回逶迤山后，原本也是要被即刻关押，奈何林焉不知怎的出了绝杀阵便修为大涨，世人居然无法奈他何，一时不慎叫他跑掉，谁也找不到。

掌门只得下令，替白楚攸将他逐出师门。

绝杀阵现，天下大乱，白樾带着人去无爱之城检查遗漏，解决后续事宜，逶迤山也乱作一团，需要应付各宗各派，匆匆看完白楚攸，发现身上没有伤势，便只留一个小弟子照顾，其余人都陷入无休止的忙碌。

小弟子修为尚浅，没发现白楚攸没了内丹，也没了心脏。

加之来前听说过水云间经常死人的往事，以及所有人都知道白楚攸不喜被人靠近，小弟子便远远看着，压根不敢离白楚攸太近。

林焉藏于暗处，始终在水云间边缘，不靠近，也不远离。三天过去，终于听到白楚攸醒的消息。

冒死潜进水云间，正好看见白楚攸送四师叔出门。

白楚攸一眼便看见立于木樨之下的林焉。

遥遥相望，终是白楚攸感到愧疚，先过去，语气不咸不淡道：“师父说已经替我将你逐出师门，正好这也是你想要的，恭喜。”

林焉说：“你没亲自逐我，这不算。”

“算的。师父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现在你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随便去找谁拜师都可以……如果想拜逶迤山的师兄，若有需要，我可以帮忙引荐。”沉吟片刻，白楚攸继续道，“想拜大师兄，也可以了。”

“不是，不想拜谁，我谁也不拜。”林焉否认着，看样子白楚攸还不知道他已经被通缉的事。

“那你来水云间做什么？莫不是想来亲眼瞧瞧我是死是活？还是想替陆元黎求情？”阳光炙热，烤在身上很疼，白楚攸说话很慢，“如果是前者，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死；若是求情，你找错人了，我本来也没想把他怎样，你应该去求我师父。”

“……不是的。”林焉听得难受，“我只是……听说你醒了，我来看看。”

白楚攸又走近了些，眼底平静，与他对视，让他好好看着。

少顷，问：“看够了吗？”

“……”不够。

林焉轻声叫着：“阿楚……”

“别叫阿楚。”白楚攸打断他的话，“这个名字不是你该叫的，我们没那么熟。”

“对不起……”林焉慌忙道歉，“我一直在骗你。”

“知道了。”进阵之前，进阵之后，都听得清清楚楚，白楚攸说，“没其他事便请回吧，我想休息了。”

“等等！”林焉在身后叫他，“阿楚，你身体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买！”

白楚攸头也不回道：“我很好，多谢关心。”

“对不起！”林焉突然道。

白楚攸顿住。

露在袖子外的手已经快被阳光灼伤，白楚攸攥紧拳心，深呼吸一口气，似有委屈，缓缓道：“……你们盛天府，没一个好人。”

白楚攸醒来，那名弟子也不再被准许进入，白楚攸把自己关在房内，再也没出来。

幻境里发生的，终究只是书里的黄粱梦，只有林焉这个傻子，一直陷在里面出不来。

夜晚月亮高悬，白楚攸出来看，林焉还在门外没走。

白楚攸问：“你怎么还没走。”

见他肯出来，林焉很是开心，带着几分局促道：“落了东西在这里，一直找到现在。”

白楚攸继续问：“找到了吗？”

林焉摇摇头。

白楚攸说：“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落了什么呢？大抵是真心。

林焉尝试描述，“一种感情，看不见，对我来说很重要。”

“……看不见？”白楚攸略微皱眉，这怎么找。

林焉几番欲言又止。有些话在梦里可以很轻易就说出口，一面对真的白楚攸时，就总是缺少说出来的勇气。

最后林焉说：“阿楚能感受到的话，就能帮我找到。”

白楚攸内心复杂。

同住近两年，林焉还不知道他修的什么术法吗？

无论哪种感情，他都很难切身体会，更何况林焉说的这么复杂，一看就是他没有的。

“那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找吧。”白楚攸关上门，要回自己房间休息。

“白乐乐，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林焉追上去，轻轻敲着木门，“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白楚攸躺在床上痛不欲生，没了内丹的他已经无法压制痛苦，身后乌丝从发根白到发尾，瞬间如积雪般雪白。

咬着下唇趴在床上等待一阵阵的疼痛过去，疼得牙齿战战发颤，汗水把衣衫浸透，沾湿了被褥。

他把头深埋进被褥，真想把自己闷死在被褥里。

偶尔疼的可以忍受了，从被褥间抬起头来，看着外面林焉站着的方向，一直看着，微愣发呆。

“白乐乐，对不起……”林焉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要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

