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已经在废墟前蹲了半天了。
两人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个小车,吃力地搬运着碎石,从日出到日落,搬了一车又一车,直到二人彻底搬不动为止。
齐荦荦躺在地上,手指一动不动,虚弱地说:“扶我起来,我还能搬……”
猎人瞥了一眼,继续喝水,“歇着吧。”
齐荦荦不是没想过自己在基地外的生活,或许会被某个伪人吃掉,或许被同伴怀疑抛弃,但她没想到,率先被抛弃的,是她自己。
酒馆被月光披上了层朦胧。她望着酒馆,心想自己才不要帮宁筠收拾屋子呢,也不会帮她整理遗物,更不会给她立个衣冠冢。
“回去吧,她可能……”猎人声音很轻,更多的是惋惜。
好好一个天才,没想到会以这么戏剧的结尾落幕。
正当猎人站起身,往回走时,废墟里幽幽传出了一声:“……可能个屁。”
宁筠在废墟里躺了半天。
在她将两个人推出去后,一块碎石贯穿了她的胸脯,将她钉在原地,挪动不了分毫。
鲜血喷薄而出,浸染了衣服、裤子,顺着白到透明的脚踝流淌在地。在她意识的最后一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等到她再次醒来之后,发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挪出了三米远,路径蜿蜒,反倒是距离出口更远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干的,宁筠的一口气都顺不直了。
本想祈祷着齐荦荦二人能挖穿,没想到两人越挖越偏,越挖越偏,简直要偏了半个地球。
宁筠刚恢复一点,卯足了气,才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你们能不能换个方向挖。”
后面这句话可能太微弱了,两个人没听清。
“你听到没?她还活着!”齐荦荦猛地站起身,扒拉着土块。
指尖被尖锐的石头划出了鲜血,她却不管不顾,顺着原来的痕迹用力挖掘,仿佛找不到宁筠,她就不会停歇一般。
透着石头的缝隙,宁筠的心快死了。
如果不是齐荦荦距离她更加远了,她或许还真能期待一下。
救人不如自救。宁筠的指尖动了一下,上面的石头就“扑簌扑簌”往下掉灰,她奋力将其踹向一边,掉下来的灰迷了她的眼,她缓了一会儿,又将目标转向其他石头。
不知是齐荦荦又挖了回来,还是宁筠的自救成功,等到她重见天日时,见到的就是齐荦荦哭红的脸,还有猎人吃惊的表情。
怎么说呢,两人的表情有点像,死人推进火葬场后,居然活过来了的感觉。
也不怪她们两个,自己被一块石头砸穿,怎么看都活不了的。宁筠摩挲着自己的胸脯,愣了一下。
上面还沾染着濡湿的血迹,但贯穿她的石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发芽的肋骨和血肉,在她的指尖下跳动着。
齐荦荦正要扶宁筠,被她制止,“……我能走。”
宁筠挡住活泼的、没有骨肉遮挡的心脏,轻声说:“我们回去吧,回到酒馆里去。”
在宁筠踩过的地面上,那里正长着新生的芽,被石头压弯后,竟将石头掀翻,又蓬勃生长起来。
第二天一早,宁筠被刺眼的阳光晒醒,还未起身,就听到门外传来对话声,怕惊扰着什么,声音都很低。
“我们不知道你朋友在哪里,但她还在休息,你不能过去。”
“不行,就算你们要占为自有,也要帮我把她找出来!”
“那也要等她醒来再说。”
声音渐渐远去,宁筠又迷糊了一会儿,终于清醒了。
她直起身,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愣了一下,随即掀开上衣。
零件齐全,皮肤光滑白嫩,连层疤痕都没有。
伤……好了?
宁筠下了楼,就见到在吧台上擦拭着杯子的齐荦荦。
“你们今早在说什么?”宁筠问。
齐荦荦擦杯子的手一顿,然后说道:“她去找朋友了,据说她的朋友是酒馆前主人,估计是……”
后面的话齐荦荦没说,但宁筠已经能猜到了,毕竟当初老板能拿到酒馆的地址,就说明酒馆的主人早已去世。
至少要比宁筠来时早很多。
在基地外安家落户,就要做好长时间断水断电的准备,好在酒馆外有个发电机,还能用。
齐荦荦简简单单煮了水煮菜,配上从地下室拿出来的冻得硬邦邦的馒头,勉强能果腹。
馒头不仅干巴巴,还直掉渣,宁筠一边噎得直伸脖一边想,以后一定要种个菜园,还要做好多个发电机。
就在宁筠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时,猎人回来了。
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比在别墅地下室还要难看得多。
“没找到她的尸体。”
猎人语气有些颓,又瞥了眼宁筠,说,“既然你继承了酒馆,会调酒吧?调一个看看。”
宁筠沉默了一下,前两天一杯酒送走了光头和矮子,这光辉伟绩让她对酒有些发怵。
真调不死人吗?
但看猎人眼眸中弥漫着雾气,鼻尖泛了红,宁筠还是拿起了酒,随便调了一杯。
反正别墅群没有伪人了,应该死不了吧?
