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筠猛地回头,矮子不见了,水龙头下仅剩光头的尸体,汩汩地流淌着水花。
夜晚的风呼啸而过,敲门声还在继续,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门外的人又说了一声什么,宁筠没听清。紧接着,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宁筠关了灯,轻手轻脚地合上了窗,带着齐荦荦躲在立着隔断的隔间里。
透过隔断的底部,月光撒在地面,又被什么东西覆盖住。
“奇怪,刚刚还亮着灯的。”
紧接着,另一个人声响起,“还是别进去了吧,万一里面有东西呢?”
“没事,就打开看一下,没人我们就进——”
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吸气声,但很快中断了。
他们应该发现了屋子内的血迹。
“新鲜的,快走!”
有人低喝了一声,草坪的踩踏声再次响起。
走了吗?宁筠将指尖放在门把手上,正要向外探去,被齐荦荦拉住了手。
齐荦荦捂着嘴巴,眼睛里含着惊恐,对她摇了下头。
宁筠顺着齐荦荦的视线向下看去,窗户处仍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微微晃动。
人还在。
如果说,走掉的是其中一“人”,并故意制造了两种脚步声,让她们误以为两人都离开了,那么剩下的那个“人”,就可以等待着宁筠开门的瞬间,进行捕猎。
大概率可以确定是伪人。
奇怪的是,宁筠并未觉得门外的“人”有任何不妥,语气、行为、反应都很正常,更重要的是,她未觉得有任何的奇怪感。
宁筠抿着唇,悄无声息地抓着手上的枪——当时顺手拿在手里的,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屋子外,那“人”将泛着青色的脸,紧紧贴在窗户上,涣散的瞳孔左右移动,像是在寻找什么。
片刻后,它悄悄退了回来,走到另一“人”的身旁,比了个“没人”的手势。
“没人吗?”另一个人的声音很轻,“那我们走吧。”
正是矮子的声音。
下一秒,酒馆的窗户被打开,两人从窗外跳了进来。
酒馆的卫生间类似于瘫痪前的商场卫生间,每一个坑位上都隔了一层隔断,导致过道狭窄,不足以支撑两个人并排通过。
两人一前一后,一扇扇打开隔断的门。
一间、两间、三间……
细微的脚步声在空间里回荡,老化的门轴吱嘎作响,像是在敲响死亡的倒计时。
伪人们并不着急,闲庭信步般推开了所有的门,但很快,它们愣住了。
室内的东西还算不少。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呕吐物,泛着红褐色的干涸血迹,还有死不瞑目的光头。
唯独没有它们要找的人。
仅有一墙之隔的房间内,宁筠将不省人事的红毛放下,反锁了门和窗户,与齐荦荦一起搬动桌椅,堵住门口。
做完这一切后,宁筠靠在椅子旁,擦拭着枪口。
如果伪人突破了这道门,她有八成的把握将其击毙。
“yue……”
红毛咳嗽了几声,悠悠转醒,在看清宁筠几人后,才略带疑惑地开口:“刘石呢?”
宁筠:“你说矮子?死了。”
他一愣,刚想发作,看到宁筠手上的真理后又缩了回来。默默地用颤抖的手,从衣兜里翻出了一张信封。
“这是他要交给父母的信。”红毛哽咽着说,“他说,他说有钱了,就给父母换一套大房子。”
红毛想展开信封,但奈何指尖抖得太厉害,无论怎么撕,都撕不开信封上的封蜡。他低声呜咽着,将浸湿的信封摔到了地上。
齐荦荦捡起信封,递给了他。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你的心情。”齐荦荦说,“但他是死于伪人手下,你可以给他报仇。”
话音刚落,宁筠低声说,“别说话,它们在门口。”
房间里没开灯,暖黄色的光从门缝透出,本该是醉生梦死的暧昧气氛,却被两道阴影破坏得一干二净。
伪人站在门口,不知道偷听多久了。
“砰——”
门猛地一颤,桌椅摇晃了两下,扑簌扑簌地掉着灰尘。与此同时,宁筠举起了枪,对准门口。
伪人的恐怖之处在于“隐于人群”,而暴露的伪人并不可怕。
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齐荦荦和红毛压着桌椅,将裂开一条缝隙的门关上,门外的伪人面色狰狞,双手以反向弯折的姿势推着门。
宁筠瞥了一眼,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门外只有一个伪人,另一个去哪了?
窗帘被微风吹动,影影绰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鼓动,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宁筠的瞳孔一缩,向着窗外开了一枪。
子弹穿过窗帘,没有预想的玻璃破碎声,而是空荡荡的,没入尘土的沉闷声。
还未等宁筠反应过来,后背突然传来一阵沉重感,紧接着,她听到了齐荦荦的惊呼。
“老板!”