白楚攸没忍住从齿间溢出一句：“蠢货……”

天色尚晚，许是终于想起白楚攸需要休息，林焉闭了嘴，最后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守在门外，不进去。”

白楚攸疼了一晚上，从夜晚捱到天亮，直到第二天清晨疼痛终于好转，双目失神虚摊在床上，被疼痛折磨的浑身没劲，神思恍惚。

他还没忘林焉还在外边等着，那个傻子，还真有可能在外边站一夜。

又缓了一会儿，撑起身子换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异，看见自己满头白发时神思恍惚，看了好一会儿还是陌生的感觉，灵力已经枯竭，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燃魂施出丁点灵力，怔怔看着白发重新变成黑丝，强打起精神出去。

一开门就是：“你走吧。”

林焉眼睛在门开时亮起的光亮只闪烁一下，很快熄灭。

正好结界异动，有人要来，林焉狼狈离开，往翠竹林躲着。

林焉时间掐得很准，在小八走后再次出现，白楚攸还没来得及关门，看见他时眉头一皱，问：“怎么又来了？”

林焉伸手，掌心躺着一片梧桐叶：“我捡到一片很好看的落叶，想拿来给你看看。”

白楚攸看也不看，便说：“落叶有什么好看的，木樨树下多的是。”

“不一样的。”林焉努力使掌心的落叶变得有价值，想跟白楚攸多说说话，“我捡到这片落叶时，旁边全是枯黄色的竹叶，只有他生机勃勃，在生命力最旺盛时陨落，我瞧着不忍，就捡了回来。”

白楚攸往前走了两步，收下落叶，“看过了，请回吧。”

“……”林焉的难过那么明显，情绪低沉，像被无故抛弃一样，“……阿楚，真的不要我了吗？”

白楚攸握着落叶，转身不看林焉，“你不是早就想摆脱吗。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不存在是我不要你。”

“阿楚……”林焉心中泛起酸涩，想不通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你答应陪我去看冰霜花的，我们还要一起放天灯，你生辰马上要到了，我还要给你煮长寿面……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幻境碎了，在里面说过的话不能当真。”白楚攸竭力忍着心中不适，“你走吧，再不离开，该被人发现了。”

刚刚小八前来，是告诉他林焉要被定罪的事，若看见林焉，叫他一定要及时叫人来。

林焉全然不知这些，还兀自喃喃：“可我在里面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我是真的……”

真的，喜欢你啊。

林焉不敢说出口。

“阿楚身体不好，冰霜花今年就先不去看了，明年好不好？”林焉还在最后争取，“你答应了我的，不能反悔，明年不想去也没关系，反正一辈子那么长，总得陪我去一次吧？”

白楚攸的声音很弱很弱，林焉需得屏住呼吸才能听清。白楚攸说：“冰霜花易碎，有什么好看的，你若当真喜欢，大可找别人陪你去，四师兄就很好，还可以保护你。”

“我不需要别人的保护。”林焉情绪稍显激动，“白乐乐，我已经可以保护自己了，我还能保护你，你别什么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我需要你的保护，不是的！我就是想约你出去玩，但我只知道神山，你若是知晓其他好玩的地方，我们去哪里都可以。”

白楚攸仰着头靠在门板上，被林焉一顿说辞说懵了。

他不太明白，一会儿是冰霜花，一会儿又说要他陪他，林焉到底想怎样？

不对，他要怎样是他的事，与自己已经没有关系了。

白楚攸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不想再见到我？”林焉一字一句重复，脑袋发懵，很长时间不能理解这句话意思。

等白楚攸再没出来，等天黑了，檐下夜灯自动点亮，林焉后知后觉，他让白楚攸讨厌了。

黑暗中的万年木樨宛若天然庇护地，林焉失魂落魄跃上粗枝，一向怕黑的他把自己藏入黑夜，庆幸有地可藏。

他独自难过着，连深夜白楚攸出来看过他都没发现。

林焉怕黑怕鬼在逶迤山不是秘密，不少外门弟子都嘲笑过他，没人能理解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还怕鬼怕黑，他也只把这些话当作笑话一样讲给他人听，管他们是戏谑是嘲笑，笑过了，总不会留他一个人在黑夜。

