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尹姿继续牵着小赵政瘦巴巴的手在街市上闲逛,兜里只剩下三枚刀币,按说此时此刻起尹姿就不应该再花销了,得留点应急钱,毕竟明日的钱从哪里挣,能挣多少都是未知。
可,尹姿就是莫名地有信心,相信自己今日千金散去明日必翻倍还复来。
这是从前世她自带而来的信心么?——不是!
要知道前世,起初身为职场精英尹姿是很有这种信心的,可在长达十个月的待业中自信心完全被消磨殆尽了,只剩焦虑与怀疑。
看来如今的这份信心是身边这个小娃崽带给她的,真是她的小福星啊。
既然是自己的小福星,且这孩子上月刚满五岁,目下一身衣衫并鞋履都破破旧旧的,鞋底更是磨平了。
那么,剩下的三枚刀币就为这孩子置办一身新行头吧,当然目下家庭财力决定了只能谋“新”,不可图“贵”。
至于精致华丽的衣鞋,等她挣了第一桶金会买的。
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倒影在回家的青石板上。
虽然小赵政没有言语提及,尹姿却明显从这孩子的脚步轻快程度知晓今夜他很快乐。
让秦始皇童年快乐,就是自己留在这儿的初衷和使命啊!
且不说事情若是做成,功德将如何翻倍,就是没功德,她尹姿也乐意做,谁让她发自内心地喜爱、怜爱、疼爱这个孩子呢。
他可是我那帅气又迷人的老祖宗呀。
尹姿不由地暗暗在心里念叨这句,感念自己跟做梦似的,稀里糊涂地穿过来,就与老祖宗沾亲带故了。
梦,如果这是一场梦,但愿是场美梦。
正沉浸在遐想中,忽然前方巷口出来两个带戈的赵卒凶狠狠地拦住尹姿,厉声盘问道:“你是秦人?”
“不是。”尹姿不想惹麻烦,故嘴角带着一抹可亲的微笑,“军爷有何贵干?”
赵卒视线停在尹姿与小赵政相交的手,又厉声问:“尔与秦国公子是甚关系?”
“回军爷话。政儿的阿娘赵姬是小人亲姐。”尹姿微笑强调,“同父同母的亲姐,小人是土生土长的赵人。”
这俩赵卒是邯郸城内禁军的一支小队,专司监守各国在赵质子,比起他国金枝玉叶的或公子或太子身份的质子们,秦国质赵的这个质子就贱了甚多,何因?
很简单啊——这小子只是前质赵的秦国公子嬴异人与一个赵女在邯郸生的野种,五岁了连秦国太庙都没入,秦宗室也不承认他,所以至今这野种仍然姓赵不姓嬴。
只是碍于其生父这层关系,以及赵秦两国的积怨,赵王才下令将这对孤苦伶仃的母子俩也视作是质子对待。
当然了,这秦国质子的含金量与其他五国质子的含金量一相比,其中的水份令人发笑,因而赵卒对赵姬母子的监守也没那么严甚至算松散的——
只每半旬派俩卒来这破落的巷子走访走访即可,若遇到其他陌生人则盘查盘查,不过很多年了,这对孤儿寡母换了很多地方,身边始终连只苍蝇都没有出现过,显然大伙就看出来飞黄腾达的嬴异人是铁心抛弃了自己妻儿,故,赵国上下都坚信赵姬母子在邯郸城是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的。
“你说自己是赵人,照身何在?”这俩赵卒显然不是蠢货。
照身,即战国时期的一种身份证明,乃商鞅所创,是一片打磨光洁的竹片,上面烙有官府印记,以及个人的头像、姓名等信息,外出或留宿时必须出示,否则寸步难行。
“小人刚云游魏国返回邯郸,且无需留宿客栈,照身自然放在家中。”尹姿躬身一指,“请两位军爷随小人回家取照身。”
“前方带路。”赵卒冷喝。
幸亏前世了解过一点照身知识,否则已经露馅,陷入危机中,只……只是,她不记得原主有没有照身,以及目下放在哪里?
要是拿不出来怎么办?危矣!
尹姿暗自慌乱,心想待会儿进屋后一定要想办法拖延,好给她留出回到灰雾大厅求援的时间。
正盘算着怎么拖住这俩赵卒,谁知人倒有洁癖,先讲究起来,双双停在小院门外,看表情他俩似乎很嫌弃进入这种破落的烂房子。
太好了,尹姿求之不得,立即佯装出一副难为情的神色,道:“辛苦二位军爷多等会儿,小人家贫只添了一盏灯,夜里光线暗恐得多翻会儿才能找到。”
“我们只给你一袋烟的工夫。”俩赵卒嫌恶地打发尹姿进屋,“拿不出照身,拿你是问!”