枪支落在地上,双手被伪人禁锢,黏腻的声音在脖颈间徘徊,散发着腥臭味道。
宁筠突然意识到,这才是能将人类逼入绝境的伪人。
她咬着牙,费力地转过身来,朝着伪人踢了过去。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被伪人吃掉,让伪人披着自己的皮囊活下去。
意料之外的是,她挣脱得很轻松,踹得也很轻松。对方甚至没有什么挣扎,就任她反击。
在那个瞬间,宁筠从伪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茫然和疑惑。
“砰。”
茫然定格在伪人的脸上,它微微张开的嘴僵住,连着脖子一起被甩到了半米远。
红毛喘着粗气,手中的枪在颤抖,细小的烟自枪口冒出。
半响后,挣扎的伪人没了动静。
“干得漂——”
宁筠话音未落,就看到红毛丢下了枪,扑向伪人,抱着它的头嚎啕大哭。
没出息。
宁筠嫌弃地绕过他,捡起枪,对着齐荦荦说:“不用坚持了,让它进来。”
说完,将枪口对准大门。
门外的伪人一无所觉,椅子摇晃得愈加剧烈,直到再也承受不住伪人的力量,向下倒塌。
一声枪响,贯穿了门口的伪人,它的脸上还残留着笑意,似乎对自己的胸口中枪毫无所觉。
宁筠又补了两枪。
伪人歪歪斜斜,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枪。
直到伪人再也站不起来后,她才松懈下来,拖个完好的椅子,双腿随意岔开,抱着枪坐了下去。
“他都哭20分钟了,要不要叫下他?”齐荦荦指着红毛问。
宁筠也很头疼,红毛看着风火,实际上是水做的,至少在这二十分钟里,红毛的眼泪就没停过。
她蹲在红毛面前,说:“别哭了,再好好看他一眼,让他入土为安吧。”
“嗯。”红毛抹了把眼泪,抱着矮子的头,将要起身,突然愣了一下。
“刘石……?”
怀里的头颅变换了模样,依稀能看出几分矮子的特征,整体上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红毛扯了下嘴角,默默将头拼接回去,但怎么看怎么怪异。
矮子的衣服,在这具身体上短了半截,头和矮子大小一样,但五官是陌生的脸。
这不是矮子的尸体。
眼见红毛又要嚎,宁筠连连打住:“矮子是看尸体时消失的,大概率死在了附近,我们找找。”
这话堪比定心丸,红毛霎时收了声,一觉踹开伪人的头,颇有干劲地搬着桌椅。
齐荦荦没忍住看了好几眼,“那个……我们走窗户。”
——
红毛走在前面,像只过冬的仓鼠不辞辛苦地寻找自己的存粮。
总之院子让他挖遍了,地上大大小小挖出来又埋上的坑,而他乐此不疲,正将目光瞄准后面的山上。
宁筠任他去了,依靠在酒馆的窗户旁,看着室内。
是他们刚刚停留过的卫生间。
由于没人清理,半敞窗户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玻璃有些许模糊,映出着光头半只身子耷拉在盥洗台上,右手没入赤红色的水池中。
宁筠明明记得,光头是左半身没入池子,右手搭在地面,上面有一根手指上戴着枚戒指。
现在光头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没过多久,红毛的身影从山脚下回来,踉踉跄跄地拖着什么。
宁筠没想到,红毛居然能找到尸体,于是将光头的尸体拖来,摆在了一起。
挖的坑刚好能装下两人,随手从山脚下找来的石头,上面歪歪斜斜刻了几个字,算作墓碑,立在头上。
红毛的眼睛是红的,在墓前磕了几个头,烧了些衣服,也算是入土为安了。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宁筠无暇顾及卫生间的残留,收拾了一番,给红毛空出个房间来,就躺在了床上。
反正卫生间不卫生,也是公认的事情。
宁筠入睡前,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杀死光头的是矮子,那么杀死矮子的是谁?
她猛地睁开眼睛。
天空泛着蒙蒙亮光,清晨的雾气朦胧,而宁筠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上想的那件事。
杀死矮子的是谁?
待到清晨的雾气散尽,院子外的一棵歪脖子树下,挂着一具尸体,似乎是被人做了处理,脸正对着宁筠的窗户。
是光头的脸。
她又想起一件事。
化为矮子的伪人,在死后的一段时间内变回了原型,而光头没有,他从始至终保持着光头的模样,未曾变化。
也就是说,光头并不是伪人。
那么又是谁将光头的尸体挂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