“呕——”
猎人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果然还是难喝。
猎人“啧”了一声,像是自虐一般,又尝了一口,说:“他爹的,这酒味道和她调的一模一样。”
宁筠来了兴趣,问:“是酒馆的上一任主人吗?”
猎人将酒一口闷了,然后大着舌头说:“似的。”
她望着酒馆里的边边角角,有些和原来一样,有些又不一样了。
墙壁上的贴纸多了几个,桌子被磨平了角,酒柜里的酒似乎还多了集中,横梁上挂了串横幅,是她的字迹。
猎人名叫怀文雪,与她的同期还有一名猎人,名叫冬姗。
怀文雪名字含雪,而冬姗姓冬。
雪,凝雨,四时尽也。
两个处于四季尽头的生命,却如同烈火般互相吸引。
望不到头的旷野里放风筝,潺潺流水的小溪边泼水,百鸟鸣叫的森林里捉迷藏。
直到某一天,冬姗问她:“你不会向往基地外的世界吗?”
有什么好向往的?怀文雪没听懂。
外面是伪人满天跑,性命忧关的危险之地,她们向往什么,生死危机的刺激感吗?
冬姗轻轻地笑了两声,拿出了一本书,对着她说:“你看,上面有沙子堆成的山、石头裂开两半的峡谷、还有一望无际的海水,最重要的事,还有雪做的平原!”
“那可是雪啊!象征冬日的雪!”冬姗满脸的向往,又拉着怀文雪絮絮叨叨说了好多。
怀文雪的视线停留在冬姗兴奋的脸上,突然对基地以外有了向往。
新一年,猎人招选,怀文雪在冬姗的怂恿下,成功报名了猎人预备役。
其实她不想当猎人,也不没有杀光伪人的雄心壮志,但她还是希望能和冬姗一起,就像以前一样,她们还是有共同话题的好朋友。
即使是第一次遇到伪人时,被吓得哆哆嗦嗦。
可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去追赶了,却还是跟不上脚步。
直到有一天,两人再一次外出任务,冬姗坐在一棵树下,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上不属于自己的鲜血,喃喃道:“我不想再回到基地了,我想出去,在基地外安个家。”
“你疯了?”怀文雪声音几乎要劈叉。
冬姗抬眼看着星空,笑道:“那又怎么样,基地外不代表都有危险。”
“就算是有危险,我们一起清理掉不就好啦?”
怀文雪仍旧接受不了,两人闹得不欢而散,而冬姗也如她所说的,申请了常年的基地外调查。
再一次见到冬姗时,是她偶然来到了这个酒馆。
酒馆里的灯光温暖而又炽热,冬姗笑着招呼着酒馆的顾客,见她进门,笑着说:“你来啦,要喝点什么吗?”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她们昨天回了家,今天又恰好见面一般。
怀文雪不会喝酒,也不知道什么酒好喝,于是她随便点了一杯,无聊地坐在吧台上等。
酒馆被装饰得很漂亮,客人也很多,不少人喝得醉醺醺,就会在写满了小纸条的墙皮上贴点什么。
“愿我家的小朋友顺利考上大学”
“做完这一单就辞职,回家好好照顾老婆孩子”
“一定要保佑我升职啊——”
……
冬姗端来了一杯酒,酒面黑乎乎的,看起来浑浊不堪。
“呕——”怀文雪没忍住吐了出来,“你这酒有毒吧??怎么难喝成这样?!”
冬姗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酒都是这样的?”
到很久以后,怀文雪在某个废弃的村落里,翻出了自家酿的酒时,才发现冬姗调的酒是真的难喝。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怀文雪总觉得自己好久没去看望冬姗了,再次踏入酒馆时,却发现了宁筠几个人……
宁筠又调了一杯酒给怀文雪,怀文雪照常喝了一口,呕了一下,紧接着一口闷下去。
怀文雪含糊不清地说:“下次别调这么高度数的,都苦!”
宁筠不太会看酒,总觉得度数很高的酒,可能也会更好喝,于是她默默地记下:“度数高的酒,苦。”
由于宁筠的酒度数高出太多,怀文雪说话听起来像飘在云端上。
怀文雪说:“你们,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嗝。”
“早知道,这样,我就,先找找,她,嗝,看是不是,在伪人,堆里。”
废墟已经塌了,处于地下室的家伙们也不会破土而出,再也不会有人来破坏她的酒馆,因为有另一个人接手了下一切,并打算默默地延续下去。
宁筠说:“她不会孤单。”
怀文雪还想说什么,又“啪”地一声,歪到在吧台上。
末了像是呓语一样,模模糊糊地说着:“一定要,找,到她。”
地下室的架子上,蔬菜码得整整齐齐,白面大米也是一袋子一袋子摞在一起,肉类则是规规矩矩地挂着,看起来井然有序。
冬姗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宁筠喜欢热爱生活的人,她有些同情怀文雪口中的女孩子,心里隐隐有个决定。
伪人有吃完东西埋起来的习惯,宁筠以自己的眼光,在别墅群里挑到了几个绝佳的地点。
湖、山脚,还有别墅区最尾巴的小片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