“喏。”尹姿立时拽着小侄儿的手飞奔回屋。
刚进屋,尹姿就忙低声问:“政儿可否见过姨姨的照身?”这话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味,尹姿慌又心虚补充道,“姨姨这次生病忘了好些事。”
“见过。”小赵政笃定说完便熟练地摸黑去了房间一角,片刻后传来窸窸窣窣一阵翻找声,没多久一道小奶声响起,“姨姨,照身在此。”
谢天谢地啊,尹姿点燃油灯正要上前,小侄儿已经连蹦带跳将照身递回了她手里。
借着微弱的烛火打量一眼,这竹片照身上她的人头像很抽象,至于其他户籍文字,一个不识。
走出小院,尹姿将照身递交给这两个赵卒,恭敬地说:“军爷请查验。”
口气一直很凶的那个赵卒仔细翻查,确认这块竹片照身的确出自赵国官方,且与赵姬那块照身上的户籍信息基本一致,故能确认眼前这一脸病气的小子没说假话。
正要将照身递回尹姿,这赵卒的手忽然在空中一停,喝道:“慢着!”
闻言,尹姿喉咙一紧,暗想:出什么问题了?
这赵卒视线紧盯着照身,须臾抬眸看着尹姿,冷飕飕道:“你是女子?”
“是。”
“既是女子何故男人装扮?”
“军爷有所不知,小女子命惨也。”
尹姿故作伤感,现编了个故事声泪俱下凄凄道来:“……小人离赵多年,不是不爱赵国,实在是家贫不得不背井离乡走马六国营生,山川险峻且常有盗寇出没,若是小人以女身示人,恐怕早被匪徒流寇们……奸’污不知几多了。”
这话的确是事实——大世之争,且不说天下的诸侯国兴兴亡亡数不胜数,各地大小匪寨也是遍地开花,不消说一个弱女子,就连那七个大商家族走马的商队这些贼子也有胆敢劫。
听完,这威严的赵卒不再刁难,将照身丢给尹姿,临走前不忘丢下一句恐吓词:“尔等最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待在邯郸,否则……”挥了挥手里的戈,“乱戈刺死。”
闻言,尹姿脸上的哀戚之色顿时一敛,转而变的峻肃,她没有示弱讨好地应这一声“喏”。
“我不会轻易妥协的。”等那两个赵卒远去,尹姿陡然仰天呐喊一句,默默盯着头顶夜幕里的那轮皓月凝思——千里共婵娟,明月啊,千里又千年,你是否从未换过,就是昨日自己搞转运仪式时悬在头顶的那只?
身为现代人受过科学教育的尹姿自然知道月亮这个天体的寿命多么漫长,只是时下遭遇令她控制不住感怀、伤春悲月。
“姨姨想甚?”小赵政荡了荡两人相牵的手,将尹姿从遐想中拉回现实。
尹姿将照身冷冷插到腰带里,弯腰将瘦弱的小侄儿一把抱起,重重地在他左边脸颊上亲了一口:“政儿啊,我们不可认命,不可认他人口中的命,听见没。”
“姨姨,什么是命?”小赵政被姨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害羞了,不好意思地将脑袋埋起来。
“自己决定自己走什么道,而不是走别人指定的道,自己活成自己想活的模样。”尹姿今夜因为过于感伤,故而过于哲理,“命,要自己说了算。”
小赵政疑惑地抬起脑袋,认真说道:“姨姨,政儿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那双细长的秦眼实在漂亮,尹姿忍不住又吧唧一口亲着那小脸蛋,故作高深地说:“政儿须记住——对你,天命最大!”
天命最大,这话自然不是她尹姿首创的,而是抄的《寻秦记》主题曲歌词“天命最高”。
始皇帝嬴政一出生拿的就是最烂的剧本,是天命选择了他,他亦不负天命,凭借极强的隐忍力、极强的图强毅力,终于一步一步,变强变得势不可挡,最后逆了世道的偏见与不公,彻底翻盘,成为横扫六国统一中华的千古一帝。
“姨姨,政儿更糊涂哩。”小赵政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
“政儿将来就会明白的。”尹姿继续故弄玄虚,“人越长大,领悟力越好,小时候弄不明白的道理,忽然有天就全都了然了。”
“那政儿要如何才可以快快长大呢?”
“每日早晚喝羊奶,每日都要吃肉,好好睡觉,多多锻炼……”噼里啪啦地,尹姿说了好多细节。
“嗯,”小奶音铿锵承诺,“政儿会乖乖听话,快快长大。”