白楚攸记得。

白楚攸相信他是真的怕。

林焉住进水云间后这里就有夜灯，黑夜都被点亮，每次林焉在外面玩疯了半夜回来，房间里的灯总是亮着，白楚攸即使身体不适需要早睡，也总要去他房间把灯先点上。

木樨巨树枝繁叶茂，夜灯照不进去。

林焉不走，白楚攸也整晚没睡，透过窗杦看了他一整夜。

直至清晨天亮，终于闭目休憩。

白楚攸很需要休息。

现在的他太糟糕了，正好白天出门阳光会把他灼伤，用来休息再合适不过，他需要大量睡眠，不然随时会消散。

整座逶迤山都忙着和世人处理绝杀阵带来的后续祸端，掌门没敢说白楚攸也会开启绝杀阵的事，不管无爱之城的阵为谁所设，总归别跟白楚攸扯上关系。

因此都以为让白楚攸待在水云间修养，不参与任何救助是最好的决定，陆元黎也这样想。

得不到永生，还听说林焉与白楚攸都安然无恙破阵，陆元黎拼死也要逃出去，见不得白楚攸好。

理由很简单，若非琉璃镜心与白楚攸的心融为一体无法分离，该长生的，应该是他。

水云间罕见下起了雨，外面没有遮挡，木樨巨树的花落了满地，枝干上的人身上沾满花瓣，大雨也不离去。

小八再次来到水云间，见白楚攸除了精气神差点，其他都无恙的样子，正离去，雨幕里飘来意料之外的凌厉掌风，直直朝白楚攸而去。

那掌风落到眼前，白楚攸瞳孔赫然出现林焉身影。

如在绝杀阵中时一样，林焉挡在他身前，眼神坚毅，只是盯着他看。

小八听见动静折回，顾不上思考林焉为何会在这里出现，直直去追陆元黎，边给三师兄传讯。

明知林焉不会受很重的伤，白楚攸还是感到生气，接住他倒下去的身体，训斥道：“谁让你出来的！”

没见面的这几天，林焉一直都在水云间暗处，白楚攸知道，私心让他当作没看见。

林焉疼得两腿跪地，难受地捂着胸口一阵阵咳嗽，又怕白楚攸担心，只能压抑着轻咳，咳着咳着，血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但他望向白楚攸的眼眸蕴满不舍，语气坚决道：“凭什么每次都是你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一次。”

过去时间里一直是白楚攸在护着林焉，他习惯了把这个徒弟护在身后的感觉，不想让徒弟受一点伤害与委屈，师父就该保护徒弟，白楚攸深谙这个道理，眼里心里全是怒气。

他头一次冲林焉生气道：“我是你师父！我不保护你保护谁？”

林焉喊得比他更大声：“可我喜欢你！”

林焉胸膛上下起伏，顿时伤口被牵扯到，他微微低头，一连呕出好几口热血。

白楚攸愣住了。

林焉再也不想忍下去，“关身份何事，跟是不是我师父又有什么关系！白楚攸，我喜欢你！”

因着扶着林焉身体也跪在地上的白楚攸暴露在雨里，脸上身上都是雨水，听见这句话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我喜欢你……”林焉又重复一遍。

白楚攸听清了，隐忍道：“闭嘴……”

“我喜欢你！”

白楚攸忍不住斥道：“闭嘴！”

“我喜欢你！！”林焉强硬地捧住白楚攸的脸与自己对视，看他慌乱不安，看他不解困惑，在他的不解与慌乱中将心意诉诸于口，攥紧手心，打开五感，“阿楚，你不是能读我心吗？你听听，听我在想什么！”

白楚攸别过脸去，不看，不听。

他想起绝杀阵中那个死去的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林焉这是疯了吗？把他当作那个人，在说疯话吗？

林焉执拗地要讲与他听：“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有些话憋了好久，林焉隐隐觉得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在雨中咆哮：“林焉喜欢白楚攸，林曜生喜欢白乐乐！！”

“……”

“乐乐，阿楚！你喜不喜欢我？”

林焉神情坚决，不容拒绝。

白楚攸艰难道：“我是你师父……”

“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不算，不算的阿楚，你亲口说的，掌门的命令就是你的命令，如果你在意的是师徒身份，那么现在我们不是！”

白楚攸被他眼里炽热的期待击得慌乱不已，不明白林焉为什么会说这些，他们是师徒啊，他把林焉看作比自己生命还重要，想尽办法要给他净化瘴气，希望他能像正常人一样修炼。

还希望他长久平安。

林焉也是这样想的，他希望白乐乐永远身体健康，永远长久平安，他把白乐乐的生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否则在幻境内也不会想着替他去死。

林焉是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的，既然现在大家都没事，他能感受到白乐乐对他是不一样的，夹杂着些许偏爱，只是白乐乐自己都还没发觉。

既然这样，白乐乐便不能推开他，最起码也该给他个机会。

“我喜欢你，白乐乐，白楚攸！我有私心，我不想叫你师父，我想得到你的额外关注，成为一个例外。”

白楚攸一句话也说不出，面无血色地看着林焉。

“白乐乐，我向你许愿。”林焉紧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